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勿吉

作者:鐘山隱士
“我該如何信你?”

  “我和你都有不想爲人知的祕密,至於他們。”江朝歡指着嵇盈風一干人:“你若實在不放心,我會送他們遠走,中秋之前不會回來。”

  “什麼?”範雲迢失聲驚呼。

  嵇盈風卻依從地點頭:“我都聽江公子的。”

  範雲迢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終是點了點頭。

  “好。”任瑤岸又道:“我還有兩個要求。第一,這裏的其他人…”她餘光瞥向了自己僅剩的十名下屬。“留不得了。第二,兩個叛教之人我要帶走。”

  江朝歡知道她是想假借自己之手除掉這些人,又明白此刻不是爭羅姑堯叟的時機,當下應了。與顧襄一個眼色,便拔出劍來。

  流不盡的鮮血把湖面染紅…那些人至死都不明白,爲何自己尊奉的祭司會如此絕情地拋棄自己…

  兩方分別駕船離開,任瑤岸還帶了兩個趙圓儀的人和範雲迢的親筆信回去作證。臨走時,一把火燒掉了這個小樓。從此,欹湖真正成爲了一個無人踏足之地。

  卻說江朝歡幾人泛舟湖面,唯恐有一分遲誤害了嵇無風性命。路上,他已傳訊葉厭,命他帶孟梁前來會合。

  三日後,孟梁終於趕到,此時嵇無風已命在垂危。儘管江朝歡一直不停爲他輸送真氣,但只是勉強維持着他的脈搏,他仍是面色如燒,未能醒來。

  孟梁觀診半天,卻只是搖頭嘆氣,急得幾人連連追問。他終於道:“他的內傷尚算可治,但西域魔教壽星照之毒我實在是不會解。”

  “常人沾上壽星照一滴斃命,他爲何還能撐這麼久?是不是還有什麼內情?”江朝歡卻問。

  “這也正是我想說的。”孟梁說道:“他面色潮紅,渾身滾燙,脈搏凌亂,這不是壽星照的表徵。據我推測,他應是喝下神鷲血才至如此。”

  “師父的一篇筆記中曾寫道,祭司神鷲服天河草解藥,其血不僅解百毒,更是延壽益體的良藥。只是鷲血本就性熱,更兼草藥之劇,連祭司都只能每次服用半盞之量。他吸光了整整一隻神鷲血,不知…唉,不知是福是禍啊…”

  “他既還活着,就定是好事。你能不能讓他醒來?”範雲迢急得眼圈通紅。

  孟梁遲疑半晌,還是搖頭道:“我學藝不精,實在無法,但我師父定有研究,可惜他的遺作醫書失落在雪崩裏了…”

  孟九轉將畢生所學交給了顧襄,可那場雪崩,讓他的藥丸醫書連同他的遺體都湮滅在雪中,遍尋不得。江朝歡強掩失望之色,扶住牀欄方能站穩。

  連日大耗真氣,又顧不得自己病發,他的身子也已如強弩之末。這讓他不由想到了當日前往勿吉,謝釅一路這樣照料慕容褒因的情形。

  歷盡千險,慕容褒因還是香消玉殞。如今孟九轉已死,嵇無風…

  一隻溫熱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心下稍定。思量半晌,方開口道:“孟梁,你可願帶他去長白山腳尋覓遺書。我想,就算一時半刻尋不到,那裏珍禽補藥甚多,又溫度更低,總有利於稍稍拖延他毒發。”

  孟梁眼睛一亮,點頭道:“是這個理。就算傷重不治的人,喫一根長白山千年山參也能延得半日性命。且如今正值夏日,冰消雪融,正該去尋師父遺作。”

  江朝歡終於放下了半顆心,轉頭問範雲迢道:“範姑娘,你可願陪他去長白尋醫?”

  “願意!”範雲迢急忙答應,一雙眼就沒從嵇無風身上離開過。

  江朝歡暗暗窺視她神情,心下已瞭然。有孟梁這杏林聖手,有嵇盈風和範雲迢照料,還有長白教與自己派的人協助,嵇無風總是有了三分幸理。

  事不宜遲,他們這便動身。雖這邊仍有許多事要辦,但嵇無風一日離不得真氣固體,江朝歡還是一路護送他們到了勿吉。

  此番有了經驗,行路快了許多。快馬加鞭半月,一行人終於趕到。江朝歡留下了全部人手在此尋找遺書,交代了一番,便與顧襄匆匆啓程回去。

  欹湖一戰,讓他窺探了太多祕密。

  任瑤岸竟是作爲拜火教祭司重回中土,奉命捉拿教坊之人。可到現在爲止,她只找到了羅姑堯叟嗎?

  他忽然有些擔心蘇長晞安危。用三足鳥傳了信去,卻三日也未收到回信。他不敢再拖,即刻找藉口支走顧襄,親自前去求證。

  依他所留的住址,江朝歡披星戴月趕往塗山。因他不願離開顧襄太久,一路一刻未曾停歇。當日夜間,正縱馬疾馳之時,又驀得胸口一痛,他拉着繮繩,只是稍稍放緩了步伐。

  他大體明白,爲何自習得風入松後久未發作的舊疾會突然再度症發。大概是因他近日奔忙,疏於練功,那本化解所吸內力的下冊已很久未曾翻開。

  想到這裏,他不禁伸手入懷。那兩本包得嚴嚴實實的風入松,雖都已爛熟於心,卻仍未捨得丟掉。這不僅是顧襄的一番情意,也是他欠羅姑堯叟的極大人情。

  不知羅姑堯叟有沒有被任瑤岸又送回西域。好在不過半月之久,就算她又拿二人回去,也不會出了中土之境。教坊殘存之人七零八落,他那日所承諾的,竟一個也未做到。到底如何才能將他們全部找到,救出?

  越想下去,心口越疼。頭也痛得幾欲炸裂,他已無力牽馬,只是任馬帶着他信步亂逛,迷迷糊糊間他身子一輕,竟墜了下去,滾落了兩圈,撞在了一棵大樹上。

  連日損耗,虛虧太多。又兼憂思過度,席不暇暖。他昏昏沉沉中彷彿知道自己墮馬,卻連一根手指都無力擡起,只在模糊中看着那馬漸漸走遠…

  再醒來時,眼前景象已大不相同。

  身下是柔軟的牀鋪,鼻尖是清幽的藥香。他側頭望向窗外,正是落日熔金的黃昏之時。暮靄沉沉,暮雲靉靆,偶爾路過一隻昏鴉,也是不緊不慢的劃過。

  是顧襄嗎?他尋思着,這般待遇,總不會是敵人吧…

  這時,門口響起了一串腳步聲,他條件反射般地去腰間摸佩劍,卻落了個空,來人已經走進。

  白羽飛髻,雙劍背插,卻是路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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