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一 王子皇父
「可不是?」店夥計也是滿腹怨言:「他們有封地,有財貨,平日裏在鎬京王城耀武揚威的,到有事了便腳底抹油跑了。只是苦了我等百姓,無處投奔,又捨不得在城裏好容易掙下的這點產業。唉!也只有苦守到底了,死也只能死在這裏了!」
召伯虎憤憤然從茶館裏出來,雖然戴着帷帽,但多年侍候慣了的密伯還是從他略顯僵硬的肢體動作上感覺到了主人內心壓抑着的憤懣。遂小心翼翼迎上前去,主動開口問道:「相爺是不是看到了周公府的牛車隊?」
「你們弟兄肯定早知此事了吧?」召伯虎冷冷問道。帷帽的青色紗簾微微抖動着。
密伯一拱手,舔了舔嘴脣,低聲道:「相爺,也就是這兩三日,這城裏的大家世族紛紛舉家離開,大多前往豐邑,也有東出函谷前去洛邑的。莫說是他們,便是有些法子的富商大賈,也在收拾行裝準備走了。」
「你們爲什麼不告知於我?」召伯虎提高了嗓門,青色紗簾劇烈抖動着。
「相爺,您這些日子太辛苦了,每日裏要批的公文簡牘都有十來箱,還要安排王宮的守衛與物資輸送,每天只能睡上一兩個時辰。我們弟兄思忖着,反正這疫病還沒蔓延到王城之外,他們要走,就讓他們走好了。萬一有個不測,這城裏的人豈不是越少越好?」密伯說話總是這麼實打實的。
「可如此這般舉家外逃,百姓焉能不恐慌?萬一他們把時疫帶到了豐邑,帶出函谷關,豈不是要流佈天下?」召伯虎懊惱地跺了跺腳。
「這------不至於吧,這城裏連一隻老鼠都難尋,應該不會的,相爺太多慮了!」密伯擡起眼皮,囁嚅着嘴脣說道:「不過,府裏的公子們都還太小,相爺是不是應該把小公子們也送往豐邑去?」
召伯虎猛地一轉身,僵住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麼要緊的事務,厲聲道:「歸府!」
合歡樹盛開的庭院,偶爾有幾瓣緋紅如蝴蝶般的合歡花從樹上飄落,飄飄忽忽地落到院中的石桌上,落到散落一案的竹算籌上。
召己坐在石桌旁的鼓凳上,反反覆覆將府中的當月用度對了好幾遍,卻總有幾處對不上。她有些喪氣,將手中的竹片一扔。庭中玩耍的三個孩子眼見母親心緒不佳,也不敢調皮玩鬧了。
一個比甲束身打扮的媳婦興沖沖地跑了進來,笑着回話道:「回夫人,相爺的馬車已回來了,車伕說相爺要到長街上走走,馬上就回府了。」
召己聞言面露喜色:「這麼說,大王答應赦免子良將軍了?快,快叫水房準備藥浴,或許相爺還沒用午膳,快叫廚下預備好相爺素日愛喫的菜------」
這般團團忙了半天,眼看已至日昃,召伯虎這才進入庭院。孩子們早就圍攏上去,蹦蹦跳跳地跟父親說話。長子召睢已三歲,拿着一根小竹棒非要拉父親到沙盤上看他剛寫好的幾個字。女兒尚小,還不會走路,由乳孃抱着。
召己取下丈夫頭上的帷帽,讓侍女收着。召伯虎眼見兒女繞膝,也露出了難得的微笑,拍拍兒子的小手:「睢兒今天又學了三個字啊?真是太棒了!」
他親了親女兒,彎下腰將兩歲的皇父抱了起來。仔細端詳,這孩子真的越長越像他的母親——番己王后了,也是一般的細眉長目,和長兄姬胡不無相似之處。可姬胡剛毅,而皇父雖小,但已看出是個好靜溫吞的性格,這一點與乃兄相去甚遠。
「阿父!」皇父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伸出小手摸了摸召伯虎的臉:「阿父爲什麼戴帽兒?皇父也要戴!」
「好!叫府中繡娘給你做一頂小帷帽,皇父要什麼顏色的呀?」召伯虎今日特別有耐
心。
「青色的,和阿父一樣!」
「我也要,我也要。」召睢踮着腳叫着。
「好!」召伯虎呵呵笑着:「一人一頂,誰都不能少!」
「好了,好了,都下來吧!你們父親纔剛回來,氣都沒喘一口呢!都跟乳孃進去吧!」召己微笑着吩咐孩子們進去淨面,準備喫飯。
「夫君此行可順當?」召己一面斟茶,一面輕聲問候道。
「嗯。」召伯虎應了一聲,一眼瞥見桌上的竹算籌,擺放地頗有些零亂。畢竟數年夫妻,皺了眉頭問道:「夫人有心事?」
召己素手微微一顫,訕笑道:「什麼都瞞不過夫君,妾的確有事與夫君相商。」說完,一揮手,侍女們垂首退下,庭院中只剩夫妻兩人。
「說吧,何事?」召伯虎打開熱氣騰騰的茶盅,輕輕吹動着尚在翻滾的茶葉。
召己也在一旁坐下,輕輕收拾着擺了一桌的算籌,一邊輕聲說道:「妾聽聞,城中的世族大戶已十室九空,都前往豐邑,以避王宮時疫。」
「所以呢?」召伯虎一挑眉問道。
召己一咬牙,直言道:「妾知夫君身負王都安危於一身,自是不能避禍出逃的。夫妻一體,生死與共,妾自當與夫君共進退。可是,妾只擔心孩子們------睢兒,小妹,皇父,他們都還太小,妾擔心不能護他們周全,以至於夜不成寐------」
看着妻子眼中已是淚光閃動,召伯虎也不能不動容了,他放下茶盅,伸出手來撫着妻子的背,輕聲道:「我也是爲人父的,愛子之心與夫人相同。可是,若是我將孩子們如周祭二公一般送到豐邑去了,鎬京百姓們會怎麼想?還有,大王怎麼辦?天子舍太廟別院,毅然入住疫病蔓延的王城,以穩定人心。我召氏豈能只爲自家着想,棄君王與社稷不顧?還望夫人細思之!」
召己在丈夫懷中抽泣了一會,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毅然答曰:「夫君一肩擔當天下,我做妻子的無法與你分擔國事,只有將家中事務料理好,不讓夫君爲家事分心。移居豐邑之事,自此決不再提!只是------」
她囁嚅着嘴脣,低聲語道:「只是皇父------他可是王后姑姑拼死生下的嫡幼子,妾怕若真的疫病蔓出王宮------」她不敢再往下說了。
「此事,夫人不必憂心,我會吩咐密叔去辦的------」召伯虎壓低聲音說了一通話,召己不住點頭,末了言道:「夫君放心,此事府中祕而不宣,決不會走漏半點風聲。」
召伯虎點點頭:「爲防萬一,夫人,自即日起,你帶着睢兒與小妹居於後院,除貼身侍婢外,其餘人等不得進出。一應飲食都由外頭供應,我日日在外頭奔波,爲防萬一,打明日起,我亦不入後院,直待事情平息。你看如何?」
「甚好。」召己點點頭,擡眼瞟了丈夫一眼:「我那庶妹孟己,已身懷六甲,可否邀她同居後院,方便照顧?」
「夫人自去安排,只是無需與她走得太近。」
子夜,鎬京北城門,一輛銅窗垂簾的輜車緩緩靠近。
「住車!城門已下鑰,想出城得等明日了!」門吏強撐着惺忪的睡眼,厲聲喝道。
一個四十來歲的家老下得車來,門吏頓時滿臉堆笑道:「這不是相府家宰密叔嗎?怎麼?相府有要事?」
密叔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牌遞了過去:「奉相爺密令,子夜出城有要事!煩請軍爺行個方便。」
門吏驗看無誤,回頭道:「開門放行!」
無邊的夜色中,城門微開了一條只容一車進出的縫隙,迎着滿天的星光,輜車轔轔出城,望北而去
與鎬京的人心惶惶相比,沉寂多
時的豐邑倒是熱鬧起來了。
行宮外的一片王室宛囿,佔地三百餘畝,南臨滔滔灃水,北靠蒼莽高原,與南面羣峯遙遙相望,堪稱形勝之地。豐邑行宮雖不算大,卻極爲堅固厚重,磚石大屋黑頂白牆直檐陡峭,很是簡潔壯美。
蒼翠的山徑,碧綠的池畔,到處遊蕩着鎬京來的貴人們。他們或徜徉踏青,或泛舟池陂,或聚相議論,或遙望青山,嘖嘖讚歎山水形勝之時又透出隱隱的不安。
池畔,周公定與祭公高更是守着茶爐無心品嚐,各人兩手握着一隻早已變冷的陶盅轉悠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議論着。
「周兄,我等這般不置一辭,便惶惶離京,將來大王會否跟咱們秋後算總帳?」祭公高看起來有些忐忑。
「怎麼?」周公定嘴角微諷地上揚:「怕了?祭兄自打井田侵地案之後,膽子可眼見地小了許多?原先那股天不怕地不地的勁頭哪兒去了?」
祭公高本能地有些慍意,生生壓了下來,悻悻答道:「能不怕嗎?封地的莊頭被斬了十多個,全族的田產城邑給沒收了一半,家中用度瞬間縮水。擱你身上如何?」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