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一.相爭

作者:鐘山隱士
路上櫛風沐雨,不敢耽擱,連行一日兩夜,江朝歡才下馬休息片刻。顧襄雖對他突然掉頭返回頗爲不解,這次卻未相問,只是常常綴在他後面,目光默默追逐着這個讓她看不透的人。

  鴻毳性輕,積之沉舟。懷疑的心思生根發芽,把她的信念毀了個七七八八。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她想開誠佈公問個明白,可當日答應過不再深究江朝歡所爲。又知江朝歡若想,能編出一萬個嚴絲合縫的理由應付她。因此,直到重新上馬,她也沒能問出口。

  夏日的微風拂不去燥熱,顧襄越來越煩悶,終於打馬追上一步,說:“嵇盈風好像很信任你。”

  話一出口,顧襄自己先愣住了。她不知自己怎麼問出的是這句話,一時尷尬地手足無措,拼命想着怎麼描補。沒想到江朝歡微微勒馬,轉頭望着她,認真地回道:“你若不喜歡,此事過後,我不再見她。”

  “不…不必…”顧襄有些不好意思,可轉念一想,理虧的明明是他,於是硬氣起來,挑眉問道:“我是說,你捨得?”

  “實難割捨。”江朝歡有心逗一逗她,故意說道:“只是有人太善妒,我只好…”

  話未說完,已見顧襄眼刀殺來,他住了口,卻轉而問她:“若有一日,你我偕歸山林,遠避人間,再不理前塵舊事,你可願意?”

  他全然收起了往日的漠然與散漫,眼中唯有迫切的期待,把他的眉目都染上了幾分灼熱。顧襄心裏一顫,幾乎化在他的深幽眸光中。

  “現在這樣,不好嗎?”顧襄忍住慌亂,終是有幾分遲疑。

  她本該驚喜江朝歡此時已幾乎言明的告白,卻實在無法忽略他話中的意味。他想離開,想逃避現有的一切,爲什麼?

  江朝歡也覺察出她的猶疑,或許,現在說這些的確太早了。對她來說,這是她的父親,她的家,她怎能輕易捨棄?總要給她一個慢慢接受真相的時間。

  見他不說話,顧襄有些不安。她踟躕良久,勒馬止步。

  “你生氣了嗎?君山之約將至,我總覺得四周充溢着不尋常的味道,令我無法不多想。”顧襄扯着繮繩,擡眼望着與她並轡的那個人,她最信最愛的那個人,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點陌生。她想求證,想聽他親口起誓,想告訴自己是胡思亂想。

  “你說過,你永遠不會背叛父親,對嗎?”

  林間彌深,蟬鳴愈靜。空氣一時間冷滯了下來,把破碎的日光一點一點揉進了眼裏,幾乎看不清對面那人的神情。顧襄只看到他的手青筋暴起,死死攥着繮繩,勒出了一條紅印。

  “我不會背叛教主,背叛聖教。”他漠然笑了一下,又變成了以前的樣子:“若違此言,我願摘膽剜心,灰身粉骨,死無葬身之地。”

  顧襄急忙掩住他口,作色道:“我信你,你何須這樣咒自己。以後我再不問就是。”

  他又笑了笑,豔烈的日光灑在他的身上,給他的一身白衣披了一層薄金,幾乎消融在這濃郁光華中。直到他打馬走遠,顧襄纔回過神來,懨懨跟過。

  ……

  “你們是誰?你不是七殺殿的人,休想騙我。”

  眼前一絲光亮不見,被這樣矇住眼睛已經兩日了,嵇無風又一次不死心地叫了起來。

  自那夜沐雨鏖戰,趙圓儀重傷之下拼着性命護嵇盈風突圍,這夥人便抓了嵇無風和範雲迢去。一路雙眼不可視物,顛簸了兩天,不知被運到了哪裏。

  還好嘴沒被堵上,嵇無風攢夠力氣便踢打嘶叫一番,誰知既沒有招來毒打,也無人迴應,這般漠視叫他更是氣怒。

  一旁的範雲迢忍不住勸他:“省省吧。都兩天沒喫東西了,你還有力氣喊叫。”

  “萬一路邊有人呢,說不定會來救我們。”嵇無風還不死心。

  “人家又不是傻子,會怕你叫來人的話早就堵住你嘴了。”範雲迢無奈地嘆了口氣:“說起來我們還真是難兄難弟,上次臨安,也是我們一起被乾主抓住。唉,也不知這次有沒有那麼好運。”

  “呸,別提那晦氣的魔教。”

  範雲迢癟了癟嘴,壓低聲音道:“依你看,外面的人…是誰?”

  “反正不像七殺殿,更不像魔教,倒有些…玉面之佛…”

  範雲迢心領神會,點了點頭。又想到他看不見,遂湊近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這些人左手四指指腹都有厚繭,分明是丐幫人人都習的蓮花掌所致。他們卻瞞不了我,定是馮長老想用我們要挾於父親。如此看來,恐怕要遭了。”

  “唉,但願如此。我只怕事情還沒這麼簡單。”嵇無風也搖了搖頭。

  “什麼?難道還能更壞?”範雲迢一驚,不知他發現了什麼。

  誰知嵇無風神祕一笑,卻沒解釋,只極輕地說道:“先別做聲,不管怎樣,我在那裏留了記號,希望妹妹能看懂…”

  正說着,嘩啦一聲,簾子被拉開,一束光透過眼前的黑布微微晃眼,車停了。

  ……

  此時江朝歡已到了當日出事的地方,只見帳子被兵刃打鬥割得七零八落,地上依稀還有沒衝盡的血跡,可見當日一戰的慘烈。

  他正俯身檢查遺蹟,葉厭匆匆趕回,稟報道馮延康那裏本是毫無異動,昨日範行宜卻不知怎的得了消息,去找他要人。馮延康堅決不認,範行宜要他叫出王潤錫來對質,馮延康卻說他已回家鄉探親。

  這下兩人自然各不相服,動起手來,範行宜盛怒之下,判官筆戳傷了馮延康肩頭,馮延康也一掌把範行宜打吐血,新仇舊恨,又演變成了傳功執法兩門的火併。後面還是執法出了一條人命才停下來。馮延康已經放話,定要範行宜償命纔算。

  江朝歡聽着,眉心越蹙越深,不由打斷他問:“任瑤岸呢?她沒趕去阻止嗎?”

  葉厭撓頭道:“不知爲什麼,任瑤岸沒出面。鬧得這麼大,她甚至都沒派人來傳個話。依我看啊,她多半不在豫州城裏。”

  “這可奇了。”江朝歡背過手去,慢慢踱步,心下盤算着:“我特意叮囑嵇盈風不要傳信回去,範行宜就算得知女兒被擄,也首先該去找七殺殿,而不該如此篤定是馮延康,甚至知道是王潤錫領頭。是誰走漏了消息?又爲了什麼?”

  這邊正想着,只聽顧襄道:“馮延康若真的擄了兩人,抵死不認有什麼意義?那還不如直接殺了省事。他該當開出條件,好從中謀利纔是啊。”

  “依屬下看倒也未必。”葉厭插口道:“丐幫與我教不同,他們可是自詡名門正派,若馮延康公然擄走同儕女兒明目張膽要挾,豈不是自認小人行徑了。不僅違反幫規,任瑤岸容他不得,幫中其他人也會瞧他不起,他只會大失人心,得不償失。”

  顧襄恍然大悟,追問道:“那你看,馮延康不爲威脅,卻是爲何?他又會如何處置兩人?”

  “這個…他恐怕是要毀屍滅跡,叫範行宜永遠找不到的。這樣一來中秋之前範行宜必然分出心力尋人,又會大損士氣,也算對傳功一門的一大打擊。”

  “就只爲這個嗎?那未免也冒的風險太大了…”

  兩人兀自討論着,卻聽江朝歡在前面叫道:“這是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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