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六 堂兄弟生隙

作者:湛兮若存
人們驚懼莫名,一時愣怔,木然釘在原處不知所措。姬胡看得清楚,幾乎在巨浪突發的同時,浪頭中涌出一物,在彌天水霧中鼓浪而來。他迅速指道:“看,那是何物?”

  重黎大喊一聲:“河蛟!師傅,速速護送大王回艙!”

  衆人紛紛尖叫躲避,重黎卻釘在船頭風浪中紋絲不動。姬胡年少氣盛,甩開榮夷,疾步向關,揮手喊道:“你們走!孤有長劍!”

  話音未落,一浪打來,姬胡幾乎跌倒,急忙抓住了船欄。與此同時,只見那鼓浪長蛟怪吼一聲,山鳴谷應之間,一口山洞血口張開,整個船頭立即被黑暗籠罩。

  榮夷眼見情勢危急,鼓起血氣,大吼一聲飛身挺劍,直刺撲面而來的怪蛟眼珠。不料,那河蛟噴出一陣腥臭的颶風,榮夷的長劍竟如一片樹葉漂盪在浪花之中。他自己也被一股急浪迎面一擊,也樹葉般飄上了白帆桅杆。姬胡從未見過如此恐怖情形,腳尖似被釘住了一般不得動彈。

  正當怪蛟長吼,駕浪凌空撲向畫舫大船之時,彌天水霧中一聲響亮長嘯,重黎飛身而起,大鵬展翅般撲進了茫茫水霧之中。姬胡看得清楚,水霧白浪中劍光如電,蛟吼如雷,不斷有一陣陣血雨撲濺船身。須臾之間,河面漂起了一座小山一般的鱗甲屍體。及至風平浪靜,只剩一個血紅的身影佇立在船頭

  風浪平息,榮夷飛下了桅杆,師徒二人一同扶起癱坐在地的姬胡。

  “沒想到重黎大哥竟然身負奇技,是孤小瞧於你了!”姬胡望着一身血紅的重黎,目光中流露出絕對的欽佩崇仰之意。他以爲姬多友的武藝已是天下難覓,不想重黎更勝一籌,看來天下之大,奇人異士層出不窮,是自己囿於深宮,少見多怪了!如此,他深覺自己這趟東巡可是來對了。

  重黎卻是會錯了意,趕緊替自己的師傅辯解道:“大王,小的本是帶藝投師,師傅只是教了劍術,兼學文韜。我師學問精深似海,主業並不在武藝。”

  姬胡呵呵一笑:“重黎大哥想多了,孤本是真心羨慕你的異能,並未有輕視先生之意。似先生這般文武兼修之才,已是天下難覓。本王能得你師徒二人相輔,乃是上天的恩賜,豈有怨懟之理?”

  重黎紅了臉:“大王胸襟似海,是小的促狹了!”

  榮夷也爽朗一笑:“今日在大王面前獻醜了,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矣!”

  話音落罷,三人相視哈哈大笑。

  齊國臨淄,一場祭禮正在黨大夫宅內舉行。

  臨淄城在始建之初,格局比較隨意,除了宮城獨居正北,其餘士農工商與萊夷流民自由雜居,大街小巷交錯無序,腥羶瀰漫,一時稱爲“亂邦”。可近兩年來,齊侯呂不山君位漸穩,齊國漸趨富強,臨淄城幾經修葺整治,格局也漸漸整肅起來,全城大體形成了北宮城,東吏士,南工商,西農畜的格局。

  這吏士坊是大小官吏與士子們的居住區,北望宮城南臨商市,既清幽又方便,實在是臨淄城內最好的坊區。負責祭祀禮典的黨大夫宅邸便處於吏士坊內一條幽靜的石板巷內。巷中一共有四座府邸,最深處的一家便是黨氏宅邸。

  秋收在望,關乎着馬上用兵的軍糧着落,齊侯呂不山十分重視,特命黨大夫專門負責承擔此次舉辦祭禮的任務。

  黨宅門口,車馬聚集,一輛軺車似乎來遲了,車馬場所有繫馬樁已滿,負責接待的黨氏家臣一臉爲難,正在向車中的青年公子不斷賠罪:“公子,您看這前頭的車馬都滿了,要不讓您的御夫跟着去側門的車馬場暫停一下?”

  側門車馬場乃是低級吏員以及公子親貴們的家臣停駐車馬的地方,青年公子聞言一臉不悅,指着車馬場上一塊空地質問道:“這不是有塊空地嗎?爲何不讓本公子停?”

  家臣一愣,賠着小心答道:“這個嘛------是爲世子留的專位。”

  不聽這話還好,一聽這話,青年公子怫然怒起:“你聽着,他呂壽現在是世子不錯,可若不是我父侯死於非命,這世子之位何時輪得到他呂壽?先到先得,什麼專位?這個地方今天便是我呂汲的了。”

  正爭執間,忽聽宅內鐘鼓齊鳴,演樂開始,聲聲動聽。

  “小姐,當心些,千萬別摔下來。”一聲清脆的女聲響起,呂汲一擡頭,忽見內院的牆頭一位二八佳人正趴在牆頭上窺看外廳的演樂。一張美麗的面龐驚爲天人,呂汲頓覺心旌搖盪,心生愛慕之意,便大膽高歌一曲來撩撥:“桃之夭夭兮,臨冬而愈芳,中心如結兮,不能逾牆。願同翼羽兮,化爲鴛鴦。”

  這麼露骨的表白誰聽不出來意思,那女子頓時滿面緋紅,趕緊消失在牆頭。呂汲不見了那張俏臉,頓時中心焦灼,正待再唱一曲,忽聽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問道:“你要和誰化爲鴛鴦?”

  呂汲聽到這聲音,身子一振,轉過臉看到的是堂弟呂壽一臉怒容的樣子,遂滿不在乎道:“怎麼,眼前有窈窕佳人,我欲求之,有錯嗎?”

  “當然有錯!”世子壽怒火中燒:“孟妊乃是我的未婚妻,你當衆調戲於她,置本世子於何地?”

  “什麼?”呂汲眉尖一挑,故意戲謔道:“你的未婚妻不是鎬京的王姬嗎?誰做齊國的世子誰便要娶這位伯姬公主,黨氏如何成了你的未婚妻了?莫非你想先納妾不成?”

  呂壽氣得五官都有些扭曲,看上去頗有些猙獰的意味,他一把搶過御夫手裏的馬鞭,對着呂汲便是沒頭沒腦的一頓亂抽:“誰要娶那個剋夫的掃把星?好你個呂汲,今日先搶我的車馬位,又調戲我的未婚妻,不讓你嚐嚐厲害,你便不知道如今的齊國誰是君,誰是臣?”

  饒是呂汲身手敏捷,可猝不及防之下,面門被狠狠抽了一鞭子,頓時血流滿面。公子汲哪裏受過這種氣?正要擼臂上前拼命,卻被上百名護衛執戟壓制,不得不後退。

  世子壽出了氣,猶自恨恨,扔下鞭子指着呂汲罵道:“趕緊滾,今日不許你踏入黨宅一步!”

  呂汲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吐出一口和着血沫的唾沫,嘟噥了一句:“走着瞧------”

  “父侯,孟妊與孩兒兩情相悅,一切都有孩兒的錯,請父侯莫要爲難黨氏。”臨淄宮城內,世子壽跪在光可鑑人的青石磚面上,叩首向呂不山請罪道。

  “你悟錯了。”呂不山輕嘆一聲,晃動着斑白的額首道:“誰沒有年輕過?你正當春齡,有個把喜歡的女子也是正常的。爲父擔心的是,你不該因爲那黨孟妊而當衆鞭打公子汲,他可是你的嫡親堂兄,你們也算是血脈相連。何況,他不是尋常的公子,他的身手你也是親眼見過的。父侯擔心啊-------”

  呂不山的擔憂是有來由的,公子汲的確不是普通的公子哥兒,而是一位力大無窮的奇士。他曾從城樓上直接飛身而下,落地後一跺腳,又飛身躍起,雙手攀住城樓一角,不停撼動,整座城樓爲之震動。天生神力而又有絕世輕功,當年胡侯追索哀侯諸子,獨有一個公子汲次次都能逃出生天,不是沒有緣由的。

  世子壽對父親的擔憂卻完全不以爲然:“那便又如何?如今君臣名份已定,他還敢翻天不成?”突然,他眼光一閃,低下眸子囁嚅道:“若是父侯覺得心裏過不去,不如跟,把王姬公主許給他算了。也算是一種補償------”

  “胡說!”呂不山高吼一聲:“你已是齊國世子,豈能隨心所欲?王姬不是你想不娶便不娶的,更不可能隨意推諉給他人。你真是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了,滾出去!”

  入夜,一個戴着黑斗篷的身影輕輕在公子汲宅邸外叩了兩下門。僮僕“吱呀”一聲開門,正和來人對個照面:“猗恭先生來了!公子正在內屋等着呢!”

  裏屋,昏黃的燭火下,公子汲面門上的鞭痕更加觸目驚心,因在臉上不好包紮,只上了藥,依舊在隱隱往外滲血。猗恭一見嚇了一跳:“公子怎的傷得如此重?這臉上這麼深的傷痕,這世子也恁般狠心了,都是姜姓呂氏的嫡親血脈,這如何下得去手?”

  呂汲恨聲說道:“如今我才知道,素日先生說的都是金玉良言,我那叔父登上了君位,便瞅我不順眼了。連帶着那個該死的呂壽也不把我放在眼裏,這樣下去,齊國將無我呂汲容身之地。”

  “誰說不是呢?”猗恭滿臉都是疼惜:“整個齊國,若論起本領來,有哪個公子能和您相比?那呂壽雖說是被立爲世子了,可是有您在一旁襯着,誰又會真心服他?依小人看,他定是心裏沒底,所以才故意打壓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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