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四 馬廄故人
是啊,爲什麼呢?天子依舊信重於自己,可是------他也說不清爲什麼,究竟是自己患得患失,還是------總之,他們不再像是姬胡做太子時那般親密無間,彼此間坦誠無忌,而是有了顧忌,有了思慮。
召伯虎輕嘆了一聲,對侍立於亭下的獳羊服揮了揮手,後者附耳過來,應言而去。不一會兒,他拿了幾樣物件回來——一塊一尺長的木板,另有一塊金子和生鐵。
姬多友看得奇怪:“你這是要幹什麼?”
召伯虎也不言語,從案上拿過一個木碗,將木板搭在碗上,右端放了金子,左端放了生鐵,一鬆手,生鐵沉重,木板倒向左側,金子滑落在地。
姬多友擡起頭,對於召伯虎的古怪舉動看得甚是專注,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召伯虎並不回答,只是將木板重新搭好,左側放了生鐵,右側擺了金子後,又從懷中掏出塊金子放上,左右輕重相埒,木板穩穩的,再不傾斜。.五
“歷代帝王把控朝局,最要緊的在於一個“衡”字,就是以臣制臣,朝中絕不能一人獨大,是以------”召伯虎盯着多友,緩緩說道:“我雖身在相位,卻不能攬權過度。若我執朝局,你爲大將軍執掌王師,你我一文一武,置天子於何地?王權是排他的,若真如此,我將何以自處?是以------”
說到這裏,他頗有些憂愧:“王城司馬這職務,只能委屈於你了。”
姬多友頗有些詫異,就在這一瞬間,他彷彿第一次發現好友的面龐依舊清朗俊逸,可是兩眉間已有了淺淺的川字紋,不由一陣酸楚涌上心頭:“阿虎,不必再說了,我都曉得的。”
說起來,周厲王姬胡也是費心安排,纔將先王潛邸,留下自己童年記憶的故宅賜予姬多友。可是他實在是太不瞭解多友的稟性了,當上了王城司馬後,這位仁兄幾乎把軍營當成了自己的家,司馬府反而成了客棧了,甚少回來。
不出半個月功夫,多友真的將司馬府變成了客棧。不但讓季傑等一干親兵護衛拖家帶口地住了進來,還把漆之戰中受傷致殘的退役將士安置了進來。這麼一來,司馬府成了鎬京城一道獨特的風景。
姬多友偶爾從宮城或城牆上頭巡視歸來,從騎馬進巷口開始,就會有一羣小孩和狗圍着他呼喚着:“大人回來啦,大人回來啦!”
於是呼拉拉一大羣聽見聲音的男男女女都會從府門裏涌出來向多友行禮:“給隗司馬請安!”在他們眼裏,隗多友依舊是出征漆邑時的隗將軍。
有特色的是,這裏的男子除了季傑等十餘人,大多都是殘疾人,要麼缺一條胳膊,要麼缺一條腿,全是漆之戰中負傷致殘的。@精華\/書閣*首發更新~~多友把這些傷殘又無家可歸的老兵們留在家裏,告訴他們:“有我一口喫的就有你們一口喫的。”
多友把周王的賞賜和自己的所有收入都分給了這些人,也成功地把司馬府變成了一個棚戶區。一羣羣的孩子跑來跑去,大嗓門的婆娘在不遠處罵街,不時還會傳出夫妻吵嘴打架的聲音
這一幕在鎬京城的確是獨特的景緻,季傑是出過塞的,見過草原上的戎人營帳裏也是這般嘈雜吵鬧,無拘無束的景象。難道說,隗將軍在心底深處還是認定自己是個戎人嗎?不,不會的!他對大周忠心耿耿,漆之邑以步兵大勝獫狁精銳騎兵,乃是一位堪稱“戰神”的英雄。雖然他特立獨行,頗爲另類,但自己能跟着這樣的一位英雄,的確是無上的榮耀
暮春已近,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一批宗室子弟新進周王御用衛隊以備挑選,這。
二百零四馬廄故人
些人大多是紈絝子弟,弓也拉不得,馬也上不得,當然,除了季傑少數幾人以外。多友要求嚴格,一心想把這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們調教成材,以便在初秋的演武中出出風頭,多挑選幾個合格的將才,因此訓練時分外嚴厲些。
這可苦了這幫少爺們,平日裏只知鬥雞走狗,尋花問柳,哪裏喫過這樣的苦?每日練得腰痠背痛,鼻青臉腫,還要被鞭打斥罵,回到營裏連罵姬多友的力氣都沒有了。除了要習學射御,騎馳,投石,拔距,角抵之術外,還要熟習戰陣及隊列儀仗,苦不堪言。
其實多友如何不知道這幫宗室子弟本是繡花枕頭,爛泥糊不上牆,可是爲了幫季傑等幾個貼身親兵謀個出身,也只能捏着鼻子硬上了。
轉眼到了初秋七月,演武在即,周王聽說有幾名新近的備選郎官因家貧無馬參選,特意囑咐多友前去自己的御宛中挑選幾匹好馬借給他們。
御馬廄就在大殿北面,姬多友次日一早便到了,雖然身爲王城司馬,是守門郎衛的上司,但因是禁宮重地,絲毫馬虎不得,得驗了門籍符券,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方纔得入。來接他的是個熟人——曾在歧山大營照顧過他的老兵方孟。漆邑凱旋幾個月了,兩人這還是第一回見面,自然說不出的親熱。
方孟忍不住發牢騷,哀嘆自己時運不濟,根本比不上季傑,跟着隗將軍,好歹還能混入禁軍做個郎官,自己當了這麼多年的兵,在漆邑也斬首三級,卻只升了個廄丞,說穿了不過是個馬倌罷了。
多友笑着聽他說完,勸道:“我知你委屈了,可這回新補候選的郎衛全都是姬姓宗室子弟,季傑雖是旁支庶脈,可怎麼也是宗室子弟啊!這點,你老兄怎麼比?”
方孟眼神黯淡:“罷了,誰讓咱沒投個好胎呢!下輩子吧!”
二人正說着,忽見一隊馬伕端着草料盒子走過來,往食槽中添料餵馬。多友只覺一人的背影有些眼熟,那人身高七尺有餘,身材壯碩,形貌似是戎人,頭髮披散着,髮色黑中帶黃,陽光下看去格外顯眼,遂問方孟:“你們這兒怎麼還有獫狁人?”
方孟說道:“兩月前發來的罪囚,入宮爲奴的,我也不曉得這幾個人犯了什麼事------”他衝那大個子招了招手:“你,去將那邊的石墩子搬過來,給司馬大人坐。”
說完,方孟回頭衝着多友笑道:“這大個子可是有勁兒,這裏有什麼重活,我都要他做。看到沒?那大石墩子足有三百多斤,他兩手一扳,就能扛到肩上去------”
多友看着那人走路略有些瘸,眼光幽幽的,驀地心中一動。那青年扛着石墩子走到多友跟前,一擡頭,愣住了,石墩子竟然忘了放下。多友嗓子有些沙啞,說道:“屠格,真的是你!”
二人找了個僻靜處坐下,多友望着屠格的腿,關切地問道:“兄弟,真的是你呀!腿怎麼樣?”
屠格憂鬱地笑了笑:“沒事,略有些跛,但無傷大雅,騎馬更沒問題。”
多友看了看周遭,更是辛酸:“兄弟,都怪大哥沒能救你出來,讓你淪落於此地。”昔日的獫狁王子,前呼後擁,如今卻在馬廄爲奴,這一切,都拜自己所賜。一時之間,多友亦是如鯁在喉:“屠格,你------恨我嗎?”
屠格堅定地搖搖頭:“若無大哥相幫,屠格此刻屍骸已填溝壑,是大哥救我一命。兩國相爭是一回事,你我情誼是另一回事。將來若有機會,我父子定要與大哥在沙場上重新決戰一回,勝負自有天定。”
見他語中充滿豪情,多友很是欣慰:“好,我等着那一天。”
屠格語氣忽有些遲疑:“大哥,你這人鋒芒畢露,卓然不羣,有如我們草原上的野馬一般,難以駕馭,不肯馴順做君王手中之器具------這樣的人,身在詭異朝局中,可要當心啊------”
他說得真誠,多友不。無錯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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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動容:“兄弟,多謝了,也只有你會這麼提醒我。”
次日正是夏七月丁酉日,正是演武的日子。姬多友本以爲這不過是挑選新禁軍郎衛的比試,不會有什麼大人物降臨,然而竟錯了。
辰時剛過,演武場內便來了儀仗,先是近百面大旗,由衣鮮甲亮的衛士們舉着,腳步從容徐徐而過。旗垂九旒,畫降龍,一色硃紅,接着是一輛朱斑輪的安車,由六匹純色白馬拉着,較繪虎,軾畫鹿,硃紅羽蓋,車上立着六仞高的大旗,車四周站着四個護衛,高冠博帶,挾弩持弓,神情威嚴。不用說,周厲王親自駕臨了。
天子儀仗後跟着一輛宮眷坐的屏車,三馬,赤屏。車旁是一個褒衣大裙的老者,看樣子似是宦官,隨侍在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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