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 生產
“娘娘已破了水,可胎頭卻尚未入盆,此種情況十分兇險啊!”老人抖動着花白的鬍鬚,皺着眉頭說道:“爲今之計,只有喝下這催產藥,讓娘娘提前生產。好在胎兒已快足月,若穩婆手法到位,也是可以讓胎頭準確入盆的。”
兩名穩婆也跟着進來,跪在老醫者身後唯唯諾諾。本來按番己本來的想法,只要獳羊姒能在臨產前趕回,再讓宮內監派兩個助手來幫忙也就是了。可如今事情變生肘腋,這兩人都是臨時當班指派的,面生的很,但卻也顧不得了。可是------她拉着姬燮的衣袖懇求道:“大王,如今乳孃橫死,臣妾實在不願在這生死關頭四周一個熟識之人都沒有。請大王允准讓召夫人攜本府穩婆入宮,可否?”
“依你依你。”姬燮心疼地拍拍她的手背:“只要你平平安安生下孩兒,你想要誰進宮都可以。這樣,孤讓黃嬴在這裏陪着你生產如何?”
番己正待點頭,老醫者急切地奏道:“娘娘,請儘快喝下這催產藥,若是羊水流乾了,那------那可就危險了。”
姬燮一抖袖子,親手端過那碗藥,扶起番己:“阿己,你先喝下,不要怕。孤哪兒也不去,就在外頭等候着,啊?”
喝下催產藥,屋裏早已準備好了一切,兩個穩婆也緊張地等待着。番己此時忽覺意識模糊,便如躺在雲端一般,卻得忍受着一波波如浪潮般襲來的陣痛。這不是她第一回生產了,但十一年的光陰已沖淡了她對第一次生產時的記憶。她只覺得奇怪,似乎並不怎麼疼,只是腰間酸脹得厲害,腰腹以下酸得幾乎叫她想哭。簡直酸到痛!
也不知過了幾個時辰,汗水浸溼了衣裳,連睫毛都是溼漉漉的。外頭天色暗了下來,耳旁的聲音猶自喊得起勁。那兩個穩婆輪流在自己高聳的腹部上按壓着,一會兒撫摩,一會兒用力下按,似乎是在試圖用外力將胎兒推入骨盆。
黃嬴的臉不時出現在兩個穩婆身後,噙着眼淚,不時勸慰道:“娘娘且忍着些,大王一直在外頭呢!”
一會子又過來說:“娘娘,太子也來了,他們都在等着娘娘平安產子呢!”
屋裏點起燈來,星星點點如夜空,配上本已滿眼的金星,倒也相映成趣。屋內的啦啦隊猶自在重複,無非是“吸氣”“忍着疼”“省着力氣別喊”“使勁”“就好了”之類翻來覆去的老話。
陣痛的間歇,她彷彿聽見外頭姬燮在喊聲什麼:“------若有不測------通通賜死------”之類,或許是她看錯了,明顯兩個穩婆似乎相互遞了個眼神,究竟何意?她卻無暇深思了。她腰間的痠痛已積累到臨界點,深覺自己快要死了。
忽地門簾掀起,召己帶着一個穩婆一臉焦慮地走了進來。什麼話也來不及說,便走到牀邊緊緊握住番己的手:“姑母,你放心,有我在呢!”
來了生力軍,自己人,番己不知哪裏生出一股力氣來,咬緊牙關,抵住一口氣使勁,忽地褥墊間一陣溼熱,近乎瘋狂的痛感似乎找到了一個出口,瞬間張牙舞爪地奔襲而來。人世間所有的奇蹟卻在這一刻到來,激烈地宣告着新生命的到來。
剛剛卸下負擔的番己仍在雲端,耳畔傳來穩婆們的尖叫——
“出來了!出來了!是個大胖小子!是個小王子。”
番己已十分虛弱,只能用眼神看着召己,後者會意:“娘娘,且放寬心,孩子要是擦洗包好了,便抱過來給您看看!”
外頭似乎也是一片賀喜聲:“恭喜大王又得麟兒!”這似乎是鄂姞的聲音。
“賞!王后產子,大家夥兒都辛苦了,都重重有賞!”周夷王的嗓門比誰都高,接着是一片道賀與謝恩之聲。
召府的穩婆將包裹嚴實的襁褓送了過來,滿面都是笑容,連聲道:“是個又白又俊的胖小子!恭喜王后娘娘了!”
番己渾身已無力,只能略歪個頭去看,紅紅皺皺的小肉球,哪來的又白又俊?不過,看着圓頭圓腦挺可愛,胖鼓鼓的小臉頰,輪廓清晰的鼻樑,腫腫的眼瞼下頭是一條秀長彎弧的眼線,很瞧不清五官如何,只是不斷髮出小動物般的聲響。
“小王子長得像大王呢!”黃嬴微笑着湊趣。
提着最後一口氣看完孩子,番己再也撐不住了,上下眼皮直打架,身心俱疲到了極點,終於昏睡了過去。在失去意識的一瞬間,她彷彿看見鄂姞掀簾進來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大概是“心有所思,必有所夢”,她一直夢見乳孃------夢見她望着自己笑,又夢見她倒在血泊中不醒人事------反反覆覆,亂七八糟
一股帶着辛甘味的酸苦滲入齒頰,番己悠悠醒轉,映入眼簾的是黃嬴憂心的面容。她正拿着一把銅胎細嘴小壺給自己灌着蔘湯,口中道:“娘娘,你------你感覺可好些了?”
產房本有血腥污濁之氣,但這一覺醒來,這血腥氣比之前更濃了。番己略略一驚,再摸摸身下一片腥溼,幾個穩婆戰戰兢兢手足無措的樣子,頓時心中明白了大半。她低聲問道:“阿嬴,我是不是------不好了!”
中宮內寢殿外,周夷王姬燮面色鐵青,誰都感覺得到那陰鬱面孔下隱藏着的如雷霆之怒正蓄勢待發。在他面前,齊刷刷跪了一大圈人,以鄂姞爲首,後頭是主管醫者,醫婆與穩婆,宮女內侍們。只有召國公夫婦猶自站在夷王身後,神色不安。
姬燮扯動嘴角:“王后爲什麼會血崩?你們就這般束手無策了嗎?今日孤把話撂在這裏,若王后有個什麼不測,你們這些人------”他指着面前的這一圈人冷冷說道:“一個不落,通通賜死!”
老醫者磕頭如搗蒜一般:“大王饒命啊!下臣已給王后施以鍼灸,也餵了止血湯劑,又以蔘湯補氣,實在是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呀!請大王原宥!”
“休得與本王推三阻四!”姬燮怒極:“四王子已順利娩出,好好的,王后怎會大出血?定是你們不用心之故!再有一句推託,通通族誅!”
“大王!”召國公府的穩婆此時倒沉住了氣,膝行出列跪奏道:“奴婢適才覺得有些不妥,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講無妨!若是揭發有功,不但免死,還可請賞!”姬燮沉聲說道,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跪在前頭宮妃列中的鄂姞與紀姜。
那穩婆又擡頭看了召己一眼,得到了首肯之後,便不再猶豫,一五一十說道:“大王,按說胎兒產出後,應該再等個半炷香的功夫胞衣纔會娩出。可奴婢剪斷臍帶後把四王子抱走擦洗,一個轉身的功夫就見王后娘娘的胞衣已出來了。奴婢見那胞衣血淋淋的,比之正常娩出的胞衣甚有不妥之處。”
“有何不妥?”姬燮問道,袖子裏的拳頭攥得緊緊的。
“不完整,有裂痕,似乎------”穩婆遲疑地說道:“彷彿是藉助強力生生從體內扯出來的,用力甚猛。”她邊說邊滿懷狐疑地看了身旁的宮內穩婆一眼。
那兩個穩婆聽了這番控訴,頓時手腳慌作一團,接連叩首道:“奴婢們不知啊!這宮中近幾年生產的娘娘們都是這般接生的,並無什麼不同!請大王明鑑哪!”
“明鑑?哈哈哈------”姬燮從齒縫中發出一陣冷笑:“只怕你們是對王后獨獨不同吧?敢在孤面前胡言亂語,推諉罪責,以爲有人護得了你們不成?”
“大王------”黃嬴神色慌張地從裏頭掀簾出來:“娘娘醒了,叫大王,太子殿下和召國公夫婦入內,娘娘有話要交代。”
姬燮一臉關切,向前走了幾步,忽停了下來,交代內侍賈說:“把這幾個穩婆分開關押,一定要看緊了,不得與外界接觸。”
“諾!”內侍賈自去佈置不提。
昏黃的燭光下,是番己蒼白如紙的面龐,幾縷烏髮無力地搭拉在兩頰,黑白交錯,看上去尤其觸目驚心。更令人心悸的是她往日高挺的鼻樑已從鼻頭部分塌陷了下去,所有人都明白這是生命行將結束的標誌。她的鮮血行將流盡,也帶走了她生命的所有活力。
太子姬胡按捺不住,跪在母親牀前放聲大哭,番己卻沒有力氣去安撫兒子。她聚集起體內最後一點力氣,擡手示意黃嬴將嬰兒交給召己,眼看見孩子在召己懷中哭泣,番己這才用虛弱的聲音說道:“這孩子就交給召-------國公夫婦了------大王,請允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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