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嬌娘奉茶謝收留之恩,公子賜藥言身後之事
衣裳的面料並不如何華貴,花sE也素淨,倒有效減去她心底幾分不安。
她挽了個家常的髮髻,鬢間光禿禿的,沒有任何裝飾,爲着拜見溫昭時不至失禮,強打起JiNg神,以指腹蘸了一點兒上好的胭脂,在脣邊薄薄地塗了一層。
溫朔見她一雙眼睛還有些紅腫,雪膚花貌,身姿嫋娜,頗有些楚楚動人的風姿,最難得的是,雖然長了副尤物的身子,又被那麼多粗野漢子Jg過,卻無一絲風塵之氣,心下頗感滿意。
引着她沿昨夜走過的路前往正房時,他低聲提點:“大人身子不好,不能見風,屋裏難免憋悶些,你待會兒注意儀態,不可露出嫌惡的表情,更不可說什麼僭越之語。”
絮娘從沒和那麼大的官打過交道,心裏正打鼓,教他說得越發緊張,怯怯道:“民婦省得了。”
溫朔又道:“他問什麼,你答什麼,除此之外,不要自作聰明,多嘴多舌。讓你們留在府裏的話,自有我來說。”
絮娘輕聲應“是”,攥着帕子的手心滲出一點兒細汗。
溫朔在這府中的地位頗有些微妙,既像Si士,又能隨意調配府衙人手,雖然口口聲聲稱呼“大人”,待溫昭卻並不像伏陵等人恭謹。
來到正房門前,絮娘見他只輕輕叩了兩下門,不等溫昭發話,便推開一道門縫,徑直往裏入,心裏越發詫異。
她不敢耽擱,緊跟着走進去,果然被撲面而來的悶熱和濃重的藥味兒薰得透不過氣。
如今纔是十月初,屋子裏竟已燒起熱熱的地龍,一位年輕公子身披雪白的狐裘,靠在軟榻上翻閱邸報,腳邊的爐子上煎着一鍋濃黑的藥汁,小小的水泡一個挨着一個往上頂,發出”咕嘟咕嘟”的輕響。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絮娘不敢往他臉上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顫聲道:“民婦蔣柳氏,叩謝大人救命之恩!”
溫昭放下書,以半新不舊的手帕掩脣,低低咳嗽了幾聲,溫聲道:“既到了定州府的地界,便歸本官管轄,你們蒙受無妄之災,歸根結底,都是我治理不嚴的緣故。不必說什麼‘謝’字,快起來吧。”
絮娘小心翼翼地擡頭望向溫朔,見他對她擺了擺手,這才提着裙子站起,乖順地一動不動。
溫昭溫和地問起她和幾個孩子的情況:“可有受傷?在本地有沒有什麼親人?”
“請何神醫給她們母子瞧過,她的身子沒什麼大礙,那個七八歲的孩子卻受了一番折磨,傷得十分嚴重,只怕沒有十天半個月,下不了牀。”溫朔替她回答着,蹲下身將小藥鍋端起,動作熟練地濾出藥汁,“她在咱們這兒沒有什麼熟悉的人,本是爲了躲避豪強,才跑到定州這等偏遠的地界,不幸遭遇山匪,所剩不多的細軟也被奪了去。”
溫昭見素來偏激冷峭的弟弟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又是疑惑又是好奇,接過熱氣騰騰的藥碗,不動聲sE地慢慢喝着,過了一會兒又問:“受傷的……是那個以鮮血繪出陣法圖的孩子麼?”
“正是。”溫朔知道他有Ai才之心,借這個由頭將來意說出,“我看她們母子四個無依無靠,實在可憐,那孩子也傷重難行,便自作主張將她們帶了回來。大人,左右咱們後衙空房還多,索X騰一間出來,讓她們暫且住下吧?”
絮娘忙道:“大人放心,民婦絕不會喫白食,我會灑掃縫補,也會洗衣做飯。待到阿淵養好了傷,我們另尋法子安身立命,絕不會賴在這裏不走……”
溫昭笑了兩聲,旋即又劇烈地咳嗽起來,那動靜大得像是要把心肝脾肺一併咳出,聽得絮娘心驚r0U跳。
溫朔俯身輕拍他瘦骨嶙峋的脊背,示意絮娘倒茶。
絮娘恭恭敬敬以雙手將熱茶捧上,這才覷空朝溫昭面上看了一眼。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但見他臉sE蒼白,目含悲憫,冰姿仙風,高渺出塵,周身上下透着說不出的貴氣,不似凡人,倒像從畫裏走下來的謫仙。
絮娘不敢多看,飛快地將目光收了回來,心裏卻爲他可惜——
他和好sE貪婪的宋璋不同,是真真正正爲百姓着想的父母官。
這樣Ai民如子的好官,怎麼就拖了副羸弱的病軀,生受這許多折磨呢?
可見老天爺實在不公。
溫昭呷了兩口茶,將苦到鑽心的藥味壓下,說道:“不值什麼,且安心住下吧,若是短缺什麼,自去找管家或者阿朔,不必客氣。”
他頓了頓,又道:“待那孩子的傷養好,得空領過來讓我見見。”
絮娘感激不盡,連聲道謝。
溫朔正準備帶她出去,卻被溫昭叫住。
“阿朔,我有話同你說。”
溫朔喚來管家,使他在幾個Si士的房間旁邊騰間空房,小心將蔣星淵擡過去,打發走絮娘,折身回屋,將房門嚴嚴實實闔上。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爲什麼要留她住下?”溫昭開門見山問道。
“大人,我不是說過了嗎?看她可憐,孩子又傷得重……”溫朔回答着,因着知道他答應過的事不可能反悔,並不如何緊張,“我知道大人不喜歡nV人伺候,一定小心約束,不讓她出現在你面前……”
溫昭輕嘆口氣,說道:“你總是曲解我的意思,在背後胡亂編排我,栽一些莫須有的罪名。這一次,葫蘆裏又賣的什麼藥?”
譬如,前兩年有個丫鬟企圖爬牀,他不過說了兩句重話,溫朔險些將那丫鬟打Si,又連夜將後衙所有僕婦發賣出去,卻說是他“不近nVsE”,眼裏容不下nV子。
如今,他竟主動爲絮娘說情,將人留在府裏,此事必有蹊蹺。
溫朔沉默片刻,語氣生y地回道:“難得發發善心,做件好事,哥哥卻這麼懷疑我。罷了,我將她們趕出去就是。”
他一叫“哥哥”,溫昭的心就軟下來。
他知道弟弟在祖宅的時候受盡委屈,過得辛苦。
因此,外任的這幾年,離了家主的看管與控制,又不在母親眼皮子底下,他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着溫朔借“護主”之名,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發泄心中怨氣。
“又不是小孩子,怎麼說起氣話?”溫昭哭笑不得,只得揭過這個話題,自矮榻旁邊的櫃子裏取出一個JiNg致的木匣,擡手遞了過去,“這是你們這個月的解藥。”
溫朔身形微僵,將匣子接過,從赤紅sE的藥丸中揀起一顆,藉着哥哥喝過的茶水服下。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溫昭道:“我的JiNg力越發不濟,說不定熬不過這個冬天了。不過,我已向大伯去信,請他將徹底解毒的方子給我,還你們自由。”
“阿朔,你和伏阱他們還年輕,不能教‘Si士’的名頭困住,在溫家耽擱一輩子。”明明是溫家這一輩最天縱奇才的人物,走的路子也循規蹈矩,明明是殘酷制度的既得利益者,他的臉上卻流露出幾分反感,“至於那些強迫你們立下的誓言,更是可笑至極。”
他像交待遺言一般,叮囑弟弟道:“再等幾個月,一切都會結束。溫家虧欠你的,我總要想方設法彌補你纔是。”
溫朔垂下眼皮,攥緊拳頭。
他想罵溫昭天真,笑話他假惺惺;他想打碎他的幻想,歇斯底里地告訴他,那位穩坐家主之位四十餘年的“大伯”絕不會放過他們這些好用的棋子;他想一口唾沫吐到他臉上,跟他說世上從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他永遠不能理解他受過的罪,更不可能彌補從出生便承受的不公與傷害……
可他又無b清醒地知道——
溫昭什麼都沒做錯。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
溫朔深x1一口氣,壓下心口傳來的針扎般的疼痛。
他斬釘截鐵道:“大人,我不會讓你Si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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