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夜訪
“可否進去說?”
謝釅猶豫了一瞬,便點點頭,推開了門。
只見慕容褒因合目臥在牀上,肌膚雪白,毫無血色。
“這幾日可是謝公子在用內力爲慕容小姐續命?”見謝釅也臉色不好,腳步有些虛浮,他能猜到。
謝釅承認了,他日日不間斷地爲慕容褒因輸送內力,即便他的內功修爲在年輕一代中已算翹楚,但也抵不過這般快速消耗。不免越來越覺喫力,這樣下去,不出半月,他也必然力竭。
江朝歡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終於開口:“慕容小姐是過血中毒,就算是神仙,也沒法清盡毒性。何況她心口中箭,內腑已傷,即便真的到了玄天嶺,也未必能…”
“生死在天,人事該盡。我絕不會放棄她,你不必再說了。”謝釅打斷他。
“來路兇險,你現在最好的選擇是回到謝府,從此不再踏入江湖。”沒有理會謝釅不善的臉色,江朝歡上前一步,逼視着他。
“爲什麼?慕容姑娘還未治好,父仇更還未報,你叫我怎麼能逃避這一切,縮回家中?”謝釅不能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滿臉失望。
江朝歡的眼中似蘊着嘲諷,冷笑一聲,卻不再勸他,轉而走向慕容褒因牀前。
“我修習的內功心法有療傷補給之效,在下的師妹也因此能醒過來。如果謝公子不介意,我可以爲慕容小姐療傷,以後就可以減少謝公子爲她渡內力的頻率,否則,恐怕你們無法撐到玄天嶺。”
謝釅聽了,驚喜地走上前去,向他一揖,連忙道謝。
江朝歡將手搭上慕容褒因大椎穴,調理內息,朝中措真氣緩緩流入她體內,往復一個週期,只見慕容褒因面上漸漸泛起潮紅,眼睫輕顫。
謝釅緊張地盯着慕容褒因,一瞬不瞬。然而,他不知道,江朝歡手心中,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寒冰隨着他真氣的流轉融化,盡數滲入慕容褒因體內。
長生劫,顧門祕法,可使人昏睡不醒,是路上小縉纔剛剛教給他的。
慕容褒因傷勢嚴重,以謝釅之力無法保證她活着達到玄天嶺,爲了任務,他們必須幫她一把。
但爲慕容褒因療傷,難保她不會醒來,那日在密道和採月樓中,她看到了幾人和顧雲天在一起的所有場景,只要她不傻,就能猜到他們的身份。
所以,慕容褒因絕不可以醒過來。這長生劫,以內力融入人的大椎穴後,在體內遊走一週,就會舒緩身體各處機能,確保她絕不會在三個月內醒來。
良久,江朝歡收回了手。
“爲什麼她還沒醒?”期待地看了慕容褒因許久,卻見她仍舊沉睡,只有面色好了一些,謝釅不禁問道。
“我的內力平平,師妹能醒來也許是因爲她本身習武,自有內力相輔,體質較好,且沒受外傷。對於慕容小姐,恐怕只能暫時壓制毒性,聊勝於無。”
江朝歡解釋道,“以後謝公子可以三日爲她輸一次內力,應該足以到達玄天嶺。”
雖然慕容褒因沒能醒來,謝釅還是很欣慰,肯耗費內力爲一個不相干的人醫治,何況這人還是慕容義的女兒,他心中十分感激,不知該如何報答江朝歡纔好。
江朝歡卻毫不居功,只是問了他一句:“謝公子此前可曾見過顧雲天?”
“從未。”謝釅不知他爲何要這麼問,他七歲那年,父親死在顧雲天手中,自此顧雲天便退隱幽雲谷,他怎麼也不可能見過顧雲天。
江朝歡沒再多言,只是囑咐他少耗真氣,注意調息。
…
是夜,一個戴着面具的黑衣人閃入江朝歡房間。
“主上,乾主出幽雲後,前往揚州一帶,應該是要去襄助坤主。”那人稟報道。
江朝歡背對着他,一直未轉過身,“坤主去揚州的任務是什麼?”
“屬下無能,實在無法查探。”
“叫跟着坤主的人都撤了。你下去吧。”
那人又無聲無息地退出房間,一切重歸寧靜。
江朝歡眺望窗外,夜色沉沉,平添寂寥。早春已過,天氣轉暖,這個時節去玄天嶺倒是比冬日好一些,只是,顧雲天特意強調的與謝釅同去,是什麼意思?
他隨手執起桌上長劍,輕撫半晌,驟然出鞘,極爲鋒利的劍刃映着月色,現出幽幽寒光。
劍身的血槽內,有着無法抹除的深褐痕跡,那是飲過無數人鮮血的痕跡。
一陣微弱的敲門聲打破了這一刻的幽靜。他將長劍歸鞘,打開門,眼前竟是嵇盈風,有些侷促地立在門外。
“嵇姑娘有事?”嵇盈風這種守禮的名門小姐,絕不會半夜敲外家男子的房門,除非有什麼極其要緊的事。
嵇盈風略顯不安地縮了縮肩膀,看向屋內:“有一件事,想請江公子幫忙。”
江朝歡善解人意地請她進門,客氣地說道:“但說無妨。”
“哥哥執意要跟謝公子去勿吉,但他沒有武藝傍身,只怕經受不得嚴寒,若遇到危險,還會成爲累贅。我想,江公子可不可以勸勸他,讓他改道回家?”
一口氣說完了這些話,嵇盈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謝釅性子和善,勸了嵇無風幾次,見他不走,也束手無策。她莫名覺得哥哥會聽江朝歡的話,而且江朝歡救了他們幾次,她心中早已十分信任於他。
江朝歡一邊嘴角勾起笑意,去玄天嶺本就非他所願,但任務不可拒絕,他只能選擇北上。
本來坤主去揚州出任務,就不容他不多想,這回心思老道的沈雁回也被派往揚州,他又不敢再派手下監視坤主,那邊的情況更是無從得知。
這回,嵇盈風送上門來,正給了他一個前去探查的機會。
沉吟半晌,他才答應:“以令兄的性格,恐怕不會聽任何人勸。但你們此去的確危險重重,我會想辦法將兩位送回廣陵府上,不必擔心。”
嵇盈風放下心來,面色舒展,又起身一福:“那日聚義莊承蒙江公子相救,還未道謝,不知何時才能報此大恩,此次本該陪林姑娘去勿吉,可是父親也一再來信催促我們回家…”
“沒關係,令尊也是愛子心切,兒女在外,哪有父親能不擔心?”江朝歡面上的笑意更爲真切,有禮地將她送出門外。
…
“咣噹。”
不知過了多久,心中鬱結難耐,他終於再也無法冷靜,一手狠狠拂落了桌上的茶杯。
十二年的屈心抑志,如履薄冰…
蒼蒼何辜,殲餘椿萱?兇仇橫道,濁此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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