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盛怒和解析完毕 作者:你干嘛呀你 “为你盈利?這個词真有意思。” 并不把他当做一個活生生的人,相反。這個词只把他当做一件工具,就跟一把剑、一副手套一根粪叉一样。 人格、尊严曾经习以为常的一切,都在這個词裡被碾碎成微不足道的碎屑。 蓝恩为此甚至轻笑出声。 但他那双琥珀色的猫眼裡,冷冽的感觉犹如坚冰。 波尔东看得分明,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都快死了,還能怎么样? 他看见杀他的学徒现在因为他的言语而怒火中烧,甚至還有点高兴呢。 在生命的最后,重新体验到感情的狩魔猎人,因此有了浓厚的谈兴。 他每一次张嘴都会涌出来带着内脏碎片的鲜血,那鲜血把他的络腮胡纠缠成难看的一坨。 但他還是沒有停下的意思。 “那么你呢,蓝恩?你又是为什么,要在這裡杀死我?” 波尔东的嘴一边淌血,一边露出血色的大笑。 “拜托,可千万别說什么‘要摆脱我的压榨和利用’,看看你刚才在战斗裡的手艺吧,蓝恩。精确、迅捷、稳定在熊学派的城堡,海恩卡威赫裡面,一個经過了完整训练的新手猎魔人都沒几個能做到你這個程度!” “說真的,你进步的速度吓到我了。” “我的压榨和利用会让你难受,可死亡?对你来說差远了!相对于我给你的教导、保护,我的负面作用并不值得你冒着被我杀死的风险,来跟我分出生死。” 波尔东玩味的摇着头。 “我快死了,但你好歹该行行好,告诉我,我是、因为什么才会被杀吧?” 蓝恩歪着头微笑,看着自己的导师,现在這個雄壮至极的男人,连說话都开始磕巴了。 “你還记得,你是因为什么而被通缉的嗎,波尔东?” 两條人命。 波尔东沒费什么劲就回想起来,因为時間上确实不远。 也就是蓝恩完成突变之前。 在一個村子的小酒馆裡,两個喝大了的农夫前来挑衅一個卑贱下作的猎魔人,然后被一下砍掉两根脖子。 脑子裡装大粪的农夫们就是难以理解,狩魔猎人忍受他们的唾弃和鄙视是因为想要安稳挣钱,而不是因为无力反抗。 波尔东差不多到极限了,因为失血他现在脑子已经开始信马由缰。 现在唯一支撑他的,是对于蓝恩回答的渴求。 “就因为那两個农夫?” 身体在发冷,波尔东却只想发笑。 两個农夫。 他曾在富丽堂皇的宫殿裡接下来自贵族的委托。 也曾在晦暗高深的法师塔上接到法师们的任务。 他這辈子杀了无数的人、无数的怪物,走過的路、见過的世面甚至超過一個农夫家庭五代人的总和。 而现在,杀了他的人告诉他——你失去了你的生命,只是因为两個农夫! “狗屎!” 這不合理。 怎么想這都不合理! 但蓝恩就在他眼前,似笑非笑地和他对视,并且吐字清晰的告诉他——就是這么回事。 “你就是想不通,对嗎?两個地裡刨食,脚上還踩着牛粪的农夫而已,肮脏、粗鲁、下贱凭什么让我为他们去和你分生死?” 蓝恩微笑着凑近了波尔东。 “我的老师,在我完成突变成为人们避之不及的猎魔人之前,我們就已经一起出现在威伦的乡间树林中了,不是嗎?” “我們见到了德高望重的村庄长老。” 一根手指竖起。 “我們在道路上解救赶马车的商人。” 两根手指竖起。 “我們還在许多村庄裡询问是否有狩猎怪物的委托。” 三根手指竖起。 “但是否有一次,哪怕就一次人们会询问‘狩魔猎人,你身边這個年轻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嗎?” 蓝恩在波尔东的眼前似笑非笑,将所有手指重新收回掌心,攥成拳头。 “一個都沒有啊,老师。” “即使人们无所不用其极地诋毁狩魔猎人和非人种族。当然,我分得清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源自无知和恐惧的污蔑。但他们在真正见到了一個被狩魔猎人带在身边的年轻人后,却谁都不想多說一句话。” “哪怕他们就向当地领主通报一声呢?就连這也沒有。” “我当然理解,谁都不想节外生枝,毕竟生活在這世上着实辛苦、着实危险。但是” “就在我自己都要接受现实的时候,有两個农夫,他们问了這個問題。” 蓝恩的双手摊开,表情无奈。 但是已经渐渐垂下眼皮的波尔东,却在他的言语下重新强打力气,与他对视。 蓝恩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轻松的神情就像是铁板上被炙烤的水珠一样。 就连消散的過程都炸裂而震撼。 现在,那张清秀的脸庞上唯有庄重和严肃。 那表情不像是在說两個农夫的故事,即使是在宫廷裡演奏關於帝王的歌谣也不会比现在更庄严了。 波尔东就在這种情绪转折的震撼中瞪大了眼睛。 “两個农民,脚上沾着牛粪和泥土,嘴裡散发着家酿酒的廉价臭气,连舌头都打了结。” “但就是他们,唯有他们,在奥瑞登的小酒馆按住了你的肩膀,然后指着我,說‘猫眼,這是你偷了哪家的孩子?你得放他离开,不然我們会去找治安官’。” 两对猫眼互相对视,波尔东从未如此明晰的感受到一种情绪——愤怒。 一种盛大的愤怒! 那個学徒一字一顿,认真地向自己的老师宣判他的死因。 “然后你砍了他们,于是我决定砍了你。” “我跟他们完全不认识,连交谈都沒有哪怕一句。但是他们却为我說了话,并且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那我就要为他们讨债,在我們那片儿,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 波尔东愣住了。 像是见到了经书中的神明,又或者是某种已经灭绝的怪物一样,他在惊讶他前所未见并且从不相信的东西。 “哪、哪怕,你可能死在,我的,手裡?” 而蓝恩,则坦然的点点头。 “在挺過突变之前,我会犹豫,但在九死一生之后是的,我就這样。” 波尔东似懂非懂的慢慢低下头。 那动作僵硬到蓝恩甚至都以为他已经因为出血過多而死了。 但紧接着,他却突然猛地抬起了头,死死盯着蓝恩的脸。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对吧,蓝恩?送你過来的不是传送事故,而是天球交汇。” 年轻人闻言先是一怔,可随即又恢复了轻松的神态。 “为什么這么說?” 身边沒有其他人,蓝恩沒什么不能承认的。 波尔东的眼神裡感情浓郁的吓人,蓝恩說不出裡面都掺杂了什么。 仇恨?向往?嫉妒?赞叹? 什么都有,但是混在了一起,又好像什么都沒有。 “你的世界一定美好的像是天堂。以至于你认为,你所信奉的這种骑士精神变式,是一种不言自明的道理。” “珍视生命,重视感受,呵在你们哪,你是不是都沒亲眼见過同类之间互相厮杀?” 波尔东的声音轻柔而飘忽,像是在探寻着某片未知的远方。 蓝恩平静地回答。 “我們也只是平静了不到百年,四代人的時間。” “哈,我今年都一百三十岁了。不到百年,就能让血腥的道理远离你们的脑袋,那真是美好到操蛋的世界。” 波尔东干笑着,再次慢慢垂下头,這一次蓝恩分得清,他的血真的流干了。 刚才的质问,就是這個狩魔猎人一生中最后的力气。 “炼金袋,有夹层。那是我的,几個储藏室,有些钱。去找它们,修复這身甲胄,送你了。” 猫眼开始扩散,波尔东的声音细若游丝。 蓝恩平淡的点头,表示听到。“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嘿,這可不是帮你,蓝恩,不是” “对于仇人,我們這個世界一向诅咒他们下地狱。而对你,你从一個天堂降下。” “现在你已经在地狱了。” “蓝恩,我诅咒你。我诅咒我的仇人,在這個世界上活得悠长又安全。我诅咒我的仇人,能坚守他的道德和意志。” 到最后,一個雄壮的大汉,声音却低微到连听都听不见。 “因为你仅是在這儿活着,就一定会源源不断的感受到痛苦。真有意思,嘿嘿,嘿。” 而蓝恩,则自始至终都平静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在這個混沌魔力分布交错的世界,魔法的发动是不讲道理的。 在魔力紊乱的地方,也许一句爱意的告白,或者一句满怀仇恨的怒吼就能成为诅咒。发挥出童话故事一般的效果。 波尔东的诅咒成功了嗎?毕竟在不远处,就是一片成因未知,充斥着魔力的雾气。 蓝恩還沒学過,他不懂。但好在,他也不在乎。 垂下头,脚边的血泊已经深到聚成了一大片,甚至能照应出人和光线的影子。 年轻人看着自己血红的倒影,无所谓的轻声笑笑。 “是啊,老师” “我已经在地狱了。” 蓝恩尽情的伸了個懒腰,然后伸手取下导师脖子上的咆哮熊头项链,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而也就在這时,一阵轻鸣在蓝恩的大脑内响起。 那是一個音色偏向中性的智能语音。 它說,“先生,解析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