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一 匿井

作者:湛兮若存
召伯虎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這尊戰神在,我能有什麼危險?對了,大王如何?”

  “你不知道嗎?大王在火起時已然出宮避難。”多友話音一落,頓時有些悔意,宮門閉鎖,召伯虎定是看見王宮失火急急趕來,哪裏知道內裏緣故?

  召伯虎聞言,臉上並未見如釋重負的神色,反而是一臉焦灼:“出宮了?去向如何?身邊是否有人護衛?”

  他這一聲聲的,把姬多友也弄得緊張了,連忙解釋道:“我並未在身旁,這一切都是王城令內侍賈告訴我的。你可以去問詢他。”

  召伯虎站在熊熊燃燒的南宮門城頭上,城上城下的鮮血被熱氣烤得焦臭,地面上的積血直到腳踝。他遙望着鎬京城的方向,憂心如焚:這般微服貿貿然出宮,姬胡若有個閃失,那可怎麼好?

  突然,姬多友一指西面的方向,疾呼道:“快看!那裏着火了!”

  真是一個混亂的夜晚。召伯虎順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在夜色中升騰起滾滾濃煙,將黑沉沉的夜空照得琥珀色一般的澄明。他心裏驚疑不定:那個方向,不是

  此時,城頭上的叛軍已經收拾得七七八八了,紅袍黑甲的武士們也看到了城中着火的方向,開始伸着胳膊指指點點,不時望向召伯虎,目中驚疑不定,張着嘴又不太敢說。

  姬多友覺察到了武士們的異樣,主動走上前去問道:“怎麼了?着火的是什麼地方?”

  “好像是------好像是------相府------”武士的聲音越說越小。

  “什麼?”這一聲在多友聽來不亞於晴天霹靂,他急急轉臉問召伯虎:“阿虎,是真的嗎?那是你家失火了?”

  召伯虎的臉色已經煞白,那的確是相府的方向。他的腦子在飛速旋轉着,這幫人明顯是衝着周王去的,如今姬胡出宮,很大可能會到相府求助,他能猜到,那些賊子也能猜到。再說,他們並不知道四王子皇父已不在府中,便是爲了將番己王后的兩個嫡子斬草除根,相府也是王都內最值得攻擊的目標。這一點,怎麼自己竟然想不到呢?

  “你還愣着幹什麼?”姬多友扯了他一下:“趕緊帶着人馬趕回去,嫂夫人一介女流,怎麼應付這些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這裏有我就行了。”

  召伯虎這纔回過神來,應道:“好,我這便回去。”

  說完,提襟要走,忽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轉身附耳對姬多友低語了一陣。後者聽着聽着,臉上現出又是驚異又是感佩之色:“你是說皇父------我明白了,你放心便是。”

  這是一個無聲的世界,姬胡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晦暗之中,前頭的祁仲努力將手中的風燈靠後,這樣好讓十五歲的逃亡天子能看清腳下的路。可黑暗的力量實在是太過於強大,風燈的那一點幽風很快就被無邊的黑暗所淹沒。

  姬胡感覺已經走了數年那麼久,這密道曲曲折折,總也走不到頭。他一直低頭注視着腳下那一點晦明不清的光影,有時實在太累了,擡頭向上望去,藉以調節脖頸肌肉的痠痛。他想看見點什麼,可頭頂上是一片虛空,彷彿什麼都不存在,可是卻分明又有一股可怕之極的暗流正在傾瀉而下。

  走啊走,走啊走------忽然覺得眼前有什麼明晃晃的東西一閃而過,姬胡本能問道:“前面是有了出口麼?”

  祁仲受了內侍賈之託,此時自然分外謹慎:“大王莫急,且在原處稍待,奴才上前探查一番。”

  說完,便提着風燈步步爲營地向前探去,卻將姬胡留在無邊的黑暗世界中。這小子,燈也不留給孤!姬胡不敢回頭望,只好麻着膽子眼看着祁仲躬着背一步一探

  “譁-----”奇怪,哪裏來的水流之聲?

  姬胡正納着悶,祁仲已經摸着回來了,一臉驚異而又欣喜地報說:“大王,前面有出口,只不過是口水井。”

  “水井?快帶孤去看看!”姬胡着了急,如果是有水的井,反灌過來,豈不活活淹死在這裏?

  摸黑前進了大約四五十步,在風燈幽明燭火的照光下,姬胡可算大略摸清了這出口的情況。這的確是一口水井,不是枯井,有水。他試着撿了一顆石子投入水中,只聽“咚”一聲響,似乎水位還挺深。

  他仔細觀察了一下密道與井水水位之間的關係,終於明白了其中關節所在。這條密道是斜斜地向下插入到水井的中上部井壁,這樣無論井水的水位漲得有多高,最多隻會浸透一部分近端的密道,決不會完全反灌入整條密道之中。

  姬胡還在密道與井壁的交接處發現了半塊殘存的石塊,邊緣整齊平滑,一看就是經過了精心打磨的。另半塊許是經不住多年井水的浸泡與歲月侵蝕而剝落入了井中,已不見蹤影。可見原本這密道的出口處也是有活的機關控制開合的,就像當年他在漢水邊的那座凶宅裏見到的那個涵洞是相同的原理。

  也不知王祖父是不是從先昭王的事件中得到啓發,才修建的這麼個奇巧的密道,今日還真救他一命!姬胡在心裏深覺幸運。

  井口看起來不太大,只容得一人上下。幾縷星光從那一塊幽藍的井口天空投射下來,盪漾了一井波光。姬胡粗估了一下,密道入口離井口尚有得四五米之遠,怎麼上去呢?

  祁仲搔了搔頭:“大王,要不咱們大聲呼救吧!總有人會拉咱們上去的!”

  姬胡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阿賈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收了你這般的笨徒弟?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上頭是敵是友?貿貿然大喊大叫,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麼?”篳趣閣

  “大王恕罪,奴才的確是蠢笨不堪,常常也氣着師父!”祁仲倒答得坦率。

  姬胡輕嘆一聲:“阿賈也有幾個徒弟,卻最鍾愛於你,焉知不是看重了你的這個‘笨’字?”越是聰明有心計的人,越喜歡和笨人在一起,很簡單,心不累嘛!

  祁仲卻全然不理解他話中的關竅,不解地問:“大王,這是爲何呀?奴才不明。”

  姬胡忍俊不禁,快要笑出聲來了。忽然井口上方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似乎有人正向這邊走過來,他趕緊拉着祁仲隱入密道內側。

  只聽“叮裏咣噹”一陣亂響,似乎有人在轉動井上的轆轤,不一會兒,一隻大木桶被晃悠悠吊了下來,左一擺右一扭地在水井裏攪動着。祁仲看着眼熱,湊在姬胡耳畔輕聲說道:“大王,咱趕緊趴在那隻桶上,不就被吊上去了嗎?”

  姬胡擺擺手,讓他屏住呼吸,不許說話。且不說上頭這人是敵是友,便是一躍趴上去,萬一拽斷了井繩可不是鬧着玩的。祁仲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那隻裝滿水的桶子一晃一晃地吊上去了。

  趁這一剎那,姬胡迅速地伸頭向井口望了一眼。井口上似乎放着一盞梅花燈,燈光極暗,只能照到井下兩三米之處。他還看到一隻穿着錦衣的手臂,那錦衣印花敷彩,上面繡着不斷頭的乘雲紋,在月色下幽幽發亮,接着又有一股濃重的脂粉香氣盪漾開來。

  “怎麼?竟然是個女子?那水桶看來頗重,什麼樣的女子能提得動?”姬胡心想着。

  正想着,那女子開口說話了,聲音十分清脆動聽,像唱歌似的:“咦?你怎麼過來了?纔剛病好,夜涼風大,彆着了涼。快回榻上躺着吧!”

  病?什麼病?姬胡分外敏感,聽到有人得病本能地會往疫病上想。他豎起耳朵聽着。

  果然一個男子的聲音答道:“先生讓準備三大擔清水,兩隻大水缸都要裝滿,你一個婦人家如何擔得起?我來幫你一把。”

  “可你的身體-----”

  “無妨。”男子答道:“別人得這病都是一個死字,我命大,得先生相救,竟然痊癒了。先生之能,真是醫死人,肉白骨啊!你我何其有幸,能在這鎬京城裏遇此神醫。先生治好我病,分文未取,咱們替先生做這點事,豈不是應當應分之事麼?”

  聽到這裏,再笨如祁仲也聽出端倪來了,他驚得要叫出聲來了。姬胡趕緊將食指壓到他嘴脣上,用嚴厲的眼神警告他閉嘴!井上兩人有說有笑,再一次放下吊桶

  姬胡在內心思忖着:這兩人似乎是夫妻關係,男人染疫本無藥可救,但卻機緣巧合,偶遇到一位神醫,撿回一條命來。那麼這世上的確是有人能治好這病的,此人還就在鎬京城,就在離這井口不遠之處。如果能找到此人,請他主持醫治宮中以及城中染疫之人,那麼我大周王朝的這場浩劫可就迎刃而解了呀!

  他強行抑制住內心的欣喜與激動,耳聽得井上那對夫妻挑了水桶,談笑聲漸行漸遠------橫了橫心,姬胡轉臉對祁仲說:“在那兩人回來再擔水之前,孤要上去,這樣才能跟着他們,找到那個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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