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五 先王遺詔

作者:湛兮若存
內侍賈趕緊小步趨前跪伏在地,一連聲謝罪:「臣奉旨前往萱寧宮辦差,未及向大王覆命,死罪死罪!」

  「萱寧宮那邊------孤是說司馬大人可好?」姬胡假作平靜地問,心裏卻不由自主地有些揪緊。

  「子良將軍一切安好,已取了腳鐐,送往區廬獨住幾日,便可來向大王謝恩了。」

  「哦!那就好。」姬胡有些如釋重負,忽而瞟了一眼那個披頭散髮的女子,眉目身形似有些熟悉,問道:「此女子爲何人?」

  「她麼------」內侍賈目光有些閃爍:「她就是太后娘娘的貼身侍女,名叫叔妘的。」

  「什麼?」姬胡大喫一驚:「萱寧宮竟然有幸存之宮人?還是嫡後的貼身侍女?」

  「啊------是的,大王真乃好記性!」內侍賈根本不敢擡頭,心中如打鼓一般——慌得一匹

  姬胡何等聰慧,略一思忖便知此中梗概,上前一步低聲喝問道:「孤記得那個胡太醫一直言之鑿鑿,說嫡後染疫,藥石難救。怎麼她的貼身侍女反倒沒事?還有,宮中所有染疫宮人都挺不過五日,怎的嫡後卻拖了大半個月都不止?到底怎麼回事?」

  「這個,這個奴才也不知道哇!胡太醫已死,其因不明啊!」內侍賈不住地叩首道。

  「說!」姬胡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厲聲喝問道:「嫡後到底得的是什麼病?不說實話,以欺君罪論處!」

  內侍賈眼珠子嘀溜轉了一圈,心裏盤算定了:反正周王恨毒了鄂姞,定不會爲了此事而真的記恨自己,何況自己還有------他摸了***口衣襟內,那份帛書還在,於是,硬了硬心,麻着膽子承認了:「大王,奴才見那女人一直掣肘大王,便讓胡太醫在她的藥裏下了銀杏之毒。奴才自知罪孽深重,還望大王看在奴才一片忠心的份上,饒了奴才吧!」

  說完,便叩頭如搗蒜一般。姬胡眯縫着眼睛看着他,隱隱覺得似乎哪裏不對。似內侍賈這般在宮中浸Yin多年的老內侍,早就活成精了,左右逢源,明哲保身才是王道。他怎麼就這麼大膽呢?一定是有所倚仗纔對。他忽然想起一個在宮中隱隱綽綽聽說過的傳聞。

  「王城令!」

  「奴才在!」

  「嫡後是先王冊封過的正宮夫人,你竟敢勾結太醫私行毒殺,當處凌遲!」

  聽到最後兩個字,內侍賈有如當頭一個霹靂,渾身顫抖着,扯着嗓子求饒道:「大王,不是的。奴才不是擅自行事,奴才是奉先王遺詔而行的。」

  果然,性命有危,什麼都是次要的。姬胡冷笑一聲,伸出一隻手掌:「拿來!」

  內侍賈「譁」地一聲撕開衣襟,小心翼翼地從破裂的夾層中抽出一份帛書,抖抖索索舉過頭頂:「先王臨終之時,憂心鄂氏將來對大王不利,雖託孤於召公。可此等陰鄙之事,似召公這等正人君子不屑而爲,便將此詔交於奴才。明言若鄂氏有不軌之行,便可憑此將此女除去,務求內宮安寧!」

  姬胡取過帛書,掃過一眼,的確是先父夷王的筆跡,心中不由一酸。畢竟父子連心,想父王纏綿病榻之時,還在費心替自己這個兒子籌謀,豈能不感傷心痛?可此事該當如何

  他正色問內侍賈道:「此遺詔在太府可有備份存檔?」

  「什麼?太府備份存檔?」內侍賈主領內宮多年,霎時便明白了姬胡之意。周王的詔令發下,一般都會在太府抄謄一份備案,以備將來檢索。自己奉的是密詔,何爲密詔?不宜宣之與衆之陰私事也。如何會有備份待查?若鄂姞之事將來事發,自己

  想此,他不由背脊發冷,面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姬胡將帛書收入袖中,

  淡淡說道:「既如此,此詔你留之無益,便由孤王收着了。」

  內侍賈如臨大赦,跪伏泣道:「謝大王------」

  姬胡離去,內侍賈心亂如麻,草草將叔妘交給太醫署調用,便匆匆回到自己的住處。徒弟祁仲扶他在炕蓆上躺下,輕聲勸道:「師父,您還擔心什麼?看天子的樣子,顯是默許此事了!」

  「你還年輕,懂得什麼?」內侍賈長嘆道:「我今日才明白先王之深意。他給我留下密詔,鼓勵我大膽行事。可他明明知道,密詔無太府存檔備份,將來若事發,我若拿出密詔保命,定是矯詔之罪;若不拿出來,則毒殺太后之罪便是我一人擔了。他這是要利用我爲他兒子執掌王權而掃清後宮之障礙呀!」

  祁仲聽得一身冷汗,驚呼道:「如此,此事只有祕而不宣,師父您纔有活路啊!那個叔妘必須死,否則這事難免泄露。我------我這就去中宮殺了她!」

  「回來!」內侍賈叫回徒弟:「她已入中宮,一隻腳已跨進了閻羅殿,你不能去那裏!每日裏盯着些就是了,有些事,能不自己動手就不要動手,明白嗎?」

  「師父,徒兒明白了。」

  鎬京長街,原本該是整個京都最爲繁華的所在。鱗次櫛比的大商社無不飛檐高挑樓閣重疊庭院數進,家家都比普通朝臣的官邸豪闊。便是散賣店鋪,也動輒十數開間,銅門銅櫃精石鋪地,其華貴豪闊,其大店做派,都與小巷商家不可同日而語。

  然而,王城時疫的流行卻改變了長街的面貌。原本夜市比晝市更熱鬧的長街,掌燈時分卻是燈火零落,街道上冷冷清清黃塵飛揚,牛馬糞尿遍地橫流,髒污腥臭得無法下腳。僅有幾家店鋪還亮着風燈,門前還是牛馬混雜,人影紛亂進出,幾如逃戰景象。

  這種情形,自從王宮封鎖的消息傳開後,長街便一日日蕭瑟下去。可鳳鳴臺的消遁,更使得商社經營者們人心惶惶,爭相整裝出城,便成了如此這般景象。

  可是,長街的蕭條對於一些小商戶來說,並不算是壞事。比如西頭的那個稱爲「漿巷」的地方。漿者,淡酒也,時人俗稱「醪」,後世流變爲「醪糟」。漿醪糟,實際都是酵釀的米酒,《周禮》有云:天子六飲,水,漿,醴(甜酒),涼(以水調酒),醫(藥汁),酏(粥)。漿之釀製,三兩日便能成酒,只能鮮飲,不能長途販運。自然見之與酒市,只能是本地人的小買賣了。

  天色微明,一陣「吱吱嘎嘎」卸門板的聲音,菱角杏黃旗下走出一個挑擔的漢子。他睡眼惺忪地走向漿巷的盡頭,在那裏有一口深水井,據說這井中之水甘冽可口,用來製漿最是合適不過。巷子裏的十多家甜米酒作坊都靠着這口井哩!

  大概今日漢子起得太早,還沒有哪家開始打水。漢子心中暗叫一聲幸運,搖晃着扁擔一步步向水井口走去------突然,他停住了腳步,瞪大了眼睛注視着井口,嘴巴張得大大的,彷彿看到了極其可怕的什麼東西似的。

  光滑的井沿上,橫七豎八地或坐或臥的七八隻老鼠,有的絲絲吐着紅信似的舌頭,有的嘴裏還發出吱吱的叫聲------但它們似乎都有一雙在黑暗中發出幽幽紅光的眼睛,令人見之毛骨悚然。

  「老鼠啊!不得了啦!有老鼠哇------」漢子大喊一聲,扔下發出巨大響聲的扁擔與木桶不顧,沒命地向自己的漿水鋪子跑去。

  鎬京寧靜的清晨被這一聲驚懼的吼聲驚醒,墮入了無邊的噩夢之中

  清晨,鎬京四處城門內外已聚滿了進城出城的人羣。城門內,等着要出城的是絡繹不絕滿載滿馱的車馬行人,猶如一道色彩斑斕的遊牧部族遷徙的大河。可城外等着要進來的,卻是零零碎碎斷斷續續,還都是清一色的紅衣老周人。

  人們在思忖,焦急地守望着

  恰在此時,一騎快馬插着硃紅王旗揚鞭而來,邊馳邊呼喝:「傳相國嚴令,即日起關閉鎬京四門,不許進出!」

  這一聲吼可炸了鍋了,人們紛紛將騎手團團圍住,連聲追問道:「相國爲何要關閉四門?我等是長街生意人,中原家中有急事,必得回去不可!」

  「是啊,怎的突然關城門?難道王城出事了?」

  騎手一揮手連聲斷喝:「在下只負責傳達相國之命,諸位既在城中有生意,還是回店爲宜!」

  硃紅王旗一揮,城上下來一隊鐵衣甲士,個個手執長戟,嚴陣以待,準備隨時拘拿鬧事之人。如此架勢,再說也不知具體情由,人們雖說心不甘情不願,然迫於威壓,還是悻悻而回。

  召公府外書房的胡楊林下,已是紅葉遍地,枝幹猙獰。召伯虎在這裏轉悠了有一陣了,迎着清冷的晨風一激靈,連日萎靡的精神爲之一振。從萱寧宮禁閉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並一直在爲此做着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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