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阿月
經歷黎明前那場秋雨的洗禮，此刻的驪山羣峯，在空中淡淡雲霧的環繞下，顯得尤其清新恬靜。
枝頭之上，許多被秋雨淋溼羽毛的麻雀，正三五成羣的上下竄動，似是在比誰能率先將雨水抖幹第一個飛上天空一般，十分可愛。
但就是如畫卷般的一方天地裏，卻有一處地方，與四周的靜謐清雅比起來，顯得尤其格格不入。
……
黎家村廢墟，未散盡的青煙縈繞，到處都是被烈火焚燒過後的殘骸，空氣中也充斥着木炭燒灼後的刺鼻糊味。
有誰又能想到數日之前，這裏還是一片鄰里和睦，闔家歡樂的祥和景象。
可現在，卻是一片死寂，沒有半點生氣。
汪，汪汪！
不多時，村落廢墟外的一陣突兀的犬吠聲，打破了黎家村周圍的寧靜。
“阿黃，等等我！你要是再跑，我可就生氣了，哼！”
村外小道處，忽然跑出一倩麗身影。雖然她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可依舊不能遮掩住她的曼妙身形。
她一手握着沾滿水珠的鐮刀，另一隻手裏，則是拿着幾株剛從路邊割下，還未放進身後揹簍裏的藥草。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自小受驪山水土滋養了十六載的她，生了一張格外清秀的面容。尤其是那對水汪汪的眸子，像極了從驪山上傾瀉而下的山泉，那麼清澈動人。
此刻，距她數十米開外的村口位置，正有一條棕黃毛髮的大狗，衝着她拼命地搖動尾巴，還不住地向外伸着舌頭，冒出騰騰熱氣。
“阿黃！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像你這麼吵，準保把姐姐家的大黑招來，到時你又要被它欺負得夠嗆，嘿嘿……”
姑娘笑靨如花般向着阿黃緩步走去，其神色言語間，滿是對阿黃的寵溺。
由於有茂密樹林的遮擋，姑娘若是未走到村口，是見不到村裏的情況。所以，她在向阿黃走去的過程中，並沒有察覺到黎家村中的異樣。
汪汪……
這時，阿黃仍舊不依不饒地衝着自己吠叫，姑娘臉上不由得閃過些許詫異。
於是，她加快腳步小跑到阿黃身邊，用手輕輕捧住它的頭，溫柔說道：“阿黃，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一直在叫，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
汪汪……
話音剛落，阿黃便用力從她手中猛然掙脫，衝着村裏方向跑上幾步，旋即不住狂吠。
姑娘倍感奇怪地循聲看去，只是一瞬過後，她清秀面容上立馬神色大改，一對清澈的眼眸中，霎時佈滿不可名狀的驚恐，她手裏的鐮刀和藥草，更是脫手掉落在其腳邊。
忽然，那姑娘回過神來想起什麼，隨即便像發瘋般向前奔去。阿黃這時也不再吠叫，異常乖巧地緊跟在她身後往村子裏跑去。
姑娘似乎對黎家村的佈局很是熟悉，儘管整座村子已經被昨夜的大火燒得面目全非，可她腳步飛快，仍能快速地分辨方位，在村子裏快速奔跑。
不多時，姑娘在村中祠堂旁，一間被火燒得只剩下半面土牆的廢墟前停下腳步。
當清楚見到眼前的悽慘，姑娘竟一下子痛哭流涕起來，其模樣格外惹人憐憫。
而她腳邊的阿黃，則是很溫馴地匍匐在地，它耷拉着耳朵，不時能從其口中聽到嗚嗚哀鳴。
此前她就聽人說起，大隋朝廷腐化昏庸，諸多地方官吏更是爲了搜刮民脂民膏，不惜殺人焚村，做盡壞事。
她心頭暗想，從眼前景象來看，黎家村或許便是遭受了官差的毒手。
“姐姐，這些日子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嗚嗚……”
在姑娘悽慘的哭泣聲渲染下，黎家村的衰敗景象此刻顯得更加淒涼，那聲音似乎有奪人心魄的魔力般，讓人不由覺得暗自神傷。
……
“咕……，咳！”
覺察到身後傳來的細微響動，阿黃猛然從地上躍起身子。它掉頭朝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又是一陣狂吠，四隻爪子更是在被雨水浸溼的泥地上，撓出一道道不深不淺的泥痕。
注意到阿黃的反常舉動，姑娘也快速收斂起傷感的神情，她一邊用手擦拭着臉上的淚滴，一邊向阿黃吠叫的方向遠遠看去。
不多時，她驚訝發現，在祠堂的一片廢墟當中，竟有幾間屋子未被烈火波及。從門框木頭的燒灼痕跡來看，應是火勢剛蔓延至此，便因雨勢太大而被澆滅。
於是，姑娘緩緩蹲下身子，將剛纔遺落的鐮刀重新撿起，緊握在手中。
“有人嗎？快出來！？”
見無人迴應，姑娘遲疑一會兒後，她雙手死死握住鐮刀刀柄，神色警惕地向着那裏，緩緩靠上去。
“有人嗎？”
依舊沒人應答，姑娘清秀的面龐上這時蛾眉微蹙，她心中暗想，莫非是阿黃聽錯，還是自己太敏感，這裏都燒成這個樣子，怎麼可能還會有人。
一番自我心理安慰後，姑娘便停下前行的腳步，眼下只想趕緊離開。
咳！
正當她轉過身子，身後的殘垣中，又發出一聲更爲清晰的咳嗽。
那姑娘聞後，只覺渾身上下，如同被閃電擊中般霎時變得僵硬。尤其是那雙腿，此刻竟像灌鉛一樣沉重，半點也不聽她使喚。
萬分驚恐間，她更是不自覺想起，從小聽來的各種鬼神怪談。她心想，自己該不會是遇見索命的冤魂，竟一下子再次慟哭起來。
“救……，救，我。咳咳……”
廢墟里的蒙毅平臥在地上，臉色刷白如紙，嘴角的血痕也因雨水沖刷已變淡幾分，現在只剩一抹淡淡的血紅。
姑娘循聲而來，當她發現躺在地上的蒙毅後，臉上的驚恐頓時變得尤甚。不過，當她見到蒙毅身下的那灘鮮紅時，便也沒再顧及那麼多。
於是，她衝到蒙毅身邊，待察看完蒙毅腰腹的傷勢創口後，將身後的揹簍取下，在其中快速翻找一陣後，纔將剛採集來不久的白及找出，而後在身後雨水積成的水潭裏洗滌後，直接用牙口咬碎，敷於蒙毅創口。
感受到因按壓創口所帶來的劇痛，蒙毅雖仍舊意識模糊，但其口中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呼，額頭上更是一下析出大量的汗滴。
姑娘見到蒙毅的痛苦模樣，也是神色憂慮眉頭緊鎖，可她現在唯一能替蒙毅做的，也只有用手幫他擦拭汗滴。
至於，蒙毅能不能堅持下去，一切還得看他自己。
啪！
在那姑娘猝不及防間，蒙毅忽然擡起右手，將那姑娘的一手抓住，任憑姑娘如何掙脫，始終都是徒勞。不多時，姑娘的手腕處便被蒙毅捏出幾道淺淺的血印。
“別走，公主！別走！”
蒙毅躺在地上，雙目微睜地看着身旁那姑娘不住搖頭，語氣間盡顯虛弱。
“你快鬆手，你弄疼我了！”
姑娘以爲蒙毅已然清醒，她佯裝惱怒想要讓蒙毅鬆手。
“公主，別走！別走……”
蒙毅口中胡話不斷，還是不願撒手。
“我不是公主，我是阿月！”，姑娘一邊掰動蒙毅手指，一邊說大聲衝他道。
“阿月，阿月……”
出乎她意料的是，自蒙毅聽到自己的名字後，她手腕上的力道便開始逐漸減弱，最後蒙毅竟徹底鬆開了她的手。
而後，阿月見到，蒙毅微睜的眼眶又逐漸重新閉合，他臉上的痛苦神色也減輕不少。
見狀，阿月一直微蹙的眉頭，這才又逐漸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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