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九十八 東海祕藥

作者:湛兮若存
時也勢也,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這孤竹王宮對他召伯虎來說,處處隱伏着殺機,一個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召伯虎暗自思忖着,腳步漸次沉重……

  太夫人的寢宮在孤竹宮的最深處。還未進殿,便聞到一股刺鼻的草藥味。通傳入得寢殿,只見一個頭發花白,臉上溝壑縱橫的老嫗正斜臥於榻上。雖正值夏月,屋中卻立着一個黃銅暖爐,老婦的身上依舊穿着一領錦棉袍,似是十分怕冷。

  衆人落座說得來意,伯顏將那個銅匣恭敬地放於老嫗面前的大案之上。召伯虎上前一摁銅匣頂端,「噹啷」一聲,銅匣變成了四張銅片攤在了案上,一個細脖大肚的陶瓶赫然立在了眼前。陶瓶肚上畫着三樣完全不相干的物事:一條五色斑斕的怪蛇,一枝外形似麥卻又開着藍色花兒的怪草,一隻醬紅色的怪異甲蟲。三物蟠曲糾纏,分外奪目。

  代善打量笑道:「召相,此等怪物便是那味海藥麼?」

  「代相,此乃海上漁人部族之祕藥,叫大散寒。」召伯虎饒有興致地指點着陶瓶上的畫:「君上且看,這怪草叫蒒,產於大河入海處的孤島,每年七月成熟,卻不能立即採割,須得漁人扎帳守望,直到冬日枯乾方能連根拔起。漁人叫這蒒草爲「禹餘糧」,說是大禹治水時天寒地凍,將谷餅凍成了石塊,人不能食。大禹命拋於河中以水化之,不想經河水一泡,谷餅便筋韌可口,但咬一口,人便渾身熱汗。大片餅渣隨波逐流入海,被海浪激上小島,便生出了這種蒒草。此草果實如麥粒,漁人又呼爲「自然谷」,熱力奇佳,入藥爲驅寒神品也。」

  「召公果然博學,那這條怪蛇如何?」孤竹君聽得入神,也插問了一句。

  「這是東瀛海蛇,色如火紅,長在冰海極寒中游食,極難捕捉。漁人遠舟入海,唯在冬日登荒無人煙之孤島,方可偶然在海潮魚羣中捕得一兩條而已。但有一蛇入舟,漁船便溫暖如春,漁人又稱火海蛇。入藥妙用無窮也!」

  「嘿嘿,講究如此之多?這隻帶毛甲蟲如何?」代善問道。

  召伯虎指點道:「甲蟲叫射工蟲,還有三個名字:射影,短狐,蜮。此蟲生於山溪陰溼處,性極陰寒,口成弓弩形,於丈餘之外能以寒氣射人。但中氣射,人便生出熱瘡,急需大冰鎮敷三日,否則無以救治。此三物各一,入蘭陵果酒一罈,浸泡三冬,便成絕世大散寒。」

  一直不做聲的太夫人不禁喟然一嘆:「此等寶物,難爲天子想着我母子了,老身受之有愧也!」

  「太夫人何出此言?」召伯虎笑道:「物盡其用,此乃緣份也。」

  見母親興致頗高,孤竹君亦來湊趣:「嘿嘿,此藥神奇,只怕是不好喝也。」

  召伯虎笑道:「此藥有射工蟲,最是好喝。君上請看。」

  說罷從攤開的銅片中拿下一隻鑲嵌的陶杯,又拔下一根鑲嵌的銅針,將陶杯口傾斜對準陶瓶大肚一黑點下,而後用銅針向陶瓶大肚的黑點上只一刺,一股紅亮的汁液激射而出,頃刻半杯。召伯虎迅速伸掌一拍陶瓶,紅亮汁液驟然斷線。

  召伯虎捧杯笑道:「此瓶有射工之氣,不可開封。每三日,飲半杯,太夫人可記住了。常人幾杯便可散寒,太夫人多年老寒腿,一瓶之後若未痊癒,虎當再爲設法。來,敢請太夫人飲了此杯。」

  太夫人悠然一嘆:「此等天地神奇,一瓶不可,便是老身命該如此也,何敢勞召公再爲設法?來,老身便飲了!」

  旁邊的內侍突然一步跨前:「稟報太夫人,此藥詭譎,容宮醫驗過再飲不遲。」

  還未容孤竹君開口,太夫人一擺手:「不必,天子與召公與老身素無交集,豈會存有害人之心?」舉起陶杯「吱」的一聲吸啜個乾淨,一亮杯底笑着對兒子說道:「召公千里送藥,情

  誼匪淺,當於宮中設晚宴以款待遠客。」

  孤竹君自是應承不止,召伯虎亦是拱手一揖:「多謝太夫人關懷,虎不勝感激之至。」

  見母親用了海藥景況尚好,孤竹君亦是頗爲感激,遂主動言及召伯虎關心之事:「召公欲往土長城,沿途皆諸戎聚牧之地,倒是可以提供嚮導與國書。目下戰事平定,諸戎內訌,很多部族倒是能給孤竹几分薄面矣。」

  召伯虎機敏無雙,自是明白孤竹君言後之意,悠然笑道:「多謝君上了。噫?太夫人頭上恁多汗水?」

  說話之間,一旁的太夫人額頭大汗淋漓,老臉漲紅,連叫道:「怪煞也!如何這般燠熱,搬開暖爐。」

  及至搬開屋中暖爐,太夫人猶自喊熱,竟將身上的棉袍也脫了,喃喃自語道:「這入夏了就是不一樣,熱得好快。噫!不對也,這膝蓋骨酸癢得甚怪……」

  召伯虎驀然醒悟,驚喜笑道:「大散寒!見效了?沒錯,太夫人大喜也!」

  孤竹君醒悟過來,嘿嘿嘿只笑個不停:「果然是大周神藥也,這……這人情恁大了。」

  太夫人亦是驚喜不已,搖晃着要站起身來,嘴裏嘟噥着:「可是怪了,四肢百骸都軟得要酥了,酥了……」說着腳下一軟,竟跌坐於地。

  孤竹君興奮得滿面紅光,連喊:「來人!」

  兩個侍女飛步而來,孤竹君一聲吩咐:「快!擡竹榻來,教母夫人安臥歇息。」

  一時可坐可臥的竹榻擡來,太夫人被兩名侍女扶上竹榻猶自笑個不停:「唉,渾身酥軟得可快活了。我兒可得好好感謝召公大人哪!」

  召伯虎見太夫人一派天真快活的樣子,不禁大是感慨。原本,對衛侯夫人也就是齊國公主的這色小禮也沒在意,只做了個引子而已,不想這壇海藥竟神奇得立見功效,如何不使他大有光彩?畢竟,在這危機四伏的孤竹宮,國君母子的定見轉圜是扭轉情勢的關鍵所在。

  「來人,於本王寢宮殿廳設宴,答謝周使大人。」孤竹君滿面紅光吩咐道。

  「諾!」

  暮色降臨,一輛黑蓬輜車隨着車流進了孤竹北門,輜車後是夾雜在人羣中的三三兩兩的布衣壯漢。黑蓬輜車直入孤竹宮南街的代善丞相府,壯漢們則趁着暮色陸陸續續地從各個側門進了孤竹宮。與此同時,代善相府關閉了大門,開在僻靜小街的後門卻是快馬頻繁出入,一片緊張氣氛。

  入夜,各處城門的守軍驟然增多,而商戶雲集的石板長街上也驟然出現了許多遊動夜市的布衣壯漢。

  將近子夜,燈火闌珊的石板長街依舊車馬如流酒香飄溢,胡商們的夜生活依舊熱氣騰騰。坐落在長街角落的相府別居卻靜謐異常,連大門也關閉了。

  隨着南門箭樓上打響三更的刁斗,那些遊動夜市的布衣壯漢們腳步匆匆地向孤竹宮方向聚攏而來。突然之間,宮門一陣殺聲,布衣壯漢們陡然變成了劍氣森森的武士,潮水般衝進宮中。

  莽爾古原本的計劃,是以代善給的相府令牌爲憑,使藏匿在故居中的封地老軍以工匠身份分批進入王宮。於今夜孤竹君設宴之機祕密突襲,殺死召公虎。而後由伯顏策應,以他自己帶來的兩千衛軍將召伯虎帶來的一千王城銳士全數殲滅,再將屍體運往大漠,把罪名安到諸戎族身上

  至於衛國那邊的善後,他相信憑着姐姐烏日娜在衛侯和麪前得寵的程度,擺平此事不難。

  可是,召伯虎入宮晉見之後,不知爲何,代善那邊竟然遲遲沒有音信,令牌也不交出。於是,原本的祕密突襲變成了公然攻殺,由王宮入手。

  身爲國君之侄,莽爾古近日出入宮廷頻繁,自然親自率領老軍進攻王宮。一旦得手發出信號,城外的伯顏便同時動手幹掉王城

  銳士們。

  王宮廣場外與尋常時日一樣,只有一個百人隊巡守。這些護軍雖然精銳,畢竟極少打仗,且有宣示威儀之使命,手中軍器以顯赫的矛戈斧鉞爲主。這幾種兵器頭體分離,外形長大,打造得極爲精良,縱是夜間也熠熠生光,使用起來卻遠不如長劍短刀順手,在戰場上早已經被淘汰,與連體鑄造的實戰兵器劍矛,大刀等根本無法相比。

  莽爾古的一百餘老軍個個都是百戰死士,人人手持一口十多斤的精鐵重劍,或一口厚背寬刃短刀,氣勢洶洶猛勇殺來,禁軍百人隊片刻間崩潰,屍橫當場,鮮血汩汩流淌在廣場的白玉大磚上。

  廣場百人隊一崩潰,侍女內侍們尖叫着驚慌四竄,卻沒有護軍源源開來。見此情景,莽爾古料定孤竹君定然是首鼠兩端,坐山觀虎鬥,立即大手一揮下令:「休管其他,一路疾進後寢殿,務必一舉殺死召公虎!」

  老軍們聞聲飛動,在熟悉王宮的嚮導帶領下兵分兩路徑直殺進孤竹君的後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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