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七 卜知樓
姬胡皺起秀挺的眉毛:「孤不愛看那些。」他縱劍一挺:「還是衛和好,這麼小就能臨朝獨斷乾綱了,孤什麼時候才能像他那般。」想到二十歲加冠之期尚有三年多,頓覺心如亂麻。
「既如此,」祁仲一面給姬胡斟茶,一面試探着說道:「那奴才給大王講些朝歌城裏的奇聞異事,給大王解解悶子,如何?」
「哦?」姬胡坐直了身子,明顯十分感興趣:「那快說,孤想聽!」
「大王,還記得那個卜知樓麼?」祁仲一臉的神祕兮兮。
「知道,就是那個爲公子杜占卜的高樓,十個餅金卜一卦。哼!招搖撞騙的神棍。」姬胡一揚眉尖,雖然他當街親手處置了姬杜,但在他心裏,公子杜依然是個惡霸,連帶着給這個惡霸占卦的卜知樓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哎喲,大王!這朝歌城裏誰人不知這個卜知樓,都說裏面住的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能知過去未來。爲人佔生死,卜吉兇,從未失算過。這樓開張兩年了,早就名滿中原,您說厲不厲害?」
姬胡不以爲然地冷笑了。
見他不信,祁仲睜大了眼睛:「大王,您不信吧?剛開始奴才也不信。這朝歌城裏看相的,演易的少說也有數十家,收錢再多也不過五十個錢,誰會花十個餅金上卜知樓去算命?十個餅金啊,夠十幾戶中人家一年的開銷了。這可不是想錢想瘋了麼?
好在這朝歌城畢竟是殷商故都,富商巨賈來來往往,自有人來湊熱鬧。一年半以前,有一個販葛布的商人一時興起,居然付了十個餅金,進了卜知樓。進去時還嚷嚷呢,說什麼「算算大爺最近有好事沒有?算得準再賞你兩個餅金,若是算得不準,老子不但要拿回這十個餅金,還要拆了你的招牌,讓你滾出朝歌。」」
他講得繪聲繪色,姬胡不胡聽得出了神,問道:「後來怎麼樣了?」
祁仲捏着嗓子說道:「那位神仙說了「你呀,沒有好事,還是趕緊回家看看你兒子吧!今日午後未時,你兒子一定會斷了右臂。」
那布商聽了暴跳如雷,說:「你這妖人,竟敢咒老子。我這便回去,若發現我兒子沒事,回來定剝了你的皮不可。」
當時午時已過,那布商怒氣衝衝地回家,剛好是未時。一進院子,看見自己的兒子正好端端地在井沿邊玩耍,他扭頭便往回走,想到卜知樓找那個卦者算帳。誰知還沒走出兩步,突然聽見身後一聲慘叫,那孩子不知怎麼竟摔倒了,不但斷了右臂,連右腿也摔折了。
自此以後,這卜知樓的大名便一天天的在朝歌,在衛國,甚至在中原傳開了,問卜的人趨之若騖。他們要是開了門可着勁兒做生意,一天一千餅金也掙得了。可說來奇怪,那位神仙每天只卜一人,餘者不論出價多高,也只能按次序等着。什麼時候輪到了,什麼時候再來,這規矩從來沒變過。
有幾個衛國的貴戚,就比如那公子杜吧,仗着自己有勢力,想讓那神仙破例,最後也鬧得灰頭土臉,還是得跟着人家的規矩行事。」
姬胡聽到這裏,撇了撇嘴,擺手道:「這朝歌城裏人都這麼一驚一乍的,道聽途說,以訛傳訛,就這麼都信了。其實------都是言過其實了。」
祁仲見他仍是不信,頗不甘心:「大王可知那天公子杜在卜知樓算的什麼卦?」
這一問,姬胡感興趣了,直起身問道:「孤記得那倆男女進施家老店時,面目不善,莫不是沒算得好卦?」
祁仲一拍掌:「大王冰雪聰明,城裏傳言那日兩人本是要算那女子腹
中胎兒是男是女,卜知樓的神仙說是男胎無疑,只可惜是個遺腹之子。那公子杜差點沒當場翻臉!」
「難怪這兩人當時臉色如此陰沉呢?原來如此啊!」姬胡回憶起那日的事情,亦覺得有些解氣。看來這卜知樓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嘛!
「而且呀,」祁仲意猶未盡:「公叔舉族遷往楚丘,那大肚子女子本是外室,不想帶着的。是聽說她腹中懷的男胎,公叔這才決定帶着她一同前往的,那女子臨行前還在卜知樓外磕了幾個響頭,以示感謝那樓裏的神仙呢!」
「如此,」姬胡一挑眉頭,玩心頓起:「左右今日也無事,不如去那個卜知樓走上一遭,看看那個神仙究竟是個什麼貨色?走,備車,現在就去!」
「啊?現在就去嗎?可是,咱們沒提前約卦,肯定進不去的呀!」祁仲愣怔着,這不是要砸場子嗎?
姬胡興致勃勃:「孤就是要不守規矩,看看這些神棍的真面目!非今天去不可!」邊說邊望外走。
「好歹叫上榮夷先生一塊去吧,萬一有啥事也有個照應不是?」祁仲跟上去懇求道。
姬胡想了想,答應了:「老規矩,你駕車,先生和我同行。」
「諾!」
今日天色晴好,冬日的陽光暖暖。姬胡乍從陰暗的車廂中出來,略覺有些頭暈,放眼望去,四下裏盡皆明晃晃的一片。耳中所聞,皆是朝歌集市上嗡嗡嚶嚶無止無休的人聲。
因日前公子杜之事大出風頭,此番出行怕有人認出,除了祁仲,榮夷與姬胡都戴了一個有披離的斗笠帽。馬車正停在卜知樓門口,下得車來,邁上幾步臺階便是了。
姬胡擡望眼,只見眼前矗立着一座六丈餘高的樓閣,一叢叢苜蓿草如玉帶般繞樓一匝,只在門前石階處留了個缺口。時已深冬,天氣寒冷,苜蓿草大都枯黃,清風徐來,吹得細長的葉子簌簌作響。然而就在這枯草荒瑟之中,一朵朵淡紫色的小花卻未凋謝,反而色彩豔麗,香氣馥郁,竟似對周遭的凜凜寒氣渾然不覺。
樓門兩側的楹柱上各掛着一塊八尺來高的木板,右邊寫的是「善無不報」,左邊寫的是「遲速有時」。上方懸着一塊漆金瀝粉的牌匾,卻只有兩個大字:「卜知」。
看着這兩個字,姬胡鼻端冷哼一句。人都說,這卜知樓能知過去未來事,爲人佔生死,卜吉兇,從未失算過。哼,什麼善無不報,遲速有時,全都是些狗屁胡說。母后她一生爲父王的江山,爲我的太子位籌謀,何曾惡意害過一條人命?結果呢?大周王后,一***,周王髮妻,卻被弄得身死魂消。而父王,卻不得不將害了她的那個女子立爲正妻,以至於鼠蠱之禍。上天何曾公道過?
「大王稍待,容臣先去通傳交涉一番。」榮夷低聲說道。
「不必,本來就是上門找茬來的,何須通傳?」姬胡斜乜着眼,仔細瞧着左右楹柱上的那幾個字,一陣冷笑:「世人將這裏傳得神乎其神,孤倒要看看,這位神仙是招搖撞騙還是真的有本事。」
他將斗笠一摘,扔給了候在馬車旁的祁仲,自己晃晃蕩蕩上了臺階。榮夷給祁仲使了個眼色,自己緊緊跟在身後。
這是一間很大的廳堂,因未有屏風間隔,加之環堵蕭然四壁皆空,屋內便顯得更爲寬闊。後牆上另開有一道小門,門上掛有碎玉串成的玉簾。一位老者面無表情地居中獨坐,雞皮鶴髮,長鬚及胸,看上去足有七十上下的年紀。天氣如此寒冷,他卻只着了件單衣,衝着屋外的日光閉目養神。
姬胡進門時便起了生事的心,本想大鬧一場,消消心頭鬱氣,此刻卻遲疑起來。他只覺此間有種說不出來的寧和清靜,外面鬧市喧囂,裏面卻寂如山谷,他一時囁嚅着,反倒不知怎樣開口了。
那老者察覺有人進
來,雙眼微睜,漠然看着眼前的兩人,對姬胡說道:「卜知樓一天只卜一人,今日佔卜之事已畢,請公子留下姓名住處,待輪到公子之時,卜知樓自會派人告知。」
「占卜之事已畢?」姬胡輕蔑地一笑:「裝神弄鬼,妖言惑衆,聽說你卜一次便要人家十個餅金。本公子今日一個錢也沒有,卻偏要讓你卜上一卜。如何?」
那老者眉頭微皺,淡然說道:「公子若是循禮守法,老朽便當你是貴客,若是想到這裏來砸場子找茬,我看公子是找錯了地方。公子請便。」他伸手做了個送客的手勢,身子卻仍是端坐不動。
「老丈,話雖如此,能否通融一二,行個方便?我們乃外鄉人,等不了多長的時日的------」榮夷正懇求着,卻被姬胡拉到了身後,他本人大大咧咧盤腿坐到了那老者的對面:「你真以爲本公子沒錢嗎?」他從腰間掏出一物,一把擱於案上:「此弩名爲「犯來者」,乃獫狁王愛物,市價當在十個餅金之上。若你算得準,本公子便將它留下這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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