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情悔
三聲鼓後,進入第二場比試的江朝歡,嵇無風,謝釅和顧襄一齊從廳前出發,慕容義及座上賓客在原處靜候結果。
剛走不遠,面前便有一人攔路,正是集賢莊的莊主汪震天親自下場。
只見他選了江朝歡而去,因他也是工於劍法,有心試練。其餘三人則繼續前行。
他首先一招長亭戲龍,劍鋒從身側滑過,轉而在頸邊探出,便橫在了江朝歡面前。
…
那邊比試熱火朝天地進行,這邊來客則在檐下閒坐,時而議論方纔三組驚心動魄的對壘,預測最終聚義令的得主。
慕容義始終氣定神閒地盯着前方,只是隱於袖中的一手,不住把玩那贈給謝釅,又被慕容褒因竊走的刀墜。
他的心時上時下,目前的一切都在按他的計劃進行,但他的心裏總是隱隱不安。
他一遍遍告訴自己,魚,一定會上鉤的。
中途,看到慕容忠向他做手勢,他藉故離開。在後堂密室中,慕容忠向他稟報了昨夜的情況,他眉頭微皺,在堂中來回踱步。
沒想到,那晚還是被路白羽發現了。
他本以爲聚義莊的佈置已經天衣無縫,即使那晚被路白羽闖入房中,也不覺得她能看出那圖上的祕密。
然而昨日,先是嵇盈風發現了密道,後來又有江朝歡,顧襄和小縉闖入,結果慕容忠提前打開了機關,仍舊沒能除掉幾人。
但他還是不甚慌張,畢竟他們沒有進入那真正的密道。他也相信,他耗費三年設計的圖紙不會被別人輕易看懂。而那裏,纔是他最後的手段。
只是,剛剛慕容忠的話令他第一次開始不安。
“老爺,顧門那幾個人,會不會已經發現了那裏。”慕容忠見他走來走去,也有些心慌。
“既然昨夜河道暗門處的守衛都被殺了,那裏的火藥也全被清理,就說明他們必然是發現了河道到中樞的流向。”慕容義嘆道。
“但是,就算他們發現了,從中樞到那裏的門,他們也絕無可能控制,而湖水,也可以改道而流。”慕容義停下腳步,咬牙半晌,終於下定了決心,“現在,就去打開中樞石門。”
“什麼?”慕容忠不敢相信,“可是...他還沒來...萬一他...”
“沒有萬一,他一定會來。”慕容義打斷他,“就算他不來,我們已經做了這些事了,也無法見容於顧門和正道。今日事情不成,只有死路一條。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他陰鷙地看向慕容忠:“本來還有退路的,可昨日你打開了那裏的石壁,我們現在已經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不過,籌碼在我們手中,我相信,老天也會站在我這邊!”
慕容忠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顫顫巍巍地問道:“那...小姐怎麼辦?”
“不必管她。”慕容義說道,“快去吧,趁着那些人還在比試。這回一定要小心,絕不可失敗。”
狂風大作,陰雲遍天。
賓客們看着漸漸轉陰的天色,心頭沒來由地一緊。
聚義莊的中軸線上,一路前行的四人已經過了半數阻礙。
在快進入潑翠林時,江朝歡終於找到了一個沒人的時機,急忙問顧襄道:“昨日慕容義對你做了什麼?”
顧襄沒有看他,臉色發青,良久,才說道:“沒什麼,我沒事。”
江朝歡正待再問,卻見嵇無風走了過來。他到底怕慕容義提前對嵇無風下手,這一路都有意無意地跟在他不遠處,確保能及時救他。
嵇無風被灌了啞藥,急得連比帶劃,卻見沒人理他,也沒有攔路人來爲難他,只得怏怏地在路中穿梭。
走到石碑前,又有一個粗壯男子上前攔住顧襄,正是潛龍堡的大弟子王衛江,顧襄好像有些激動地上前,與他交起手來。江朝歡只得向另一側走去。
又過了兩人的阻攔,江朝歡和嵇無風已經先後到了前庭,摘了花牌,進入第三輪。
而謝釅則在打敗了三人後,走出了潑翠林。他的心裏早對這聚義會沒什麼期待,不知爲什麼自己還要繼續向前。他垂頭漫步,怏怏出神,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點紅色的鞋尖。
他茫然擡頭,便怔在那裏。
微微下勾的眼角,含着不知名的愁緒,眼裏彷彿蒙上了一層薄霧,泫然凝視着他,正是慕容褒因。
今日,她穿的是一襲紅衣襦裙,外罩輕紗,與入會比試那日一模一樣。只是,她面上的悽清與這大紅喜色相配,有些怪異的不諧。
反應過來她爲何會在這裏,謝釅苦笑道:“我不會和你動手的。”
慕容褒因作爲代表聚義莊的攔路人,在此專爲謝釅一人。她爲了來這裏,苦求了慕容義很久,最後以性命相脅,慕容義才終於同意。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謝釅,“對不起,藍絃琴...”
“我知道,那杯茶,對嗎?”謝釅的話裏沒有什麼情緒,“爲什麼,能告訴我嗎?”
慕容褒因的眼眸一暗,是啊,以他的頭腦,事情剛過,他就會猜到的,有時候,只是不願意,不敢去懷疑而已。
…
今天早上,在少林客院兩天無人問津的謝釅,看到了同樣兩日未出房門的慕容褒因。
兩天來,他日思夜想,終究不能再爲她找出一個藉口。有無數的質問譴責,可看到她時,卻一句也問不出口。因爲,他太害怕聽到那個答案。
慕容褒因也什麼都沒解釋,只是親手爲他沏了一杯茶,祝他奪得魁首。
不是沒有懷疑,但即便是毒藥,他也願意喝下去。然而,他沒想到,那杯茶,會是藍絃琴的催命符。
慕容義早早在那偃月刀上塗了悔相見。悔相見本是西域迷藥,單單聞到它不會有事,只有在同時服用了悔相識後,會使人迷亂髮狂,行止失常。
無論是誰得了那把刀,都註定會在今日成爲謝釅刀下亡魂。
喝下加了悔相識的茶,又在交鬥中逐漸吸入悔相見,謝釅逐漸失去意識,只覺全身燥熱,滿心仇怨,無法控制自己,終於將藍絃琴刺死。
在天下人面前,他成爲了無法洗脫的,真正的殺人兇手。
悔相見,悔相識。
若是他沒有來聚義莊,現在還是臨安謝氏的少年公子。
若是沒有那慕容褒因的驚鴻一瞥,就不會有之後的種種糾纏。
若是沒有相識相知,就不會有今日的萬人唾罵,千夫所指。
短短十日,他從大俠之子到少年英雄,又從雲端跌落,成爲殺人放火的兇徒。
他不想探究是否後悔相見相識,只想知道爲什麼。
爲什麼柔情蜜意,兩心相知會是苦心接近,嫁禍利用?
爲什麼樁樁件件,前前後後,都是針對自己的一盤好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