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不過片刻，這甘霖便洗青了山脈，輕薄的雨霧中,只見得花草生長,果木成林，間或還有小獸跑跳，已然恢復了生機的模樣。
羣猴沐浴在雨中,各個手舞足蹈,對着哪吒同白錦玉不停地表達着感激之情，又爭相摘來花果奉上。
哪吒在一旁看着白錦玉因爲花果山如今的模樣露出的笑容，方纔的怒氣也消散了些,那些不長眼的,竟然敢亂傳謠言,還來毀謗他的名聲,他與玉娘可是正正經經的兄妹,哪裏有他們說的那許多歪心思？
白錦玉有些受不住這羣猴感激的場面，說句實在話,這件事情她根本沒有怎麼出力,全是哪吒一人處理的，如今將她也放在被感激的一方，這實在是讓她羞愧。
哪吒瞧見白錦玉面皮薄已然露出羞赧之色,連忙出口道“走吧,咱們與那猢猻交任務去。”
雖然難得看見玉娘這般羞澀模樣,可若是自己再看笑話下去,說不得便會被玉娘遷怒了。
“不用先去靈山還大哥寶瓶？”
白錦玉看見哪吒手中還未收回的甘露瓶，隨口問道。
在她的印象中，這一類被菩薩神仙常常收在手中的法寶那是最重要的，而其他不怎麼重要或者用法雞肋的法寶纔會四處亂放。
她記得，之前見金吒的時候，對方手中就託着這甘露瓶，想來應當是和觀音菩薩的淨瓶同樣重要的法寶。
“先去五行山吧，大哥那經會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這果子再不送去，只怕就不新鮮了。”
哪吒這會兒可還不想看見金吒，若是去了靈山，那怒氣又涌了上來，他可保不齊想把誰給揍一頓，尤其是那個湊熱鬧跟着別人毀謗自己名聲的親哥哥，哼！
比起去靈山找金吒，他寧願去五行山找孫悟空，至少孫悟空想要傳謠言卻也是出不了那五行山。
哪吒將手中的甘露瓶小心放在衣袖中，雖然哥哥不靠譜，可這甘露瓶卻是無罪，這也算是一件寶物了，若是回頭磕了碰了，自己免不得會被金吒埋怨。
雖然並不清楚其中還有這樣的彎彎繞繞，但去借甘露瓶的是哪吒，保不齊是金吒同他說了什麼“勿要打擾經會”的話，因此也點頭應下，隨着哪吒一同往五行山去了。
第二次來這五行山，孫悟空已然認識了兩人腳下駕着的雲，遠遠地就聽見大聖的聲音“嘿嘿，原來是小哪吒和玉娘妹子。”
待到兩人下了雲頭，又聽見大聖嬉笑道“可是又給俺老孫帶果子來了？”
聽見大聖這中氣十足的嗓音，語氣中滿是活潑與靈動，白錦玉不由捂嘴輕笑，“大聖神機妙算。”
聽見白錦玉的笑聲，大聖又是一陣花枝亂顫，“妹子謬讚了，謬讚了，也就是妹子人好才記得給俺老孫帶果子。”
“不像那小哪吒，若是沒有妹子在，怕是想不起俺老孫哩。”
孫悟空還記得上次哪吒被自己惹惱了的事情，還以爲這兩人短期內不會再來五行山了，沒想到這才幾天過去，兩人竟然又來了。
大聖向來是嘴上不饒人的，一看見那小哪吒遠遠地站着，不肯過來，立刻便出口同他玩笑。
卻不知哪吒此刻正在沉思，所謂近鄉情怯，他此時的心情與這也差不離，他一面想要從孫悟空這裏尋求答案，一面又擔心這答案叫他接受不了，實在糾結。
誰知道不過是站在土丘上思量半晌的功夫，又聽見孫悟空的玩笑話，頓時心生悔意，這猴子的嘴巴向來是不饒人的，怎麼自己就想出跑來問他這樣的歪主意？
眼見得哪吒並未答話，孫悟空又是一陣笑，他還以爲哪吒是爲了當時被他作弄了，此時不想看見他，哪裏知曉哪吒的心思？
“我和三太子哥哥正從花果山過來，給大聖帶了些果子。”
眼見得哪吒要在大聖嘴下喫虧，白錦玉連忙將籃子拎出來，遞到大聖的身前，這還是雨後新採的，果子表皮還掛着露水，瞧上去嬌豔欲滴，十分可口。
孫悟空一看見果子當時便愣住了，他未曾想上次隨口的一句話，卻叫着兩人猜出了自己想念花果山之意，不過才幾日，竟然就去了一趟花果山，又帶來這果子。
但這怔楞也不過是一瞬的事，孫悟空立刻便恢復了過來，瞧着那果子面露懷念與些許哀傷，口中道
“哦哦哦，原是從花果山過來，俺老孫就說這果子怎麼聞着這般香甜。”
他隨手抓起一個桃子遞給了白錦玉，“儘管喫，這花果山的果子比起上次請你們喫的野果子那可是不知道好喫多少。”
“我們已然喫過了，的確美味非常。”
白錦玉將手中的果子放回了籃中，沒有下口，一共只給大聖帶了一籃子，哪裏還好意思再喫他的？
更何況這果子白錦玉也確實嘗過了，滋味的確不錯，比得過無底洞中小妖們自己結出來的果子，與之前她喫過的蟠桃味道絲毫不差。
難怪當初大聖喫蟠桃的時候還挑挑揀揀，說不定大聖就是將那蟠桃當做普通桃子喫的，遇上那個頭小的，自然心生嫌棄。
“不知花果山如今可還好？”
孫悟空拿了個果子放進嘴裏，汁水立刻迸濺出來，空氣中充斥着果子的鮮甜氣息，“這果子聞着的確出自花果山，味道卻有些不太對，像是甘霖滋潤過的。”
白錦玉不禁目瞪口呆，大聖居然連這也能吃得出來？
“俺老孫什麼果子沒喫過？”
看見白錦玉的神情，孫悟空立刻笑出聲來，“果子產地何方，滋味如何，俺老孫只消聞聞味兒便知道了。”
白錦玉原本是不打算同大聖說起花果山發生了什麼的，反正再過上些許年歲，大聖自己便能回花果山知道這事，如今說出來不過是叫大聖白擔心一場。
但她這話事先沒和哪吒說過，哪吒一聽孫悟空這問話，立刻便把花果山諸事一併說了出來。
哪吒除了那不知名的心思，其餘的事向來坦蕩，更何況他們是去花果山救山，又不是去毀山的，這有什麼可隱瞞的？
“我先前同楊二哥圍剿諸妖，向來是斬草除根的，不曾想花果山竟然還未恢復生機，這才借了甘露瓶來救山，你也無需感激，這事的起端本就是那場兵燹禍事。”
哪吒向來不喜歡欠下人情，也不願意無緣無故地收受人情，更何況這件事真論起來，那可就太複雜了，乾脆直接利落地說了個明白。
“還是得多謝你們。”
孫悟空手中的果子啃了一半，如今卻是怎麼也啃不下去了，他嘆了口氣，對着哪吒道，“這事三太子不必放在心上，二郎神圍剿爲非作歹的妖怪向來如此，這事老孫也是知道的，原本心中對於花果山的情形也已經有了猜測，沒曾想竟然一直未恢復。”
他一眼便看穿了哪吒解釋的意圖，當即便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如今花果山復青，果木豐茂，山中的小妖無需覓食，每日能操練武藝，也無需怕那獵戶。”
孫悟空想到這裏，又將手中的果子接着啃了下去，若是他在當場，定然是要將那些獵人打殺了的，但這是他的想法，也不好拿去強求他人。
對哪吒和白錦玉伸出援手幫助花果山的舉動，大聖的心中只有感激，哪裏還會想那許多。
因此對於哪吒悄悄湊上來詢問的行爲，大聖雖然不解，但還是耐心聽了下去。
“聽說大聖爲參訪仙道，曾經周遊人間？”
哪吒好不容易纔將白錦玉支開，一面留心着周圍的動靜，一面低聲朝着孫悟空詢問。
這聽說，自然也是聽天庭上的那些八卦神仙們無意中提起的。
“咦？”
聽見哪吒的問話，孫悟空不由發出一聲輕呼，眼珠子頓時一轉，能叫哪吒三太子稱呼自己“大聖”，這難道是什麼大事不成？
又或者說孫悟空看了一眼哪吒這鬼祟的行爲，露出瞭然一笑，那就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
“這話不假。”
孫悟空當年爲了尋訪仙傷，確實何處都曾去過，也曾周遊人間，瞭解過許多事。
“那大聖可知，爲何一見到那人，這心緒便不寧，一聽見對方說話，這心便提起又放下，一瞧見對方的舉動，這眼睛便不由自主地關注對方，若是親近些，心思便難以自持，若是疏遠些，心中又不得安穩，哪怕是聽見那人提起他人的好來，這心思也得動上一動。”
哪吒一臉忐忑地將自己的心思道出，隨後又道，“天下疑難雜症莫出人間，這可是什麼難解的症候？”
孫悟空聽着前半截話，還忍不住發笑，這哪吒分明就是動了情卻不自知嘛，上次他就看出來了，沒想到這小哪吒竟然跑啦問自己，可一聽到後面的問話，他的表情頓時怪異了起來，這哪吒真的是蓮藕化身，而不是當年佛祖隨手拿了根木頭雕刻而成嗎？
怎麼能木訥成這樣？
他收斂了面上的嬉笑，一本正經地對着哪吒道“萬般思緒千般情感莫不起於心，小哪吒你這心思亂動成這樣，莫不是遇見了什麼——”
“遇見了什麼？”哪吒連忙追問道。
“——仇人。”
孫悟空將這兩個字說出口，口中的笑意那是再也憋不住了，頓時以手拍地，哈哈大笑起來。
哪吒頓時明白這猴子又是在拿他開玩笑，立刻從鼻腔中發出一聲重哼，他與玉娘怎麼可能是仇人？
這猴子又在胡說八道。
“小哪吒啊小哪吒，你可真是哈哈哈。”
孫悟空自然知曉哪吒與玉娘不是仇人，他只是故意與哪吒玩笑，此時看見哪吒面上的惱怒神情，也怕對方怒氣上頭直接便離開了。
哪吒和白錦玉可還幫着他照看了花果山，孫悟空哪怕再喜歡看熱鬧，也做不出恩將仇報的事情來。
他伸出爪子，示意哪吒靠近自己。
哪吒將信將疑地將耳朵移了過去，卻被孫悟空一把扯住，他剛要發火，卻聽見那猴子道“小哪吒，你這是妄動凡心了。”
妄動凡心？
哪吒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這詞了，他立刻拿出先前的說法反駁“妄動凡心那是胡亂動了歪心思，我這哪裏是——”
“哈哈哈哈，是俺老孫說錯了，你這不是妄動凡心。”
孫悟空樂不可支地揮動着自己的猴爪，若不是被壓在了五行山下，只怕那尾巴只要放出來高興地四處晃悠，“你這是非分之想。”
“我向來安守本分。”
哪吒聽了這話，心中已然隱隱意識到了什麼，之前遇上的人全都拐彎抹角地說遍了暗示，卻全然比不過孫悟空一句“非分之想”。
還能有什麼叫做“非分之想”？那定然是妄想自己不該得到的好處。
比如，已經認過家門的義兄義妹，如今自己竟然先動了心思。
哪吒有所明悟，卻又不敢戳破那層窗戶紙，此時金吒的藥方也浮現在了他的腦中，原來，原來，窗戶紙兒也能防風。
依照哪吒的脾氣，那定然是不懼怕什麼窗戶紙兒的。
可，可窗戶紙的那頭卻是連着玉娘，玉娘若是知曉了他的心思，能夠接受他這非分之想嗎？
“果真本分？”
孫悟空似笑非笑地看了哪吒一眼，鬧海屠龍的哪吒安守本分？這世上還有什麼不本分的人嗎？
“安守本分那是做她義兄，如今你可仍想做她義兄？”
若是在孫悟空點破之前，那哪吒定然是能的，他那時候全然認爲這乃是作爲兄長的心思，可如今，如今已然叫他明瞭，這叫他如何回答這話？
“小哪吒啊小哪吒，你這分明是想做玉孃的情哥哥哩。”
“你別胡說。”
哪吒頓時往後退了一步，卻忘記了自己的耳朵還在孫悟空的手中，感受到那一絲痛意，他又趕緊將自己的腦袋移了回來。
“我承認我的心思，但這心思是我貿貿然興起的，卻與玉娘無關，你莫要隨口胡說，污衊玉孃的清白。”
自己做事自己當，哪怕是這不敢言明的心思，自己也認了，可是，這事情卻是無需將玉娘牽涉進來，自己這不爭氣的心亂動了念想，與玉娘又有何關係呢？
“你這小哪吒，倒是有擔當。”
孫悟空鬆開捏着哪吒耳朵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我瞧着，你這身裝扮不太適宜，知道的明白你是玉孃的哥哥，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玉孃的弟弟。”
哪怕是真要讓玉娘動心思，好歹也得看着相配纔好啊，就哪吒如今這未束髮的模樣，恐怕別人還以爲是玉娘引誘了哪家不動情思的小郎君。
唔，好似如今這情形卻也差不多，不過卻並非玉娘引誘，而是這懵懂青澀的小郎君自己一頭扎進了情網哩。
哪吒卻是沒聽見孫悟空這話的，他如今還在想着方纔去靈山聽見衆神佛談論自己的事情，驚訝地發現自己此時的念想，居然和那星君描述得一模一樣，自己正是想着要同玉娘在下界置了宅院養娃娃。
自己這心思可真不乾淨！
哪吒暗罵自己一聲，自己妄動的心思，居然連娃娃的名姓都想好了，呸！他自己都唾棄自己。
他此時才知道，原來那些星君的言語雖然的確毀謗居多，卻並非全然毀謗，裏頭竟然也有那麼幾分，是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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