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出北冥 070:步揚影之恐怖的襲擊者
號角聲漸弱,天地間終歸平靜。
一聲綿長的號角代表兄弟平安歸來。
步揚影心想,無論如何,自己也算當了一天的騎兵。
至於將來如何,想必聽到平安歸來的號角都彌足珍貴。
當他們騎馬穿過冰封隧道時,信使正在門內焦急地等待,信使形色緊張,顯得焦慮不安。
他見到燕北行進來,一邊快步上前,一邊說道,“大人,有緊急信箋,我從來沒見過貼五根羽毛的信箋,想必事關重大。”
“信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燕北行大着嗓門問。
奇怪的是,信使竟先看了步揚影一眼,然後纔回答:“大人,您請過目。”
燕北行接過信快掃一眼,一句話也沒說,把信遞給諸世海,諸世海過完目,翻身下馬,徑自走到一處火把出,信箋化作一陣青煙。
“就這樣吧,步揚影,馬就交給你了,告訴他們把屍體先放進儲物室。”燕北行大踏步離開,海叔緊隨其後。
步揚影和其他人牽着馬兒回到馬廄時,他奇怪地發現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自己。
林莽指揮手下把屍體安置好後,瞪着步揚影,嘴角掛着一抹微笑。
兵器庫總管甘鐵生來到步揚影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一句話沒說就悄悄離開。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步揚影心想,一定是非常不好的事,難不成還和自己有關?
兩具死屍被擡進高牆腳下的一間工具儲藏室內,那是一個從冰牆裏鑿出的陰冷房間,透骨的寒從冰縫裏滲透過來,整個房間如同冰窟,讓人打着哆嗦進來,打着哆嗦而去。
步揚影先喂燕北行的坐騎喫草喝水,卸下馬鞍梳理鬃毛後,方纔去照料自己的坐騎。
之後他去找自己那夥朋友,黑胡胖子和黑塔前去站崗,丁不三丁不四去打理獵犬,總算在大廳見到小眼木生。“出什麼事了?”他問。
“皇甫雄駕崩,皇甫彰登基。”木生壓低聲音說。
“這我知道,誰都知道這事。”步揚影說。
“你父親和皇甫雄是好朋友,他還是光明城的宰相,對不對?”木生靠過來說,“在你離開流放處的這段時間裏,這裏的每一位兄弟都已經知道你是步揚塵領主的養子。”
“這個,這個,我當時並非有意隱瞞,只是不願讓自己玷污步揚家族的聲譽罷了。”步揚影只好向木生解釋。“我見到他們也會跟他們解釋一下。”他攬過木生的肩膀,“你們能理解對不對,我們還是兄弟。”
“這個不是問題,我們都爲有你這樣的兄弟感到驕傲。”小眼木生一陣侷促不安。“但剛纔的來信,我聽說跟你父親有關。”
跟父親有關,步揚影暗想是否是新皇皇甫彰會讓父親卸任宰相之事。他覺得很有可能。
若是那樣,反而是件好事,父親步揚塵若能返回北冥城,自己就去向燕北行首領告假,回去探望他們。能再次見到步揚楠機靈的笑容,並和父親好好談談,一定會是件很棒的事。
若真有這樣的機會,一定要詢問關於母親的事。
步揚影下定決心,如今他已長大成人,說什麼他都該告訴我了。即便她是出身青樓也不在乎,一定要問個清楚。
“今天的兩具屍體真是古怪。”木生說到今天的見聞。
“你去問一下納蘭無敵,他最清楚這個。”步揚影已完全沒了心思,不想談論這個。“我要去照顧燕北行大人了。”
他獨自走向流放處的指揮塔,心中有種莫名的焦慮。
守衛弟兄們肅穆地看他走進。“燕北行大人在書房,”其中一個告訴他,“他正要找你。”
步揚影點點頭。他快步爬上高塔樓梯,一邊告訴自己:燕大人找自己不過是去跑腿或者生火罷了。
一進屋,步揚影一愣,燕北行坐在書桌的一端,另一端有個空位。
桌上則是簡單的酒菜。
“給我倒酒,你自己也倒上一杯。”
“燕大人,我也要?”
燕北行將視線上擡,瞪着步揚影。那眼神中充滿憐憫,步揚影感覺的出來。“你沒聽錯,倒上。”
步揚影格外小心地斟酒,隱約明白自己是在拖延時間。即便如此,酒杯很快就滿了。
“孩子,坐下。”燕北行命令他。“喝吧。”
步揚影站着不懂。“是我父親的事,對不對?”
燕北行自己端起一杯酒,揚脖一口乾了。“是你父親的事,”他朗聲說,“我也不瞞你,信上都是壞消息。”步揚影只好給他繼續滿上。
“這個世界真的是變幻莫測,發生了太多無法想象的事。我本以爲自己這麼大把年紀,皇甫雄的歲數不過我的一半,又壯的跟牛似的,說什麼我也沒機會再碰見新國王,可結果呢?”燕北行將步揚影倒的第二杯酒喝掉。
燕北行兩杯酒下肚,臉上現出紅光,話也多了起來。“據說皇甫雄就嗜酒。我告訴你,孩子,我們愛什麼,到頭來就會毀在什麼上面。給我記清楚這句話。我有個侄子愛死了他年輕的老婆,那個愛慕虛榮的女人,要不是爲了她,他也不會把腦筋動到國庫的軍糧上去。”
步揚影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燕大人,我聽不懂。我父親到底怎麼了?”
“我不是讓你坐下嘛?”燕北行咕噥到。“把酒喝了,步揚影,這是命令。”
步揚影坐下,飲幹了他的酒。
“你的父親目前已經下獄。他背控告叛國,信上說他勾結皇甫雄的弟弟共謀奪取皇甫彰的皇位。”
“不可能!”步揚影立刻說,“絕對不可能,天下誰不知道我父親和皇甫雄親如兄弟。”
“我剛纔說了那麼多,你一句也沒聽進去。皇甫雄會相信他自己能比我先死?我那侄子會相信他前腳上了斷頭臺後腳老婆改嫁?孩子,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燕北行看了他一眼說,“總之,來自光明城蓋有皇家之印的信就是這麼寫的。”
“可這是謊言。”步揚影堅持。“他們怎麼能把父親當成叛徒,難道他們都失心瘋了?我父親帶領大軍進駐光明城時都沒叛國,皇位已傳給皇甫雄這麼久大軍早已撤回反而叛了國,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燕北行端起酒杯,陷入思索。
“大人,我父親會怎麼樣?他們會殺了他麼?”
“孩子,這我可說不準了。我打算寫封信去,我年輕時認識幾位重臣,不知道他們還賣不賣我這張老臉的賬,”燕北行再次把酒喝乾,“無論你父親做沒做過那些事,他都是個了不起的英雄。我會給他爭取假如流放處守護者的機會,天知道我們有多需要你父親這樣的英雄來領導這裏,我可以讓出位置。”
過去,叛國者也的確有到流放處的先例,這步揚影知道。
可自己的父親是步揚塵,北冥城的領主,是天下第二的安德魯。父親若答應來到流放處,那則等同承認確有叛國之罪。
這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步揚影心中恐懼不安,父親該如何逃過這一劫?
“大人,新國王會聽您的建議麼?”
燕北行聳聳肩。“國王還是個孩子,我看他會聽他母親的話把。你已經把青丘有病送回光明城,他是新皇的舅舅,他清楚地知道我們這裏迫切需要援助。哎,你母親就不該抓他……”
“慕容恪夫人不是我母親。”步揚影語氣尖銳地提醒他。青丘有病待他如友。倘若自己的父親當真遇害,青丘家族全部要負責。
“燕大人。我的妹妹們呢?他們……”
“文山河國師的信上沒說,相信她們會受到妥善的照顧。我在回信中會問問她們的情形。”燕北行搖搖頭嘆息。“什麼時候不好,偏偏在這種節骨眼上,七國正需要你父親這樣的擎天柱,流放處也岌岌可危……眼看黑暗和寒夜就要來臨,真是萬般不幸啊。”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步揚影,“孩子,我希望你能有所剋制,別做傻事。”
可他是我父親啊,步揚影想說。但他知道說給燕北行聽也沒有用。
“如今你的職責是在這裏。”燕北行提醒他。“從你加入守護者那一刻起,過去的你便已死去。不管光明城發生什麼,都與我們無關。”燕北行喝下第四杯酒,“你可以走了,我今天都用不着你,寫信的事明天吧。”
步揚影恍若一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起,又是如何離去。
等他回過神來,自己正一邊走下高塔樓梯,一邊想:出事的是我父親和妹妹,怎麼可能與我無關呢?
到了外面,那名原先說話的守衛看着他:“小子,堅強點,你要明白,有時候人心比這裏的冰雪都寒。”
步揚影這才意識到,原來他們都知道。
“我父親不是叛國者。”他嘶啞着嗓子說。連這番話也呼嘯而來的北風吹回嗓子裏,彷彿要噎死他。
風勢轉強,與先前相比,廣場上似乎更冷了。
鬼夏儼然已近尾聲。
接下來的大半個下午,步揚影有如四處遊蕩的鬼魂。不知道去過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說過什麼話。
白閃如影隨形,只有它陪伴着他。雪狼沉默的存在給了他絲絲安慰。可妹妹步揚楠呢?不知道此事可有絲毫安慰與她相伴。
日落時分,前往大廳喫晚餐時,一陣北風吹起。步揚影聽見它襲上高牆,越過荒蠻之地而發出凌厲的呼聲。
晚餐時煮了一大鍋的羊湯。輪到步揚影時,廚子多舀了一勺給步揚影,步揚影馬上敏感地想到這事他居然也知道。
他環顧大廳,看見一個個趕忙別過頭,一隻只禮貌低垂下的眼睛。
他們通通知道此事。
步揚影的朋友簇擁過來。他們衝着步揚影用力地點頭,並圍坐在他周圍。
納蘭無敵握住步揚影的手。“我們現在是兄弟,所以你的父親也是我們的父親。”胖男孩說,“不管遇到什麼,請允許我們一起分擔。”
就在這時,他聽見教頭林莽的笑聲,尖銳、刺耳的一句句傳來。“原來他不但是個野種,還是個叛國者野種哩。”他正忙不迭地告訴其他人。
只一眨眼功夫,步揚影滾燙的一碗羊湯衝林莽撲面而去。
在林莽嗷嗷慘叫聲中步揚影已踢開板凳,躍上長桌。黑塔想阻止他,可並沒有成功,步揚影已跳到林莽面前的桌子上,他一腳踢飛了林莽的飯碗,肉湯飛濺,灑的附近兄弟們一身。
周圍喊聲四起,然而步揚影什麼也聽不見。
步揚影已拔出匕首,朝着林莽那張醜臉衝去。
就在冰冷的刀鋒晃動在林莽眼珠子前的時候,衆位兄弟已撲的前來,黑塔抱住了他的腰,黑胡胖子和丁不三抓他的手臂,木生眼明手快地奪去他的匕首。
而納蘭無敵,則企圖擋在林莽身前,奈何肥胖的身子實在擠不進去。
很明顯,他寧願步揚影傷了他自己,也不願意看到步揚影傷了林莽。
後來,在林莽的驚恐之中,衆兄弟們押着步揚影回了軍營住處。
燕北行聞訊前來,“小子,你還是做了傻事,”他說,“我本來對你寄於厚望,但你搞砸了。”
他們搜走了他的佩劍和匕首,叫他呆在房間,不得離開,直到明天開會議處。
還派了一個人在門外看守,以確保他能老實待着。他的朋友們也不準探望,但總算給他留下了白閃,使他不至於太孤單。
“我父親沒有叛國。”等衆人離去後,他對雪狼說。白閃靜靜地看着他。
步揚影雙手抱膝蓋,孤獨地坐在牆角,盯着窄牀邊桌上的蠟燭。蠟燭搖曳閃動,光影晃動不休,房間似乎更陰暗,也更冰冷。
不知過了多久,步揚影被雪狼低沉的吼聲驚醒。醒來時只覺得雙腿僵硬,痠麻無比,桌上的蠟燭哦早已燃盡。
雪狼後腳站立,前腳扒着房門,如同站立的巨人。
步揚影嚇了一跳。
“白閃,怎麼了?”他輕聲問。
雪狼轉過頭,向下看着他,露出從未曾見過的兇殘相,無聲地咆哮。
“白閃,是我啊。”步揚影喃喃自語,試圖掩飾聲音離的恐懼。可另一方面,他也忍不住顫抖,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冷。
步揚影緩緩起身,白閃從門邊退開,木門被它雙爪抓出深深的抓痕。步揚影看着它,心中的不安節節升高。“外頭有人,是吧。”他輕聲說。雪狼四肢貼地向後爬開,脖頸的白毛根根豎立。一定是那個守衛。
步揚影輕拉門閂,向外探頭,嚇的他差點沒跳起來。
守衛一動不動橫躺在冰冷的過道里。守衛的身體腳尖朝向地面倒地,腦袋缺扭了一百八十度朝上看着他,睜着飽含恐懼的大眼。
不可能,步揚影對自己說,這是燕北行居住的地方,是整個流放處戒備最森嚴之地。絕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我一定是在做夢,一場未醒的噩夢。
白閃從他身邊溜出門外,朝樓上走去,途中停下腳步,回頭看步揚影。
就在這時,他聽見靴子在石板上的摩擦,以及門閂打開的響動。
聲音從樓上傳來,來自燕北行的房間。
這不是夢,步揚影告誡自己,這是數千年來平靜的流放處遭到來自黑暗的襲擊。
守衛的劍還在鞘裏,步揚影持劍在手,膽子大了許多。他步上臺階,雪狼悄聲上前。
燕北行的房間房門大開,雪狼衝了進去。
步揚影站在門口,手握利劍,以讓眼睛適應黑暗。厚重的錘鍊遮擋了窗戶,房間漆黑一團。
“是誰?”步揚影衝着黑暗喊。
然後他漸漸看見了:一個陰影中的陰影,一個全身漆黑的人形,身披斗篷,帶着兜帽,正朝燕北行的臥室的門滑曳過去,那團漆黑的兜帽裏,只能看見兩隻散發藍芒的眼睛。
白閃凌空躍起,人狼同時撲倒,卻無尖叫,亦無咆哮。他們連滾帶爬,撞碎了椅子,撞翻了桌案,書桌上的一切雜物稀里嘩啦翻騰這落向地面。
步揚影背貼牆走到窗前,將厚重布簾一邊扯下,月光如水般涌入房間。他瞥見一雙黑手深埋於白毛之中,腫脹的手指正用力掐着雪狼咽喉。白閃又踢又扭,四肢瘋狂撕扯着來人,但那人既不吭聲,亦不放手。
步揚影沒時間思量,更沒時間恐懼。他縱身上前,使勁將利劍劈下。
鋼鐵利劍劃過衣服、皮膚和骨頭,卻不知怎的,聲音不對勁。
他周圍的氣息奇怪而冰冷。
地上留着黑衣人的斷臂,手指在月光下蠕動。白閃從另一隻手掙脫,閃向一邊,
戴帽兜的人擡起那張慘白的臉,步揚影毫不遲疑,揮劍就砍。利劍幾乎削去他半個腦袋,砍出一道深可見骨,貫穿臉頰的裂口。
這時,就這月光,步揚影總算看清了他的臉。
步揚影認得這張臉。
馬鐵!步揚影踉蹌着後退。我的老天,他倒吸一口冷氣,納蘭無敵不會弄錯,這傢伙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很久。
幾十個人親眼所見。
步揚影覺得有東西在抓自己的腳踝。低頭一看,只見漆黑的手指緊緊抓住他的褲子上爬。那條手臂一邊上爬,一邊撕扯羊毛和肌肉。他感到一陣劇烈的噁心,一邊用劍把腳上的手指撬開,然後一腳踢開。
斷臂在地上蠕動,手指不斷凌空抓舞。
“馬鐵”蹣跚着向他逼近。它一滴血都沒流,雖然少了一隻手臂,臉也幾乎被劈成兩半,但它一聲不吭毫無知覺。
步揚影把劍舉胸前,“不要過來。”
步揚影的劍在此揮舞,砍到馬鐵的脖子上,感覺劍鋒深深陷了進去。
馬鐵毫無知覺地繼續前進,把步揚影撞到在地。
步揚影的肩膀碰到翻到的書桌上,長劍脫手而飛,登時喘不過氣來。
馬鐵冰冷的手掐住步揚影的喉嚨,劈成兩半的臉緊貼着他的臉,帶來的黑暗如同遮住了整個世界。
那對眼睛覆滿詭異的冰霜,閃着並非人間的藍光。步揚影用雙手對馬鐵進行瘋狂的進攻,然而都無濟於事。
白閃再度進攻,將馬鐵的屍體從步揚影身上撲到一邊。步揚影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翻身坐起,拼命嘔吐,不斷髮抖。
旁邊,雪狼把利齒咬緊屍體的內臟,又撕又扯。
步揚影擡頭看見,剛從睡夢中驚醒,還很虛弱的燕北行大人,正提着一盞油燈站在過道,眼睜睜看着眼前駭人的一幕。
即便是雪狼如此的進攻,馬鐵的屍體依然扭動掙扎不止,那隻斷臂似乎感知到火光,用五指着地衝燕北行爬來。
步揚影踉蹌着起來,在此把斷臂踢開,伸手從燕北行手中搶過油燈,只見燈焰晃動,險些熄滅。
他原地忙亂轉圈,瞥見先前被扯下的簾布,便把油燈朝簾布擲去。金屬油燈落下,燈罩碎裂,燈油濺灑出來,窗簾立刻轟的一聲,漫起熊熊火焰。
“白閃!”他呼喚雪狼。
雪狼停止進攻回頭看了步揚影一眼,迅速撤離戰場,而馬鐵的屍體正掙扎着爬起來,黑色的液體自腹部被雪狼扯出的裂口流出,如條條黑色的蛇。
步揚影將熊熊燃燒的窗簾向屍體拋去。
燒吧!看着布塊遮蓋了整個馬鐵,隨即燃燒出更大的熊熊火焰。
燒吧!快點燃燒吧!步揚影來自心底發出無聲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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