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三 孤竹轉胡女
隨着曼妙吟誦,一個裙裾拖地的紅衣女子飄然出來,對着竹車深深一躬:「小女恭迎大賓。」說罷虛扶着黑紗人站起,轉身款款進了竹林小徑,應原要跟着,紅衣女制止道:「碧彤樓規矩,只得客人一人入內,侍者留外守候。」
「可是------」應原本能反對,黑紗下一個清麗的聲音飄來:「敢請姐姐通融,我乃女子,一人入內多有不便之處。」
紅衣女一怔:「綠樓絕少有女客光臨,既如此,就隨夫人了。」
三人出了竹林,面前一片空闊的草地上矗立着一座已經發白的小竹樓,既不是此行傳統的翠綠色,也沒有前院兩樓的奢靡豪華,只一排風燈將門廳映照得溫馨如春。
進得門廊繞過大屏,寬敞的大廳別緻而堂皇:六盞銅人高燈下,六張綠玉案恰到好處地各自佔據了一個角落,全然沒有整肅的賓主位次;迎面大牆鑲嵌着一面巨大的銅鏡,大廳更顯開闊深遂;左首牆下一張琴案,右首牆下一列完整的編鐘,中央空闊處則是兩丈見方的一片大紅地氈,沒有一張座案。
「夫人這廂請。」紅衣女子將黑紗女子領到了東南角玉案前落座,再請應原於身側玉案前落座,回身一拍掌,一名黃衫少女出來煮茶,紅裙女子回眸一笑飄然去了。
茶香堪堪瀰漫,隔開座案的大屏後轉出了一個衣着極爲考究的白鬍須老者,對着二人拱手一禮,又親自斟了一壺茶雙手捧到二人案頭,這才謙恭笑道:「夫人順便踏勘,還是買心已定?」
「買。」面紗後只淡淡一個字。
老者立即轉身,對着紅木大屏肅然一躬:「客官業已定奪。」
須臾,大木屏後傳來柔和清麗的笑聲:「夫人氣度高華,果然非凡人也。」
「夫人,此屏後有窗口,人在後頭。」應原欠身低語道,應夫人早已看出這大木屏一方有一個鑲嵌着同色細紗的窗口,心知這女人便坐在屏後案前,叩着長案笑道:「女東如此隱身,豈是敬客之道?」
「夫人定是第一次涉足了。」清麗聲音自嘲一笑:「也是,夫人乃女子,怎會是我千綠閣的常客?閣主例不見客,非不敬客,實乃爲兩便也。買賣一畢,永不相干。夫人果真成交,自當知曉我閣規矩實乃體貼客人也。」
「如此,客隨主便,就說買賣吧。」
「夫人慾討何等樣品級女子?」
「初涉此道,敢問品級之說何也?」
「夫人且聽。」清麗聲音舒緩柔和:「自來女子之纔有高下之差,女子體性,亦無一人相同。女子之門第貴賤閱歷深淺,也是人所看重。如此三者糅合不同情境,便是女子品級是也。」
「那麼請問,碧彤樓目下品級何等?」應原忍不住插話問道。
「碧彤樓目下共有才女三十六名,然三者糅合,分出了三等:美豔之才,清醇之才,曼妙奇才。美豔之才者,火焰夷胡女也。此等女子肌膚如雪,三峯高聳,豐腴肥嫩,非但精通歌樂,臥榻之間更如一團烈火。更有一奇:體格勁韌,任騎任打,樂於做臥榻女奴,若主人樂意,也可做女王無休止蹂躪主人。」
「那麼,清醇之才與曼妙奇才又是何意?」應夫人也好奇起來。
「清醇之才者,中原處子麗人是也。此等女子通達詩書,熟知禮儀,精於歌舞器樂;體貌亭亭玉立如畫中人,處子花蕊含苞待放。曼妙之才者,乃豪門或小國公主也。」
「此處能有公主?」應夫人大是驚訝,脫口而出。
「夫人未免迂腐了。」清麗聲音咯咯笑了:「千綠閣出言無虛,不會毀了自家招牌。夫人請想,天下諸侯近千,四夷之國無算,岌岌
可危小諸侯不可計數,其中爭奪君位而流落離散之公主不知幾多。我樓正有一名公主,身世血統純正可考,才貌色藝俱佳,臥榻間曼妙不可方物。若不是如此,便是十個也有得了。」
「願聞其短。」應夫人淡漠如常。
「難得夫人如此清醒。」清麗聲音頓了頓:「美豔夷胡之女,皆非處子。清醇之才,性情端正而不涉狎邪,牀事樂趣稍有缺憾。曼妙之才身世高貴,非名士豪客不委身,且是待價沽之。」
「其價幾多?」
「美豔才女百金之數,清醇才女千金之數。曼妙之才麼,現下需得三千金之數。」
應夫人微微一笑:「敢請女東告知這曼妙之才的身世來路。」
「向無此例。」大屏後的清麗聲音咯咯一笑:「曼妙生意之規矩:除非夫人明定書契,此女之姓名身世,事先不能告知。」
「但定書契,若不中意,如何處置?」
「夫人差矣!」清麗聲音顯然有些不悅:「千綠閣信義昭著,數年以來從無一例買賣糾葛,更無一客不中意。今日夫人見疑,本東單定規矩:若不中意,本東加倍償還;然則,此女有露面不成交之險,須得價外先交一千金。此金本東分毫不取,只爲撫慰此女之心。夫人以爲如何?」
「可也。」應夫人向身後一招手,應原立刻起身對老者一拱手:「請隨我車上取金。」
大屏後清麗聲音卻道:「夫人隨帶重金,其誠可見,無須多費周折。林執事,立約。」
老者恭敬地挺身一諾,向身後一招手,原先那名長裙女子捧着一個大銅盤飄了進來,跪在長案旁將幾樣物事在應夫人面前擺開:一條六寸寬寸許厚的翠綠竹簡,一把雪亮的刻刀,一方盛着硃砂的玉盞,一支打磨精緻的竹筆,一方鋪好墨汁的石硯,一根細亮的銅絲,一盞火苗粗大的猛火油燈,一個一尺多高的銅支架。
待案上物事擺置妥當,應夫人拿起了那片綠竹。只見竹片中間一道硃紅粗線,一個大大的「約」字橫跨紅線,紅線兩邊各是兩行相同文字:「兩方約定以口口金市口口口口女,兩清之期,再無相擾。」下方是兩方空闊的留白。
「夫人且聽此女之情,而後決之可也。」大屏後清麗聲音又柔和地傳了出來:「此女乃孤竹國公主,轉胡血統也。」
「何爲轉胡血統?」應夫人皺着眉頭問道。
「轉胡者,華夏人與胡人通婚所生也。因其相貌兼具胡人與華夏特色,故曰轉胡。」
應夫人笑道:「主東周詳謹細,步步成法,不妨詳解立約之法,容我通盤斟酌。」
「人市貴在細密,夫人見諒。」清麗聲音一聲喟嘆:「請林執事細細爲夫人言講。」
老者拱手一禮道:「客官選定女子品級,便可立約。立約之後,可與選定之女晤面敘談半個時辰,我閣謂之「初相」。初相中意,則踐約。初相不中意,則交付一半金額,再與另一女子晤面敘談。如此可三次初相。初相之法:可觸肌膚以品色,可談詩書以定才,可觀歌舞以試藝。然有兩禁:其一不得身體狎邪,其二不得詢問女子身世周折。若三相不中,主東之金全數退還,且可無償贈送客官一上佳歌女。
一旦選中踐約,客官須在半月之內領走市女,逾期有罰,每日十金。最後一禁:無論成交與否,客官都不能對外說及碧彤樓諸般情景,我方亦絕不外泄與客官交往之情。這便是「買賣一畢,永不相干」。夫人若能理會此間諸般深意,便可立約了。」
一番交代條分縷明,老到幹練,顯然是執事高手了。
「如此,只有一位曼妙之才備選,若是選不中,亦無三相了?」應原問道。
「這是自然,若初相不中,退金贈歌姬,一如前事
。」屏後傳來悠悠清麗之聲。
應夫人聽得分明,不禁對這位千綠閣女主東生出了幾分敬意。普天之下,人市兩行:一行是奴隸買賣,因了奴隸大多有黑色烙印,商道呼之爲「黑行」;另一行便是被呼爲「綠行」的女色買賣,此兩行自是利潤豐厚。然無論利市如何豐厚,黑綠兩行從來都沒有逃脫過天下公議的抨擊,也從來都爲正道商賈所蔑視。
應夫人乃應國公主出身,假若沒有今日特殊之需,她註定永遠都不會踏入千綠閣,更不會直入碧彤樓。然今夜一番見識,卻使她驀然對這千綠閣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不是商家大手筆,亦無大背景支撐,斷不會有此等經營之道。
驀地,她心中一動,想起一事來,好奇問道:「敢問主東,方纔聽說千綠閣罕有女客,那麼,之前也是有女客來此市女立約的吧?」
屏後清麗聲音一頓:「夫人見諒,千綠閣從不泄露客人信息。夫人所問,無可奉告。」
「那麼管姬也是出自千綠閣吧?」應夫人好奇追問道。
老者飛快地向大屏一瞄,正色拱手道:「夫人見諒,事涉客官私密,主東不便言講,業已退場。無論夫人有何等心願,只要涉及市易,皆可與老朽磋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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