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孤兒
大樓外來了一對約莫四、五十歲模樣的中年男女。
互娛傳媒的大樓地處繁華商圈，寸土寸金，周遭全是拔地而起的氣派大樓,就連路邊的花壇和行人道都修建得比老城區明亮寬敞。
那位中年男人穿一身洗到褪色的短袖t恤,背後的汗漬在豔陽天下浸了滿背；
女人則打扮得稍微講究些許,看得出來她精心做了搭配,只是品味卻不怎麼好，一身豔俗的顏色在大太陽天格外扎眼。
兩人顯得跟整片地段都格格不入。
男人面相有點尖嘴猴腮,跟在女人身後，心不在焉,目光四處亂飄，兩隻斑紋縱橫的手時不時搓一搓，像是興奮，又像是侷促；
女人則走在男人前面,手上的二手手機開着導航,長了皺紋的臉孔已顯老相，但其實看得出，年輕的時候她應當還算是個美人。
只是當她開口，殘餘的美感就盡數被破壞了。
“應該是這兒了吧？”她擡起眼看了看不遠處的互娛大樓,半晌沒人迴應她。
回頭一看,男人注意力全在路邊打着遮陽傘路過的美女身上，眼珠子都恨不得往外掉。
女人上前幾步拽過男人，一邊聲音尖利地罵:“死倒黴鬼！一點用也沒有，看你孃的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中年男人被她罵了,不捨地收回目光,重新老老實實跟在女人身後。
兩人往大樓方向走，男人沒忍住開口問:“你那便宜女兒真的發達了？”
女人面上露出一絲得意，把導航軟件切換出去，朝男人揚了揚手機。
“那可不？現在人是大明星，可火着咧。正好把她給認回來，死賠錢貨也算有點用處。”
手機上是正在進行的直播。
男人將手機奪過去看，眼睛又看直了。
他分出神擡頭打量中年女人兩眼:“長得可真俊。就是不怎麼像你啊？”
女人一噎，面上神色含糊了一瞬，隨即又提高音量，理直氣壯道:“女兒像爸，沒聽說過？我那死了的老公長得可比你體面。瞧你這磕磣樣！”
兩人一邊說話間，一邊走到了門口。
只是二人很快就被保安攔住。
互娛是做藝人經紀的，公司大樓時常有旗下藝人出入，安保格外嚴格，陌生人等一概攔在外面不準進入。
女人被攔，立刻變了一張臉，不復之前的兇惡，好聲好氣道:“小夥子通融通融，我是有要緊事要來找人。”
保安神色不變，打量她一眼，問:“有預約嗎？”
女人支吾兩秒，絞盡腦汁想起來之前查找過的資料，眼珠子一轉。
“我找你們公司的經紀人林天成！”
保安見慣了各種情況，一看就知道她多半沒有預約，不肯鬆口。
“沒有預約一概不準進入。”
女人壓低了眉眼，神色一狠，正要開鬧，玻璃門內卻出來一箇中年男人。
保安看見來人，鬆了口氣，向來人彙報:“林哥，這兩個人說有事找你，但又拿不出預約。”
剛從大樓裏出來的林天成一頭霧水，皺眉看了這對中年男女兩眼，搖了搖頭。
“不認識。”
正邁步要離開，女人卻尖着嗓子喊住了他。
“連錦裏的經紀人是你吧？我要找你的事情跟她有關。”
林天成才舒展開的眉毛又皺到一起，終於頓住腳步，回過頭望向面露得意之色的中年女人。
另一邊，心動小屋內。
直播還在繼續，網友苦思冥想出了主意，要看連錦裏在線演戲。
連錦裏掛上真心實意的微笑，在線鬆了口氣。
她還以爲網友會出些什麼爲難人的主意。
現在的她:就這啊？
上輩子的她選秀出道夭折後，簽約了新的經紀公司。
原本她以爲公司會安排自己重新進選秀或者繼續當練習生，連錦裏也做好了踏踏實實慢慢熬的準備。
只是在節目播出期間，她人氣極高，有影視公司拿着網劇試鏡的本子來邀她。
連錦裏還覺得自己一個唱跳小愛豆跨界去演戲，是不是步子邁得太大；
經紀人卻勸她，小連啊，試試唄。不試試怎麼知道？你不是想賺錢嗎。
對哦。
連錦裏對很多事情都不上心，但她還挺喜歡錢。
有錢多好呀，有錢就可以讓領養她的連父連母過上更好的日子，然後三個人一起當快樂鹹魚。
當時那個網劇ip還挺不錯，許多跟她差不多境地的小明星小愛豆想要這個女主的角色。
在其他人使盡手段拉攏劇方資方之際，只有連錦裏踏踏實實去試了鏡。
事實證明，踏實的人反而暴富。
啊，當然沒有暴富這麼誇張，但這部戲確實一舉奠定了連錦裏之後轉型道路的順利。
導演是個新導演，有水平有抱負，即使是網劇，也想要拍得優秀。
連錦裏在試鏡場上一眼就被相中。
導演說她的氣質特別符合女主，試了兩段戲後直接拍板定了人選。
她去試鏡的時候，其實沒報什麼希望，全當走個過場；
真要進組拍戲了，當然不能這樣敷衍。
她在劇組的安排下找了老師，踏踏實實學了學演戲。
怪就怪在，連錦裏在演戲這件事上極有天賦，就連請來的戲劇學院導師都對她讚不絕口，還問她有沒有意向來考戲劇學院。
連錦裏那個時候還沒完全養成愛躺平當鹹魚的性格，最多隻是有點兒佛系。
正逢藝考的時候，她平靜地接受了對方的意見，直接考進了戲劇學院。
後來連錦裏自己反思，爲什麼會對很多事情提不起興趣呢？
實在是她太過幸運，腦子又還算聰明；
運氣好不說，自己學東西也快。
實在是，贏得太容易。
她參演的網劇在她進入戲劇學院那一年上映，直接大爆，成了網劇界的標杆之作。
連錦裏也正式打開了自己的娛樂圈之路。
連錦裏從回憶裏醒過神，彈幕上的網友還在討論要她演點什麼。
最後哭戲以最高呼聲殺出重圍。
哭戲不好演。
但是科班出身的演員醞釀情緒很有一套，感知敏銳思想細膩的演員則在這一行的修煉上格外容易上道一些。
連錦裏屬於細膩但不敏感的那一類人。
她的方法要特殊一些，她調動情緒靠悟。
即便如此，哭戲依舊是不好演的。
哭得太真，除非特殊劇情上的需要，通常會因爲太醜影響上鏡觀感；
哭得太假，當然更不行。
連錦裏偏偏有一套，能哭得既真情實感，又好看。
當然，她還是吃了點當愛豆的紅利——不就是表情管理嘛。
這一屆網友也算是有點子油麥在身上，才一會兒的功夫，就給編出了一段狗血劇本。
[假如你是受萬千寵愛長大的富家千金，卻突然之間得知自己是抱錯的那一個！父母不再呵護你，聯姻對象還愛上了真千金。你在得知這一切的時候，你會怎麼哭？]
這條臨時創作的真假千金“劇本”被調成了置頂彈幕。
連錦裏看完，偏了偏腦袋。
她會怎麼哭？
她下意識就接口:“我不會哭啊。我不能靠自己東山再起嘛？父母又不是一輩子的底氣，男人當然也不是。”
[。。。。。。]
彈幕陷入短暫的沉默，隨後再度爆發: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連錦裏！]
[叫你演假千金哭，沒叫你替假千金答題啊！]
連錦裏火速做了一個在嘴上拉拉鍊的動作。
隨後滑跪認錯:“對不起，我沒說不演。”
她靜靜站在那裏，將思緒放空了兩秒。
只見她眉頭微蹙，眼眶隨之微紅，一雙清泠泠的杏子眼暈上紅意，格外惹人憐。
她頑強地睜着眼睛望向前方，看得出來她在微微用力，像是在無聲要一個答案，一聲確認。
就在觀衆隨之揪心，卻以爲她會忍住不讓淚水落下之際，她垂下眼簾，淚水這才隨之滾滾而下。
整段表演很短，不過十數秒，卻帶着頑強與倔強，又帶着絕望與難以壓抑的悲傷。
明明是佔用別人人生的假千金，被她詮釋出完整的心路歷程，“哭”得讓人心疼。
彈幕再度陷入短暫的沉默，才重新緩過神來。
[啊啊啊啊啊啊！！！]
[霧靠，我都被代入進去了！！一想到爹媽身世都是假的，我都快跟着哭了。]
[連錦裏，你怎麼這麼會演！！！]
[當什麼歌手，給我去！演！戲！]
連錦裏眨眨眼。
她是不是投入得太過了？發揮有點好，下次一定收斂點。
彈幕仍然在激動:
[她怎麼哭都這麼好看！！]
[她眼眶紅着看着我的時候，我還以爲她哭不出來了，結果下一秒嗚嗚嗚給媽媽抱抱，寶寶不哭嗚嗚。。。]
[司影帝！你來點評一下！]
很快有觀衆想起一旁還有個現成的演藝圈內行人，還是頂尖的那種，將壓力給到司昀。
這條彈幕引發觀衆共鳴，瞬間從方纔對於“連錦裏她居然很會演戲”的震驚中走出來，進入新的激動情緒。
喊司昀進行點評的彈幕瞬間刷屏。
連錦裏:“”
雖然她以前也是小花裏公認演技好的那一個，至少很少有人嘲諷她演技不行；
但是被司昀這種真正將演技打磨到巔峯造極的行內大前輩點評她還是很有壓力的。
下一秒，她卻聽見一直坐在她旁邊的司昀喉間溢出低低一聲笑。
“演得很好。”
雖然先前還帶笑，但是這句誇讚格外認真。
彈幕陷入新一輪瘋狂。
這一次的瘋狂主題是:[kswl]
連錦裏卻疑惑轉過頭望了一旁的人一眼。
嗯？真的很好嗎？
可別是在哄她。
除了孟疏雨半途破防下播之外，整場直播活動進行得還算順利。
一旁等着幫忙救場的義賣四人組派不上用場，除了看精彩樂子之外的其他時間，基本都刷起了手機。
原本該是衝鋒在網絡衝浪第一線的陸國慶卻在認真看那邊的直播。
司昀誇連錦裏“演得很好”，連錦裏又偏過頭望向對方，從他這邊的角度看過去，看不清連錦裏臉上的神色。
他只能看到司昀眼底閃過一絲格外寵溺的笑意。
真扎眼。
——不光扎眼，還扎心。
陸國慶捂着胸口別過目光，卻突然被一旁的徐芷寧用手肘撞了撞。
嚇一大跳。
“咋了？”
陸國慶疑惑回頭，徐芷寧神色有點兒嚴肅，直接將手機遞給他，示意他看。
陸國慶低頭一看，好傢伙。
連錦裏又上熱搜了。
只是這一次的詞條讓人隨之心生擔憂。
連錦裏孤兒
陸國慶飛快擡眼望向遞給他手機的徐芷寧，兩人一對視，眼裏的疑惑驚訝神色如出一轍。
他們這邊離直播那塊兒不遠，說話聲音稍微大點都有可能被收錄進去。
兩人連忙往旁邊挪遠了一大段距離，這纔敢小聲討論。
“真的假的啊？”陸國慶疑惑，網上的消息有多少是不靠譜的，全靠網友聽風就是雨，隨便傳傳就傳成真的。
徐芷寧道:“我本來也不信，但是有人放出了她大學的檔案資料，好像是真的。”
陸國慶驚訝:“我去！這侵犯個人隱私了吧？都可以告了。”
徐芷寧:“”
法律意識還挺強，但問題是這個嗎？
好在陸國慶打岔也只是一瞬，話題重新回到這上面來。
“連錦裏是孤兒嗎？”說到這個詞的時候，陸國慶心裏似乎有一些不忍。
他從對方身上，看不出半點兒身世不幸的影子。
要麼就只能說，對方實在太堅強。
徐芷寧同樣是有些唏噓的神色。
但她也不是笨人，腦子轉得很快。
“等等，”她提出疑點，“可是放這個消息出來的人又是什麼意思？”
熱搜並不是什麼黑熱搜，營銷號的節奏也沒往負面上帶，而是紛紛在披露連錦裏的個人信息——
靠獎學金考進a大，出身孤兒院，被院長撫養長大。
分明是一份勵志劇本。
他們很快聯想起即將進行的孤兒院探訪任務。
“總不能是連錦裏公司的炒作吧？！給她做人設之類的？”
但這個猜想一出來，陸國慶就很快搖了搖頭。
他雖然是自由攝影師，但是水平不賴，得過國際獎項，小有名氣；偶爾也會接一些藝人公司的合作單。
作爲小半個內行人，他對於互娛這家行業龍頭還算比較瞭解。
“不像啊，互娛從來不炒這種新聞的，太低級了，很容易被網友嘲。”
“而且這分明是揭人家傷疤，就算連錦裏堅強到不在意這些，你覺得公司會不問問她本人就做這種宣傳嗎？”徐芷寧接口，又用眼神示意了下連錦裏的背影。
“她看起來可完全不知情。”
兩人對視一眼，疑惑神情更重，憋得難受。
偏偏當事人那邊還在直播，不能出半點岔子。
客廳另一邊。
直播終於進行到了司昀的才藝展示環節。
觀衆們對這場直播格外感興趣的原因，除了是爲捐助孤兒院的慈善行爲捧場外，無外乎就是感興趣嘉賓們究竟有些什麼有意思的特長。
孟疏雨那個全網皆知，算是網友整活；
網友更感興趣的還是司昀和連錦裏。
連錦裏再一次給他們帶來了意外之喜，此時輪到司昀，衆人好奇心更重。
畢竟除了大熒幕上的他，戲外的他對於觀衆們來說，着實神祕又陌生。
林木笙像個掛件一般擺在旁邊，無人在意，也早就憋不住，步了孟疏雨提前下播的後塵。
此時鏡頭前只剩連錦裏和司昀兩人。
兩人坐着跟彈幕閒聊了一會兒，算是中場休息。
彈幕經過了大半場的活躍，抖機靈的內容開始層出不窮。
連錦裏隨機挑選其中的內容，偶爾有來有回一下，氛圍極好。
一條彈幕飄過，被她恰好捕捉到。
[我老公左邊鼻尖上也有一顆痣。我想他了，想看看他的痣，可以嗎？]
連錦裏笑着偏過頭，向司昀傳話:“她們說要看看你的痣誒。”
司昀:“”
頓了頓，他神色認真，不看鏡頭，而是看向歪頭望向自己的連錦裏。
“他們說的不是我。”語氣肯定極了。
轉眼下播的時間快到了，還剩下司昀的才藝展演環節要繼續。
連錦裏把手比作話筒的形狀，放在司昀面前:
“觀衆老爺們在問呢，問你有什麼特長呢？”
司昀看了她一眼。
“有錢？”
連錦裏:“”
彈幕:
連錦裏無奈:“還有別的嗎？難道你要給大家表演當場發紅包？”
司昀竟然接口:“也不是不行。”
連錦裏再次和彈幕一同陷入沉默。
司昀卻在此時微微笑了一下，笑意一閃而逝。
他正要重新開口，餘光卻瞥見一條彈幕的內容，神色頓時變得嚴肅。
司昀往日裏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性格冷沉，一般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此時他英挺的眉毛卻微微鎖緊，分明是極度不悅的神色。
連錦里正好要繼續問他話，捕捉到了他難得流露於外的情緒變化。
對方一雙漂亮的眼睛直視屏幕，線條鋒銳流利的脣也微微緊抿，像是看到了什麼很讓人不悅動怒的內容。
連錦裏好奇地轉過腦袋，也去看面前的屏幕。
彈幕早已被相似的內容瘋狂刷屏。
[網上說的是真的嗎？連錦裏真的是孤兒嗎？]
[連錦裏，你真的是孤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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