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奇蹟軟軟6
簡熠目光微微暗淡，他黑沉沉的眼眸凝視盛阮，又輕聲問了一遍：“盛阮，你想見奶奶嗎？”
他聲音又低又沉,眼底似乎還帶了一點盛阮不太懂的感傷。
簡熠極少這樣連名帶姓地稱呼他。
盛阮被他用這樣的目光盯着,有些無措,不明白簡熠爲什麼突然提起這個問題。
他在心底問自己,想要見到自己真正的親人嗎？
怎麼會不想呢？
盛阮鼻尖霎時涌現出酸澀，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一熱,他眼睫顫了幾下，又微微垂下來，嗓子裏一開口便帶着酸澀的模糊：“她會想見我嗎？”
簡熠怔了一下,柔聲問道:“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盛阮站在他面前,小聲地吸着鼻子，好一會兒沒說話，簡熠也不催促他，只靜靜地等着他開口。
“可她都從來沒想過要見我。”
盛阮終於開口說話，聲音裏帶着濃濃的鼻音，這話一說出口,他像是整個人都繃不住了，話音到最後已經染上了哭腔。
當爸爸媽媽和大哥得知簡熠是他們親生孩子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會想着將他接回來。
這個家裏所有簡熠的親人都想要彌補他，想要他開心地接納這個新的家和家人。
盛阮心裏明白，血脈至親哪有那麼容易被割捨，所以他對簡熠的出現完全沒有排斥。
17年來,盛阮在這個家裏收穫到了太多的純粹的愛意。或許這些原就該是簡熠的,即便是要將他和簡熠換回去,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可爸爸媽媽和哥哥絲毫不介意他們之間有沒有血緣關係，對他傾注的愛意絲毫不減，盛阮其實已經十分滿足了。
親人團聚從來都是幸福的事，他也願意爲爸爸媽媽開心。
可這份血脈親緣的聯繫，在盛阮身上偏偏就顯得格外難以維繫。
當他看見簡熠備受期待被尋回盛家，被爸爸和媽媽關心疼愛的時候，盛阮也曾小小地暗自期待過。
會不會他真正的親人也在盼望着和他重逢。
然而重來一次，依然是從期望到失望。
在劇情大綱裏，那樣和藹慈祥的簡奶奶，簡熠生命中的第一束光，盛阮曾對她有過無數期待，如果真的相認了，奶奶會不會像對待簡熠一樣，也會用溫暖的手撫摸他的頭頂，坐在家門口等他放學回家。
可她卻從沒來找過自己，甚至借簡熠之口來傳達關切都沒有過。
要主動去找她嗎？
盛阮內心曾猶豫過無數回，但最終都退卻了。
他害怕看到的是一雙失望的眼睛。
有這樣優秀的簡熠珠玉在前，簡奶奶真的會期望自己的親孫子是自己的小廢物嗎？
盛阮垂着頭，像是再也憋不住心底的委屈，鴉羽一般濃密烏黑的睫毛劇烈顫着，簌簌地灑下一串串剔透的淚珠子。
簡熠看着盛阮沉浸在傷心裏的模樣，他皮膚本來就雪白，此時像是委屈極了，眼尾和鼻尖通紅，睫毛都溼漉漉的。
“盛阮。”
簡熠擡起雙手將盛阮的臉捧起來，使得盛阮的目光能夠落在他身上，於是一顆顆剎不住車的淚珠子也自然而言地落在簡熠掌心，連帶着將盛阮的下巴濡溼。
盛阮臉上沾着淚痕，月光下顯出晶瑩的痕跡，他掀起眼皮失神地看着簡熠漆黑的瞳孔。
簡熠的聲音在漆黑的夜裏顯得有幾分寥落：
“奶奶她沒有不想見你。”
“她很想你。”
“之所以沒有來找過你——”
他的聲線終於帶了一點點顫，簡熠微微閉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氣，才重新睜開眼睛看向盛阮。
他黑沉的眼睛裏似乎隱隱泛起一點紅，盛阮本能地突然不太想聽他再繼續說下去。
“奶奶她，已經不在了。”
簡熠原本冰涼的手染上一絲顫抖的熱意。
“怎麼會……”
盛阮微微睜大了眼睛。
小說大綱裏，簡熠被找到的時候，奶奶分明還在的。
“盛嘉衡沒有和你說過嗎？”簡熠聲線微微沙啞，像是有些疲憊，“奶奶……身體一直不好。”
“她那時躺在病牀上，得知有你的存在，很想要見到你……”
簡熠停頓了一下，放開了盛阮的臉，從口袋裏將一張照片掏出來，遞到盛阮面前，他垂眸看向照片裏笑容燦爛，乖巧漂亮的盛阮，繼續說道：“她最終，是握着這照片走的。”
這張照片大概是匆忙間被洗出來，並沒有加塑封，幾經周折，已經起了毛邊和皺褶。
正是簡熠昨晚死死攥在手心裏的那一張。
一點細微的痛覺從盛阮心底蔓延開來，他能感受到簡熠身上傳導過來的全然不似作僞的沉痛哀傷。
他在心底糾結了這麼多天，甚至之前時常會忍不住因爲一點隱祕的小心思對簡熠逃避冷臉。
盛阮心底那一點點可憐的胡思亂想驟然傾塌。
原來並不是簡奶奶不想見他……
他心底瞬間被酸澀的傷感填滿，盛阮眼眶一熱，纔剛剛止住的淚珠子立即又紛紛落下來。
他視線有一點模糊。
盛阮顫顫地將照片接過來。
這張照片他昨天晚上纔剛剛在簡熠那裏見過，然而此時再次落在他掌心中，像是附着在照片上的某種殘餘的情緒順着他掌心的肌理，將滾燙的灼熱情感從他手心一直注入到他心底，將盤旋盛阮心頭的酸澀感都沖淡了許多。
從昨晚到今天，他都無比想弄清楚這照片的來歷，以及它爲何會在簡熠手中。
然而現在簡熠親口將全部的真相一層層撥開……
盛阮再擡起頭，淚濛濛地眼睛看向簡熠，像隔着一層霧光水簾，簡熠的身形有點不太真切，盛阮聲音裏帶着哽咽：“我……我想見見奶奶。”
他伸手抓住簡熠的手臂，微微縮緊。
“可以嗎？”
夏末的晚風逐漸褪去暑熱，疾行時撲面而來的夜風，拂過裸露在空氣裏的皮膚上，帶着十分舒適的觸覺。
盛阮坐在自行車後座，有點緊張又害怕地拉着簡熠腰處的襯衣。
他此時已經差不多緩過來了，只有微微紅腫的眼睛能看出一點端倪來。
盛家所在的這個別墅區相對來講比較偏僻，深夜裏沒有那麼容易叫到車。
幸而當時簡熠搬過來時，從前那輛陪伴他一年多的自行車也一併帶了過來，這些天一直放在車庫角落裏，此時終於有了施展的餘地。
簡熠微微弓着身體騎車，盛阮坐在他身後，清爽的風擦着他臉頰劃過，一點淡淡的檸檬薄荷香氣縈繞在盛阮鼻尖，像是沐浴露的味道。
自行車前行時，盛阮的指節偶爾觸碰到簡熠勁瘦的腰背，他擡頭看簡熠，簡熠頭上還纏着一圈繃帶，風將他衣角和髮絲振起，像是漫畫裏描繪的少年意氣。
盛阮回想起來，距離他上一次坐在自行車後座，已經差不多有十年那麼久了。
算不上多美好的一次經歷。
他思緒飄到小時候。
那時還只有七八歲的謝栩在學校外面看到別的小朋友騎自行車，不知怎的也對這種交通方式產生了濃烈的好奇心，謝阿姨拗不過他，買了一輛兒童自行車給他騎着玩。
只是他自己騎還不過癮，偏偏事事都想着盛阮。
小謝栩那時剛剛學會一點皮毛，便迫不及待歪歪扭扭地騎自行車來到小盛阮面前，帥氣地拍拍後座，說要帶他的阮寶去兜風。
盛阮當時也覺得新奇，可愛地眨着眼睛徵詢媽媽的意見，得到應允之後，便開心地跑過去笨手笨腳地爬上了謝栩的後座，摟着謝栩的腰，既好奇又害怕。
結果便是想要在阮阮面前表現一番的小謝栩在加速前進的過程中翻車了，兩個小娃娃一起跌倒在小路邊的花園土裏。
小盛阮哭得傷心欲絕，他其實並不疼，摔倒時謝栩摟着他，給他當了墊背，只是他從謝栩身上滾下來時，媽媽給他新買的漂亮衣服被弄得髒兮兮的，他才忍不住掉了眼淚。
謝栩則是實打實摔到了地上，還給阮阮當了肉墊子，他自己摔得快要疼死了，但見到阮阮正哭得傷心時，分明謝栩自己也是手足無措地掛着眼淚，卻還要帶着哭音去哄盛阮，他手上沾着泥土，去擦面前的阮寶臉上的眼淚，卻一不小心將人糊成了小花貓。
盛阮一下子哭得更難過了，再也不肯理會謝栩，一頭扎進過來尋找他的盛嘉衡懷裏，帶着一臉糊着泥土的淚水，將盛嘉衡的白襯衫蹭成了一幅水墨畫，哽咽着委委屈屈地向盛嘉衡告謝栩的狀。
那次摔過之後，盛阮怎麼也不肯再坐謝栩的後座，謝栩再提，他便捂着耳朵跑開，這樣反覆幾次，謝栩也不再強迫他了。
盛阮沒有問過簡熠之前和奶奶住的地方在哪裏。
簡熠載着他，兩個人一路無言，穿過靜默的小路又進入霓虹燈閃爍的街市，盛阮只覺得騎了很久，這樣長的路，哪怕是一個人騎都會覺得累，更何況還載着他一個十七八歲接近成年的男孩子。
盛阮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簡熠，你累不累？我們休息一下或者打車去吧？”
簡熠腳下似乎頓了一下，盛阮一驚，方纔揪着衣襬的手害怕得一下子抓住了簡熠的腰。
盛阮察覺到，被他乍然觸碰到的簡熠像是身體僵硬了一瞬，原本騎得穩穩當當的自行車軌跡突然扭了一下。
“小心！”
盛阮身體不穩地偏向一邊，他害怕摔倒，於是兩隻手本能地緊緊摟住此時被他抓住的兩側腰，但好在簡熠車技高超，很快又穩住車身，重新穩穩當當地前行。
“不累，”簡熠的聲音服從上方傳來，很快散在風裏。
“你輕得像羽毛一樣。”
？
什麼意思？
盛阮沉默了，在心底問系統：“簡熠是在說我長得又矮又瘦嗎？”
系統有點被他無語到了，沒有搭理。
【？？？阮寶，你是對浪漫過敏嗎？】
【嗚嗚嗚我是土狗，果然我真的愛這種少年人的熱戀！！】
【今晚把老婆借給小簡用一下，明天還我。】
系統半天沒應聲，盛阮只以爲它又出什麼故障了。
居然敢說他又矮又瘦。
盛阮也不再心疼他，徑自緊緊摟住簡熠的腰，他觸碰到簡熠小腹上肌肉，忍不住探出一根手指頭，輕輕蹭了一下，果真是硬邦邦的。
不知道是怎麼練的。
“別動。”
簡熠聲音低低地有些沙啞，他騰出一隻手來，將盛阮環在他小腹上的一雙手捉住，盛阮不敢在車上鬧他，只小小地掙扎了一下，便順從地將一雙手軟軟地落在簡熠大手裏，他靠在簡熠背上，叫舒服的夜風吹得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才又恍惚着聽到簡熠的聲音，
“快到了。”
盛阮擡眼環視四周，這裏的街區顯然不如主城區繁華，街邊的門店招牌都普遍有些斑駁，住戶樓的外牆上遍佈凌亂的塗鴉，有些外牆皮脫落，露出裏面的水泥，這邊的道路似乎不太平整，盛阮坐在後座上只覺得晃晃悠悠。甚至路燈都是亮一盞熄一盞的。
江城是十分繁華的都市，這兩天，盛阮見到了他此前見識過的繁華之下的破敗老區。
這裏就是簡熠和奶奶一起，相依爲命17年的地方。
可能是由於夜深的緣故，街道上人並不多，除了幾家燒烤店門口坐着一羣光膀子的男人在喝啤酒之外，便只有三三兩兩結伴成羣的男男女女，配飾叮噹的，盛阮害怕得將簡熠抱得更緊了一些。
簡熠沒說話，腳下加快了一些，載着盛阮輕巧地拐進小巷子裏，很快停在一幢老樓下，盛阮朝裏面望過去，一條窄窄的樓梯徑直深入到黑暗之中。
這裏應該稱不上小區，一片住宅都是直接擠在這一片，盛阮從後座下來，站在燈下等待簡熠，暖黃的燈光打下來，他周身像是籠罩着一層朦朧的光塵。
像是舞臺劇裏純潔漂亮的精靈。
簡熠將車子推進樓下的車棚裏，才折返回到盛阮身邊。
\這邊樓梯的燈壞了很久。\簡熠一手牽起盛阮的手，一手將手機的電筒打開。
這燈一直好一陣壞一陣，以前和奶奶一起住在這裏時，簡熠怕奶奶晚上看不見路摔倒，還會經常修繕，直到奶奶去世，他便也沒再管過這燈，這條樓梯簡熠十幾年來走過幾千上萬遍，閉着眼睛也知道每一階的位置。
可他現在手上牽着瓷娃娃一般的盛阮，便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生怕一個坎子給他摔碎了。
這樓梯逼仄得很，又漆黑得嚇人，只簡熠手上有一點點光亮，盛阮忍不住離簡熠更靠近一些，直到清晰地嗅到熟悉的檸檬薄荷味，他才安下心來，兩人呼吸的氣音交織涌動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簡熠牽着盛阮的手上到5樓才停下來，他鬆開盛阮的手，掏出鑰匙將門打開，又打開燈。
簡熠將鑰匙放在桌上，回身對盛阮說道：“進來吧，先睡一覺，明天我帶你去看奶奶。”
“好。”盛阮緊跟在簡熠身後進了屋子，他第一次來簡熠曾經的家裏，不自覺便有些拘謹。
房子很小，一眼望過去就能到底。
進門裏邊就是廚房，餐廳連着客廳，大概十幾平米的樣子，雜物很多，卻很整齊乾淨。
身後的門框旁邊刻着幾道痕跡，盛阮走近了一些，發現這些痕跡旁邊寫着對應的數字，自己從最很新，停留在186的數字上。
盛阮伸手上去輕輕撫摸了一下，指腹觸及到劃痕並不算特別美妙的體驗，但他莫名地鼻子一酸，還沒來得急傷感，被緊接着被一雙大手扣住肩頭，將他翻轉過來。
盛阮被弄得有點懵，但扶着他肩膀的人是簡熠，他便就呆呆地任由簡熠擺弄着。
簡熠一手扶着盛阮的肩，將他按着後背貼在牆壁上，盛阮微微擡眸，由於離得太近，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簡熠純黑的眼睛上根根分明的睫毛。
簡熠另一隻手手裏拿着不知道什麼東西，平着盛阮頭頂，畫了一道小小的橫線。
“好了。”
簡熠退後一步，盛阮這纔看清，他手裏拿着的是一枚小小的釘子，簡熠又拿着捲尺走過來。
盛阮轉身看向簡熠剛纔畫的痕跡，孤零零地一道小橫線，落在那一長串痕跡旁邊。
簡熠擡手，握着那枚釘子，在那道小痕跡上方，工工整整地寫了盛阮的名字，又在和盛阮二字並肩的位置，那一大串痕跡之上寫下了簡熠兩個字。
盛阮、簡熠。
這兩個名字並立在這堵牆上。
簡熠輕輕碰了一下盛阮名字
“以後會有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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