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歲在丁卯
入春已月餘,春意漸濃,樹抽新芽、雨後微潤。
蜀東頑石鎮衙門外,忽起震天哭聲,驚飛了一行小雀。
“大人!冤枉!冤枉啊!我兒不可能殺人吶!”
一個老婦人跪在衙門臺階前,哭得上氣不接不下,腦袋在階梯上不斷磕錘,白髮散亂、額上滿是鮮血。
她身邊還有不少親戚,同樣也在大哭大喊,一些男人甚至還想衝進衙門,卻被面目冷漠的衙役用長長殺威棒架着。
但周圍對這老婦以及她身周親戚卻並未半點同情之色,甚至還有幾羣披麻戴孝的人在人羣中更大聲地哭着。
“兒啊!你在天之靈看到嗎?兇手伏法啦!”
“他殺了這麼多人,該被千刀萬剮!”
“青天大老爺!殺了他!殺了他!”
衙門外一邊混亂,衙門公堂上,一個雙眼無神、癱軟如泥的中年人正被兩名衙役架走,他渾身是血、披頭散髮,彷彿已然沒了魂氣。
公堂上,知縣撫着長鬚、皺着眉頭,望向衙門口外大哭大鬧的人羣。
“來人吶。”
他沉聲道:“周樂生虐殺吳大春、李稻、蔡真等九人一案已定,堂外之人不得無端喧譁,否則亂棍打出!”
堂下衙役微微豎眉,頓了頓殺威棒:“是!”
知縣在堂外混亂無比的哭鬧聲中拂袖而去,那些衙役則是面露兇色,朝堂外大步走去。
“你們!”
爲首的衙役都頭來到人羣前,對着堂外哭鬧的老婦等人怒目喝道:“馬上離開,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老婦磕頭磕得沒了力氣,半伏在石階上,擡起頭、露出一雙通紅如血的濁眼,啞聲喊道:“你們要殺我兒,不如現在就一棍子打死我好了!”
她身周那些親戚也跟着哭喊起來。
“表哥怎麼可能殺人?他上個月才生了娃,沒必要啊!”
“冤枉啊!一定是冤枉!”
這些人剛剛鬧起,人羣中的兇案受害者家屬卻大惱了起來。
“冤枉個屁!”
有人跳了出來,大罵道:“周樂生那王八蛋天天上我家討債,我弟弟被他打得都下不了牀!姓周的還把我弟妹搶去賣了!不是他殺的,還能是誰!”
“說得好!”亦有女人附和道:“我鄰居不過就是欠了幾百文錢,周樂生便拿着刀當街追砍他!害他摔了一跤、手都摔斷了!他必然就是兇手!”
羣情大起,直將那老婦人與其親戚的哭聲壓了下去。
但老婦人也是個悍婦,聽人說着自己兒子不好,臉色一變,扭頭便對着人羣大罵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他們欠了古老爺的錢,不討還債嗎!我兒不過是替古老爺辦事,有何過錯!”
她這一罵,人羣更怒了,一些脾氣大的甚至要衝上來幹架。
周樂生的親戚們亦不示弱,揮拳便應。
“誒!做什麼!做什麼!”
差役都頭大怒,一揮手:“堂前喧譁打鬧,成何體統!給我打!”
殺威棒虎虎生風,重重敲在了一個鬧聲最大的男人背上,頓時敲出了一聲慘叫。
幾名衙役舉棒邁入人羣,對着那些鬧得最兇、吵得最狠的人便是一棒又一棒下去。
這一招果然有效,人羣一下便散了,看熱鬧的人們只是個來喫個瓜,誰也不想莫名其妙被打得頭破血流,一個個扭頭便跑;死者親眷們如今見到兇手伏法,心結已解,不過是看老婦人爲兒喊冤心中不滿罷了,如今衙役來趕人,他們也是一窩蜂散開。
倒是那老婦人與其一衆親戚,竟然彪悍無比——見衙役來打,他們不退反進,幾個男人迎着棒子便頂了過去,似要去衙役一戰!
但普通人畢竟是普通人,性子再狠,也狠不過穿着差服、手持大棒的衙役。
“還敢衝撞衙門?”
都頭氣得吹鬍子瞪眼:“都給我狠狠地打!”
他這一喊,臺階前的老婦人哭鬧得兇了。
她拍着地、扯着自己衣領,啞聲大哭道:“兒啊!這世道不公啊!那衙門裏的人都收了錢,要害咱們娘倆啊!該死啊!他們都該死啊!”
“尤其是那知縣,他是個生兒子沒屁眼的玩意兒啊……”
這一喊,都頭大怒。
“敢罵我姐夫?!”
他也顧不得其他,揮起手中殺威棒,重重朝老婦人額頂砸去!
眼見這一棒就要砸得腦花迸濺、血染衙門,一隻手忽然不知從哪探了出來,輕飄飄地墊在了棒子下方。
這勢大力沉的一棒砸在手掌上,彷彿泥牛如海,一點動靜都沒了。
都頭一怔,側目看去。
只見一個清秀年輕人正站在自己身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這年輕人看着十七八歲,模樣打扮有些怪異,一身湛藍色道袍,卻偏偏不梳道髻、不戴道冠,背上甚至還揹着一把木紋大弓,不像個道士,倒像個偷了道士衣服穿的獵戶。
“你是……”
都頭話音剛出頭,他便聽見年輕人笑道:“在下傅青舟,無爲觀弟子,是你們知縣請我來協助調查此案的,你不知道嗎?”
“什麼亂七八糟的?”都頭皺眉:“何時……”
他話說到一半,忽見年輕人眼中異色一蕩,那雙瞳孔中似有怪異力量蔓延而出,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都頭臉色便靜了下來,隨即露出了笑容。
“噢對對對!”
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恍然道:“有這事!有這事!”
“這就對了。”傅青舟微笑道:“把這些人趕走便是,別再打了——帶我去見知縣。”
“是。”
都頭頷首。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衙役也好、鬧騰的人也罷,全都還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但下一瞬,他們便感覺同時感覺到腦子一空,臉色全都愣了,正在互相扯打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彷彿是同時忘記了自己在做什麼。
緊接着那些衙役便好顏悅色地收起了殺威棒,對鬧事人羣道:“行了,走吧。”
“噢,好。”老婦人第一個爬了起來,臉上眼痕未乾,第一個扭頭便走。
其餘那些親戚亦是如此,他們跟着老婦人,一個個就像沒事人一樣,頂着一身被棒打出的青紫傷痕,就這麼麻溜地走了。
不遠處還未走遠、試圖把瓜喫完整的人羣們全都懵逼了。
他們就這麼看着方纔差一點血濺五步的兩羣人,就這麼輕輕鬆鬆地散了。
至於製造這一奇景的傅青舟……已然隨着那都頭走進了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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