九十三 誣陷

作者:湛兮若存
送走東兒,番己在心中思量了一番,周王既然住在中殿,那麼紀姜便只可能在前殿當衆審問處置獳羊姒了。她這個人喜歡抖威風,這樣的場合必定會集合宮中嬪妃與衆美人,好爲自己立威。想到此,她擡腳往前殿走去。

  果不其然,前殿階下圍了一圈內侍,都在竊竊私語。見到番己,一個個都像卡了喉嚨似的閉了嘴。番己正要走上臺階,被一個內侍攔住了:“王后娘娘,次妃娘娘駕臨中宮,正在裏頭審問。您是被大王禁足之人,怎能如此隨意走動?”

  “好個奴才!”番己擡手就是一個耳光摑在他臉上:“你既稱本宮爲王后娘娘,當知自己身份。你是什麼人?竟敢阻攔我?大王是命我禁足中宮,這裏便是中宮地界,旁人來得,本宮憑什麼不能來?”

  那奴才捂着臉,眼中隱含不忿。正僵持間,豎刁從裏頭出來了,一見到番己,立刻笑眯眯施了個禮:“原來是王后娘娘。這小奴不知禮數,竟然阻攔娘娘。請娘娘勿怪,次妃娘娘有請!”

  番己狠狠瞪了他一眼,昂首走上臺階,向殿內走去。

  番己越往上走,殿廳中傳出的爭吵聲越聽得清晰。乳孃熟悉的聲音略帶氣極的顫抖:“美人們的銀絲炭短了,憑什麼便賴到奴婢頭上?奴婢再不濟也做過多年的中宮令,難道還貪圖那點子東西?”

  “不是你是誰?”這是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子的聲音:“這一個多月,內殿的姐妹們好幾個都丟了炭,雖說都是短的一二兩的,但加起來數目也不少。偏從你的院子裏搜出這麼多銀絲炭,次妃娘娘並沒有配給,這炭不是偷的,難道是從天下掉下來的不成?”

  “什麼都不用說了,竟敢在中宮公然行竊,不動大刑你是不會招的。”這是夷己的聲音,她似乎壓低聲音說了些什麼,緊接着紀姜下命令道:“來呀,取木杖來,一直打,打到這老奴認罪爲止。”

  “慢着!”番己疾步走入前殿大廳,厲聲喝止道。

  只見寬敞的廳中密密匝匝集結了不少人,兩邊齊齊站着的應是中宮的二十餘名美人,最上首坐着的是次妃紀姜,次坐上是夷己和鄂姞,下首黃嬴與孟姜分坐兩旁。各宮妃嬪可算是濟濟一堂了。廳堂正中,兩名內侍正將獳羊姒按倒,準備行杖了。

  番己這一聲喊,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她身上。她昂首步入廳中,關切的目光掃過獳羊姒,見她只是激憤,並未喫什麼虧,這才略略安心。

  紀姜敷衍地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也不招呼宮人置席,只淡淡應道:“王后娘娘來了正好,姒嬤嬤畢竟是你身邊的人,來聽聽也好。免得說我們欺負你們主僕,哼!”

  “適才你們言之鑿鑿,說衆美人所丟的銀絲炭,是姒嬤嬤偷盜的,不知有何證據?”番己沉着臉問道。

  “證據?”紀姜冷笑一聲,指了指階下襬於正中的一張桌案,說:“從你們所居小院搜出來的銀絲炭,本宮從未配給,那麼這些是從哪裏來的?”

  番己走到桌案邊,仔細驗看了這些銀絲炭,心裏便明白了大半。她笑了笑,拈起其中一塊說道:“這堆雖都是銀絲炭,但材質卻不同,至少是兩種不同品級。我手中的這塊是頂級的銀絲炭,輕如雁羽,色澤玄黑泛銀光。而另一塊,”她拈起另外一塊:“則是次品,雖然燃燒時不易起煙,但無論重量還是色澤都要遠遜與頂級的銀絲炭,也無銀光。只不過是介於黑炭與頂級銀絲炭之間罷了。”

  夷己面帶緊張地看了狐姬一眼,後者也是一臉的不明所以,插話道:“王后娘娘說了這麼多,究竟是什麼意思?”

  “哼!什麼意思?”番己轉臉盯着紀姜,目中帶諷:“次妃爲什麼從來不問問姒嬤嬤,是誰爲我們送來這頂級的銀絲炭呢?”

  “娘娘,”獳羊姒詢問的眼神看着番己,獲得肯定後纔開口道:“是內侍賈大人送來的。”

  一言既出,舉座皆驚。紀姜瞪着夷己,夷己用眼神向狐姬詢問,而狐姬更是一臉的惶惑。這一切都沒逃過番己的眼睛,她倒要看看,這些人黔驢技窮之時,會怎樣狗急跳牆?

  鄂姞試探着問道:“王后娘娘,您是說是大王派人送來的嗎?”

  “一派胡言!”紀姜怒火上涌:“她不過是周室一棄婦,大王早就厭棄於她,親自下令‘此婦非死不得出中宮’,又怎會憐惜於她?給她送來銀絲炭?分明是她們主僕爲了逃脫罪責,在這裏巧言令色,掩飾罪責!”

  “可是------”黃嬴小心翼翼地說道:“那頂級銀絲炭只有大王,王后與次妃娘娘纔有,連我們宮中都用不上。總不能是姒嬤嬤偷的吧?”

  “哈哈哈------”番己大笑不已:“你們想栽贓陷害,將次級的銀絲炭混入我院中炭筐時,沒注意到這是兩個不同品級的東西吧?可惜,不知是誰辦的這個差事?竟然露了馬腳,辦砸了!真該喫打!”

  夷己怒視着狐姬,而後者已嚇得不敢擡頭。紀姜氣得渾身顫抖,似在問自己,又像在問番己:“大王爲什麼要體恤你?你已被打入冷宮,形同廢后,憑什麼享用銀絲炭?”

  番己忽地收了笑容:“爲什麼?本宮且問你,身爲次妃,掌管六宮事務,你當真不知依着我王后的位分,應該是什麼待遇?大王只是命我禁足中宮,幾時說過要剝奪我的王后待遇了?鎬京冬日苦寒,你竟一根銀絲炭都不配給於我,大王是體恤你,不忍你背上刻薄之惡名,才替你彌補這一過失罷了。不想你竟拿這個來做文章,可真白費了大王一番苦心!”

  “閉嘴!”紀姜已是氣急敗壞,她猛地推翻身前的紅木案几,站起身來厲喝道:“饒你巧舌如簧,終究只是落毛的鳳凰,如今我執掌後宮事務,無王后之名而行王后之權。難道處死一個老奴還需看你一個棄婦的臉色?來人哪,把她拖開,杖責獳羊姒,先打三十杖。若是不招便繼續打,打死爲止!”

  當即那兩名內侍便按倒了獳羊姒,另兩人手持長木杖照着肩背後腿沒頭沒腦地打了下去。番己想撲過去相護,卻被另兩名內侍死死拖住。獳羊姒淒厲的喊聲在大殿裏迴盪着,不少美人與妃嬪都轉過臉去不忍猝看。

  番己死命掙開了兩名內侍的拉扯,從頭上抽出自己所戴的白玉簪,指着自己的咽喉大喝道:“住手!你們再打她,本宮便自刺咽喉而死!記住,今日之事有目共睹,是誰逼死本宮的,朝臣與史官自有定論!”

  這句話有如巨石,把所有人的心都震了一震。畢竟番己仍是王后,周夷王心意難測,朝臣們基本上是不支持廢后的,更別提太子依舊備位東宮,若真的把王后逼死,只怕在場之人個個下場難測。每個人的眼中露出恐懼的神情,都將乞求的目光投向紀姜。

  紀姜咬着嘴脣真是騎虎難下,兩個內侍也不敢再打下去了,都丟了長杖跪在地上噤若寒蟬。反而獳羊姒清醒了過來,手腳並用地向番己抓去,嘴裏仍在低聲訴說着什麼。因受了刑,她聲音已是斷斷續續,但因殿中鴉雀無聲,反而讓每個人都聽得真切。

  她在說:“王后------,奴婢不值------當,您有了身子,要當心!”

  什麼?番己有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驚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番己的確懷有身孕,早在她與獳羊姒被封鎖中宮之時,她已察覺出自己身上的不妥之處。那段時期她是孕吐不止,終於叫獳羊姒覺察出來,登時喜出望外:“娘娘,如今您身懷有孕,那幫姦婦給您安的罪名便不成立了,只消報與大王知曉,您便自此脫困了。”

  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番己竟然死活都不肯,還嚴令她守口如瓶,斷然不能將此事泄露出去。搞得她鬱郁許久,總也想不通。

  獳羊姒腹誹她太愛使性子,其實不然,番己有自己的考量。一是就這般求饒,自會被姬燮看不起,她不願低那個頭;二是若姬燮郎心似鐵,依舊懷恨在心,只怕自己腹中胎兒會成爲紀姜下手的目標,沒有鳳璽權柄,她將防不勝防。

  如今生死當口,在大庭廣衆之下被掀開此事,番己亦是無奈長嘆。她眼風掃過半暈厥的乳孃,心想:罷了,接下來便看天意如何了!

  紀姜張大的嘴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你,你------真的是?”她忽然甩甩頭:“胡說八道!大王自驪山行宮回來,就再沒碰過你,哪裏來的身孕?若不是這老奴胡說,便是外頭的野種,來人哪,把這賤婦拖下去,一同打板子!”

  話音剛落,黃嬴與孟姜撲上前來,跪地伏請:“次妃娘娘不可呀,事關王嗣大事,怎麼也要等大王來決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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