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出北冥 086:步揚影之初涉塞外

作者:雙人漁
世界盡頭高牆之外。

  這絕對不是什麼浪漫的旅行。

  狂風夾雜着細雨,抽打在步揚影臉上,他用兩腿夾馬,跨國漲水的溪流。

  在他身旁,燕北行大人扯緊斗篷的帽兜,喃喃地詛咒着天氣。他的烏鴉停在肩上,風雨弄皺了羽毛,使它看起來和燕北行一樣又溼又煩躁。

  朔風突起,溼葉紛飛,好似一羣死亡的飛鳥。

  這就是境外的鬼影森林吧,步揚影心想。畢竟他看過古老的地圖。

  步揚影暗自希望跟在後面的納蘭無敵還撐得住。

  別說這種鬼天氣,即便溫暖和煦,納蘭無敵也騎的不怎麼樣。

  而今,雨下了整整六天,路況變的十分兇險,處處是軟泥和碎石。

  狂風捲起,漫天的雨落入眼睛。溫暖的雨水混合融雪,注滿所有的小溪與河流,讓人以爲流放處的高牆說不定會被它們沖垮。

  此刻,木生和黑塔一定坐在大廳的爐火邊,喝着晚餐前的開胃熱湯。步揚影自己則一身浸透的羊毛衣黏在身上,溼漉發癢,脖子和肩膀則因盔甲與長劍的重量而壓得疼痛。

  前方,一聲戰號發出震顫的音調,隔着交織的急雨顯得分外朦朧。

  “看來斥候已經確認了方位。”燕北行露出一絲笑容,“老天保佑,老鬼總算是沒挪窩。”

  步揚影常聽流放處上年紀的人說起老鬼莫里和他的鬼屋的故事,現在終於有機會親眼目睹。

  原本擔心莫里的鬼屋是一片死寂荒涼,幸好擔心都是多餘。或許燕北行能在那兒找到苦苦追尋的答案,步揚影想。

  至少,能在那裏擺脫大雨。

  早前,燕北行就曾向大家說過,莫里雖然名聲不好,但確實守護者的朋友。“我承認,那傢伙驚聲不太正常,”雁北行告訴大家,“但要換你在這受詛咒的森林待上一輩子,也會跟他一樣。他雖然瘋癲,卻從不把我們守護者拒之門外,他應該能向我們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只要他能提供一頓熱飯,提供屋檐和乾燥的衣服,我就很滿足了。在甘鐵生的口中,莫里不僅弒殺親人,還是騙子、強盜和懦夫,他甚至暗示對方和努力販子與魔鬼打交道。“更可怕的是,”老事務官戴亞夫“噼啪噼啪”地嚼着木製假牙,補充着說,“這混蛋身上有股寒冷的味道。”

  “步揚影,”燕北行大人命令,“騎到後面去,把消息告訴大家。還有,提醒軍官約束部下,我不許任何人打莫里老婆的主意,誰也不準毛手毛腳,沒事少跟她們搭腔。”

  “遵命,大人。”步揚影調轉馬頭。能讓飛魚暫離自己的臉龐,雖然爲時不長,他也覺得舒心。

  一路穿過衆多兄弟,每一個人看起來都像在哭泣,整個隊列在樹林裏延伸半里之長。

  在輜重車輛間,步揚影遇見了納蘭無敵,無敵戴着一頂斗笠,無精打采地坐在鞍上。他騎着一匹高大笨拙的馬,吆喝着其餘幾匹備用馬匹。雨點嗡嗡地打在遮住鐵籠的篷布上,裏面的信鴉拍打翅膀嘶叫,不住地抗議。

  “哈,你莫非放了只山羊進去?”步揚影打趣他。

  納蘭無敵擡起頭,雨水用帽檐如注而下。“影子哥。不是的,它們只是討厭下雨,和我一樣。”

  “你感覺怎麼樣,無敵?”

  “糟糕透了。”胖男孩竭力擠出笑容。“不過還好,沒什麼危險。”

  “那就好,莫里的堡壘就在前面,希望到時候能有溫暖的火堆。”

  納蘭無敵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或許我們該在雨裏過夜。傳說莫里是個恐怖的野蠻人。他娶自己的女兒爲妻,這裏遠離七國,任何法律在他眼裏都行不通。木生還說過他身上流的是沒心肝的黑血,因爲他母親是個女野人,和遊騎兵媾和,纔有他這個雜……”突然間,納蘭無敵意識到什麼,閉了嘴。

  “雜種,”步揚影笑道“只管直說便是,無敵,我以前又不是沒聽過。”他踢踢馬刺,驅策胯下那匹結實的馬前進。“我得去告訴其他人。對了,不可招惹莫里的女人哦,”好像納蘭無敵還需要提醒似的,“紮營以後,我們再聊。”

  通知完衆人回程的路上,步揚影遠遠避開拉長的隊列,轉而在濃密的森林中選擇捷徑。

  人馬的聲音漸漸降低,吞沒在潤溼的綠荒中,不一會兒,耳中只剩瓢潑大雨擊打葉子、樹木和岩石的聲響。

  天色剛入下午,森林裏卻黑如黃昏,步揚影在岩石和水坑之間尋找道路,穿過大橡樹,灰綠的哨兵樹和黑皮鐵樹。

  濃密的森林爲他搭起天蓬,使他暫時擺脫雨點的敲打。

  騎經一顆被閃電擊中,爬滿野生青苔的栗子樹時,他聽見草叢裏沙沙做響。“白閃,”步揚影喚到,“白閃,過來。”

  鑽出來的卻是黑胡胖子,旁邊還有丁不三。燕北行在行軍縱隊兩翼都派出騎兵,不僅爲了探察地形,更爲了警報敵人的逼近。

  燕北行小心謹慎一輩子,此時更是不敢大意。訓令偵察兵們兩兩一組,結伴行動。

  “啊,是你呀,步揚影大哥。”丁不三咧嘴大笑。“我和胖子哥還以爲遇見異鬼了呢。怎麼?狼走丟了?”

  “它打獵去了。”白閃不愛和隊伍一起前進,但也不會跑遠。每當人們安營紮寨後,它總會找到帳篷,回到步揚影身邊。

  “照我看,只怕是捉魚去了吧,到處是滔天大水。”黑胡胖子說。

  “我爺爺說,下雨對莊家好。”丁不三樂觀地插話。

  “胡扯,莊稼上的黴長得比較快,”黑胡胖子駁斥他,“像這樣的雨能帶來的唯一好處,就是省了洗澡的功夫。”

  “前方的斥候找到了莫里。”步揚影告訴他們。

  “那斥候弄丟過他麼?”丁不三咯咯笑道,“你們這些小子啊,可千萬別招惹莫里的老婆,聽到沒?”

  “難道你想獨佔芳澤,丁不三?”步揚影笑着問。

  丁不三眼泛桃花。“別說,我還真有這種打算哩。莫里不也就十根手指頭和一根老二,加起來最多佔到十一。少兩三個,想來也不會發覺。”

  “說真的,他到底有幾個老婆啊?”黑胡問。

  “反正你是別想比啦,大哥。那傢伙老婆自己生,要多少有多少。看,影子兄弟,你的狼回來了。”

  白閃小跑着來到步揚影馬前,尾巴高翹,一身白毛在大雨中顯得厚實了許多。它離去無聲,步揚影也不知道是何時出現的。

  丁不三的馬一聞到氣息就驚得退開。即使現在,經過了一年多的時間,馬兒們還是沒能習慣雪狼的存在。

  “白閃,跟我走。”步揚影朝莫里的堡壘騎去。

  步揚影不敢想象在離開流放處這麼遠的地方還能發現石制城堡,所以便自己想象出一副樹叢之中柵欄圍着木樓的景象,沒料到,事實卻更爲糟糕。

  這裏只有一個垃圾堆、一間豬舍,一欄空虛的羊圈和一座枝條與泥土糊的廳堂,不值一提,連窗戶都沒有。

  大廳又長又矮,房木粗糙,屋頂上鋪了草。

  這個堡壘建在一座簡直不配稱作山丘的小坡上,四周環繞了一道土堤。常年的雨水在堤上侵蝕出無數小洞,棕色的水流隨之溢下斜坡,匯入一道向北蜿蜒的奔流小溪,因爲暴雨,原本便水源豐富的溪澗已成黑暗的急流。

  土堤西南方,有一扇開着的小門,門邊有一對插着動物頭骨的長杆:一邊是熊頭,一邊是羊頭。步揚影加入進門的大隊伍,發現熊頭上還有一點殘存的血肉。

  裏面,先來的斥候們已經把馬排成行,忙着搭建帳篷了。

  一個小女孩正蹲在雨中的菜園裏拔蘿蔔,另兩個女人正準備屠宰一頭豬。牲畜尖聲慘叫,高亢而恐怖,好似悲苦萬分的人發出的哭喊。

  丁不四的獵狗們瘋狂咆哮迴應,且不管丁不四如何咒罵制止,它們還是吠個不停,惹得莫里養的一羣狗也叫喊起來。幸虧白閃及時出現,兩羣狗識相地紛紛閉嘴,夾着尾巴逃走,只有少數幾隻還在低聲抱怨,不肯認輸。雪狼對它們不予理睬。

  這地方實在太小,而來人又過於衆多。

  步揚影盤算了一下,這裏只夠三十個人暖和暖和,烘乾衣服。步揚影仔細打量房子得出結論,或許能容納五十人,然而無論如何也不夠兩百人居住,所以多數人肯定還得呆在外面。

  可要他們住哪兒呢?在這個雜亂的院落裏,除了及腳踝深的水坑,就是溼漉漉的泥濘。看來,又是一個陰鬱的夜晚。

  燕北行大人已經把坐騎交給黑胡胖子照管。步揚影下馬時,他正忙着洗刷馬身上的泥巴。“燕北行大人在大廳裏,”黑胡酸溜溜地告訴他,“他叫你過去,不過你最好把狼留在外面,瞧它餓的兩眼更紅了,莫里沒準會以爲它會把他的孩子抓來吃了。好吧,說真的,我自己餓的就能喫他一個孩子哩,只要熱騰騰地端上來就成。去吧,馬交給我。對了,如果裏面又暖又幹,就不用了跟我說了,沒人請我進去。”他邊說邊彈開馬身上的一撮泥巴。“這泥巴,你看像不像屎?會不會這整個山坡都是莫里拉出來的呢?”

  步揚影微笑道:“不是沒這個可能,聽說他在這住了很久,拉屎應該不會跑很遠吧。”

  “不跟你胡扯了,你還是進去見燕大人吧。”

  “白閃,留在這兒。”步揚影命令。莫里堡壘的門是兩片熊皮,步揚影推開它們,彎腰越過門楣。

  在他之前,已有二十來個遊騎兵頭目進了屋,圍站在泥地正中的火盆邊,水順着靴子流下,聚成一個小水塘。

  廳堂裏混雜着煤煙、糞便和溼淋淋的狗的氣味,很難聞。然而煙味雖重,空氣卻依舊潮溼。

  雨水從屋頂的煙洞滲進,整棟屋子就只有這一個房間,外加頂上一個用做臥室的閣樓,通過一條搖搖欲墜的梯子相連。

  步揚影還記得從流放處出發當天自己的感受,期待前方不斷升起的陌生地平線後有怎樣的神祕和奇蹟。好啊,現在總算髮現了一個,他看着這間又髒又臭的大廳,一邊告訴自己。

  莫里靠在火盆邊,他是屋內唯一一個有椅子坐的人。即便是燕北行大人都只能擠在長凳上。

  相比較下,莫里一身羊皮背心和獸皮東拼西湊而成的斗篷顯得寒酸了許多,然而在他粗大的手腕上,卻帶有一隻手鐲,分量頗重,金光閃閃。他看上去雖已進入人生末途,頭髮由灰轉白,時日應該不多,但毋庸置疑,仍舊是個很有力量的人。扁平的鼻子和下垂的嘴脣讓他的模樣帶有幾分兇殘,他還缺了一隻耳朵。十足的野人模樣。

  “我有很多年沒見到過蘇定芳了,”莫里告訴燕北行,“說實話,我一點都不想念他。”六七隻小黑狗和一兩頭落單的豬在長凳之間躲迷藏,穿着襤褸的女人們送來一罈自釀酒,並生好爐火,開始往水鍋裏放入羊肉和胡蘿蔔。

  “就在不久前,他應該路過這兒。”燕北行說道。一隻狗在他腳邊嗅來嗅去,他飛起一腳,踢的它汪汪直叫。“當時,蘇定芳是來尋找失蹤了的上官琦。”

  “你所提的人我一個也沒見到。”莫里聳聳肩。“我事情多着呢,哪有空管烏鴉打哪兒來,飛哪兒去。”他把一碗酒一飲而盡,破碗放到一邊。“嘿,整整一年,我都沒見過外人啦。我着卻酒,還缺把新斧頭。舊的太鈍,沒用,老子還有一大堆老婆要保護哩。”他環視他那羣忙碌的妻子。

  “你們這人少,又孤立無援,”燕北行說,“只要你願意,我這就派人護送你南下趕往流放處高牆之內。”

  莫里做出一個骯髒的笑容,露出滿口破黃牙。“我們去那兒幹什麼。伺候你晚餐麼?我可是天生的自由民。你那高牆鎖住的所有人都要伺候各種大人啊老爺啊,包括大人您,也要伺候狗屁國王。我莫里絕不伺候任何人。”

  “如今事艱難時代,獨居荒野很不妥啊。冷風已然吹起。”

  “隨便吹,我的根基深的很。”莫里猛然抓住一個路過女人的腰。“告訴他,老婆。告訴烏鴉大人我們有多喜歡這地方。”

  女人舔舔嘴脣。“這裏是我們的土地。莫里的堡壘保護我們的安全。我們寧可爲自由人而死,也決不當奴隸。”

  燕北行傾身向前。“如今已大不一樣,我們拍出來的人接連失蹤。早些時候,我們還在離高牆不遠的地方發現蘇定芳手下兩個遊騎兵的屍體。他們蒼白冰冷,手腳烏黑,傷口不流血,我們把他們帶回流放處,他們卻在半夜裏爬起來殺人,可見他們雖然保留着生前的某些回憶,但已經換成了一副毫無人性的歹毒心腸。”

  莫里懷中的女人驚恐的合不攏嘴。

  但莫里嗤之以鼻:“我們這兒可沒這麻煩,我拜託你,不要在我的屋檐下說這些邪惡的事。我是個敬神的人,神會保佑我平安。就算真是屍體爬出來,我也知道怎麼送他們回墳墓。不過嘛,得先找把趁手鋒利的斧頭。”他一巴掌打在妻子身上,吼着要她快去幹活。

  “既然你不怕死人,”戴亞夫說,“那活人呢?莫里,你的國王怎麼說?”

  “他不是我的國王,”莫里朝火堆裏啐了一口,“所謂的塞外之王?哼,自由民要國王幹嘛?”他轉頭斜視燕北行,“如果我那麼好欺負,今天你們即便找到着,我也早就不見人了。他確實派人來過,叫我務必離開這裏,去他腳邊搖尾巴。人被我趕走了,只留下了舌頭。喏,就釘在牆上。”他指了指,“或許我可以告訴你們怎麼找到他,這個咱們慢慢談。你們大概很想住我的屋檐下吧,嘿嘿,只怕還想把我的豬報銷光呢。”

  “有個屋檐遮風擋雨我們感激不盡,”燕北行說,“我們走了很長的路,全身都溼透了。”

  “那麼,今晚你們就算是我的客人,就只今晚。上面的閣樓我們和我老婆睡,下面的地板你們愛怎麼安排都行。我只提供二十個人的伙食,多的沒有。”

  “我們有足夠的給養,”燕北行說,“我們很樂意與您分享我們的食物和美酒。”

  莫里用毛茸茸的手背揩揩下垂的嘴脣。“我會嚐嚐你的酒,我會的。最後只提一件事:那隻臭手敢碰我老婆一下,我就把它剁掉。”

  “你的屋檐下,你說了算。”戴亞夫總管說到,燕北行大人僵硬地點點頭。

  此時,步揚影才模模糊糊地聽懂,這高牆之外,竟然還有個塞外之王。

  塞外之王,竟是統領這這裏的野人。

  步揚影出了獸皮門去餵馬,白閃緊跟着他。

  他走進破落的院內,雨已經減弱成毛毛細雨。

  天快黑了,又一個潮溼淒冷的夜即將來臨,層層的烏雲遮住月光,遮住星星,把樹林變的瀝青一般漆黑,若他擔心屬實,搞不好連晚上小便都會成爲大冒險。

  院外的樹林間,遊騎兵們手機到足夠的落葉和樹枝,便在山脊的岩石下升起一堆篝火。有的人搭起帳篷,或把斗篷掛在低垂的枝頭,做個簡單的遮蔽所。

  步揚影靜靜地站在院中,久久,望着這羣被稱作‘守護者’的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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