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與仙人掃落花 第6節 作者:未知 這湖水粘稠渾濁散發着腥臭,多看一眼都覺得噁心。 “我幫你下去?”江顧的聲音帶着涼颼颼的冷意。 “嗷嗚,不用了。”烏拓蔫頭耷腦地甩了甩尾巴,剛準備變身,忽然一道囂張的聲音伴着化作靈力的風刃正衝它腦門而來,它眼看躲閃不及,下一瞬就被寬大的黑袖捲走,那風刃深深插進了岸邊的礁石上,那礁石瞬間四分五裂。 “江七,你什麼時候養起了如此可愛的小靈寵?”來人是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青年,眉深目長英俊非凡,看向江顧的眼神充斥着不滿,“這種靈寵不僅耽誤修煉,更容易讓人形成依賴,你真讓我失望。” 江顧對他的挑釁充耳未聞,對烏拓道:“繼續。” 那青年眼中不滿更甚,餘光瞥見了剛被那風刃帶起的罡風砸倒好不容易爬起來的衛風,大驚失色道:“你竟也染上了豢養爐鼎的惡習,還是個修爲如此低下的小爐鼎。” 這實在怪不得他如此猜測,畢竟江顧那冷酷無情的性子太過出名,而這少年等同於無的修爲和這張優越的臉又太過惹眼。 “你纔是爐鼎!”衛風擡手擦掉了嘴角的血,漆黑的眼珠子轉了兩遭,惡聲惡氣道:“不過你這樣貌就算當爐鼎也沒人稀罕!” “嘿?”青年哂笑一聲,轉眼就出現在了衛風身後,五指成爪就要扣爛他的脖頸,卻在堪堪要碰到的時候,眼前閃過一抹黑影捲走了衛風。 衛風尚未從那恐怖的殺意中回過神,人就站到了江顧身後,心有餘悸地鬆了口氣,悄悄打量起了江顧。 江顧身量足足比他高出一個半頭,寬肩窄腰,一襲玄衣在罡風中獵獵作響,被輕薄的布料包裹住的雙腿修長有力,巴掌寬的銀藍色腰帶將他的身形勾勒得極爲漂亮,擡起胳膊上依稀能瞥見裏面薄削勁瘦的肌肉—— 簡直就是衛風期望中自己未來的身材。 於是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周修遠,”江顧神色不虞,“你剛死了道侶還有心情關心別人?” 這話狠狠戳到了周修遠的痛處,他面容扭曲了一瞬,整個人化作一道流光直衝江顧身後的衛風而來,“對啊,我剛死了道侶就是看不得別人成雙成對,我先幫你捏死他咱們再痛痛快快打一架可好!?” 江顧擡手就將衛風扔到了旁邊擋住了周修遠這一擊,“周家不是對神鳶鮫鱗不感興趣麼?” “周家不感興趣又不代表我不感興趣。”周修遠的招式極快,靈力磅礴非常,目光緊緊盯着江顧,“你們江家這回派出了足足二十名本家弟子,連江向雲都出關了,你這種不管閒事的都親自來了朝龍祕境,這神鳶鮫鱗怕是不止傳言中那般簡單!” 江顧猛地往後折腰躲開了他的風刃,急速退後十幾丈,起身的一瞬手腕翻轉,憑空出現的雪白長劍被他扣入掌心橫在了身前,冷聲道:“你要同我搶嗎?” “好東西誰不想要,被我搶去總比落到江向雲手裏強吧?”周修遠背後的長劍猛然出鞘,徑直衝着底下還在懵圈的衛風而去。 化神期的修士打架衛風連影子都看不清楚,正眯起眼睛對着天上分辨哪個是江顧,就見一柄長劍衝他眉心而來,就在他以爲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一抹黑色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他身前,雪白的長劍橫在他眉心前,兩劍相撞靈力激盪,讓他心神丹元俱震,耳朵眼睛霎時被震出了鮮血。 江顧逆着天光橫劍在他眼前,那張模糊不清的臉帶着幾分不耐,另一隻手掌扣住了他後頸將他按進了自己懷中,猛地將周修遠的劍甩了出去。 “凝神調息。”江顧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冷冽清淡的氣息鋪天蓋地,方纔那股幾乎要將他碾碎的威壓被生生擋在了外面,衛風下意識緊緊抓住了江顧的腰帶,一開口就嚐到了腥甜的血味,“我……不會。” 抱着他的江顧呼吸重了一瞬,衛風猜測大概是被他氣得。 江顧飛快地封住了衛風身上的幾處大穴,在周修遠下一擊到來時抓着人閃身到了湖中的礁石上,烏拓心領神會一躍而起,暴漲的身形讓周修遠的攻擊停頓了瞬間,緊接着湖水震盪,兩人一獸齊齊消失在了湖面。 周修遠退後兩步躲開了濺起的污泥,怒極反笑,“江七,你竟爲了個爐鼎不戰而逃,我看不起你!” 但是平靜的湖面無人回話。 他咬了咬牙,屏息跳入了這個看起來就很噁心的湖裏。 在他跳下去之後不久,一隊穿着硃紅衣袍的弟子就停在了湖邊。 “亓長老,您……確定是這裏?”有弟子被這湖水薰得反胃,忍不住道:“您不是說水源危險嗎?” 亓鳳元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們單獨去危險,我在旁邊你們怕什麼?” 那弟子頓時不敢再說話了。 亓鳳元灰白的眼睛在湖面地礁石上逡巡,“你們,兩人一組分列八卦雲陣,待落到湖底便可見到一石碑,這便是洞府的入口,屆時合理一起打開入口進去跟在我身後,明白了嗎?” “是,亓長老!”衆弟子齊齊應是。 “之衍。”亓鳳元看了一眼落單的少年,“同我一起。” 玄之衍失落的神色頓時不翼而飛,小跑着乖乖站到了他身後,“是,師父。” 至於身後那些嫉妒不屑的眼神他纔不在意。 湖底。 厚重斑駁的巨大石碑安靜地矗立在泥地中,旁邊則立着座近十米高的鮫人石像,一隻手搭在那石碑邊緣,鋒利的指甲深深刺入石碑中,龜裂的紋路極深,它仰着頭,神色悲慼,彷彿想極力看清什麼東西,然而灰白的眼瞳被蒙上了厚重的水草,像是漂浮在水中遮目的龍綃。 江顧對變回原形的烏拓指了指石碑。 烏拓擡起了爪子,三下五除二將那些水草和泥土刨了個乾淨,露出了上面原本的字跡,那些字扭曲纏繞,並不是人族的文字。 但江顧來之前查閱過古籍,如果他沒記錯,這幾個字應當是“鮫人灣”。 烏拓已經自覺地開始往石碑上輸送靈力,湖底地面開始震動,江顧簡單地設置了個結界來干擾身後的追殺者,被他拎在手裏昏死過去的衛風忽然咳了口血睜開了眼睛。 江顧並不想管他,但對方那雙染血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袖子,原本俊逸朝氣的臉也因爲重傷變得慘白,他看上去難受極了,眼角都變得通紅一片。 江顧設置完結界,扣住他的下巴往他嘴裏塞了半顆低階回血丹。 衛風先是掙扎了一下,但對上他冷厲的目光還是乖乖嚥了下去,嘴角的血在水中飄散成了細長的血霧。 “主人,可以了!”烏拓傳音給他。 江顧微微頷首,瞥了一眼剛回了點血就開始四處好奇打量的衛風,捏住他的後頸像捏小雞崽一樣朝着石碑扔了過去。 衛風重重砸到石碑時愕然地瞪圓了眼睛,臉上滿是痛心和難過,看他的目光彷彿在看什麼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江顧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廝可能連最基本的穿過法陣凝神都不會。 而烏拓已經自己進去了。 江顧嘆了口氣,抓起差點被他摔死的少年消失在了石碑前。 第7章 朝龍祕境(七) 衛風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然後就被鹹腥的海風吹了滿臉。 在他面前是一個巨大的石形洞窟,翠綠的水草纏繞在洞窟旁的崖壁之上,一株近百米高的紅色珊瑚矗立在洞口前,長着銀藍色鱗片的小魚在其間來回穿梭,洞窟上方是幾個奇形怪狀的文字,在海水中散發着淡白色的光芒。 “衛風,你在這裏幹什麼?”他面前忽然冒出來了個人。 一頭豔麗的紅色捲髮披散在裸露的肩膀上,一雙鳳眼向上勾俏,鼻挺脣薄,耳朵大而薄緊緊貼在臉後,像極了某種獨特的魚鰭,而他說話的功夫已經朝着衛風伸出了手,那隻手掌比平常人大了將近一半,指縫間有半透明的蹼相連,黑而長的指甲鋒利陰森,眼看就要碰到他的胳膊。 衛風猛地向後遊了兩步。 等等,遊? 他緩緩地低下頭,就在水中看見了條碩大修長的魚尾,淡藍色的魚鱗服帖地覆蓋在上面,他不適應地擺了擺尾巴,臉上一片空白,“這是什麼!?” “說什麼呢,這是你的尾巴啊。”對方笑着捶了他的肩膀一拳,“別傻愣着了,聽說族長帶了幾個人類回來,大家都去看了,走啊。” 衛風直覺不對,他低頭看着小臂一直延伸到手背的鱗片和那黏黏糊糊的蹼,鋒利的指甲怪異地在水中劃了兩下,腦子裏卻跟灌了漿糊一樣轉不動,“我不想去。” “你爹孃也在那裏等你呢。”紅髮鮫人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你難道不想見見他們嗎?” “爹孃……”衛風心中一動,緊接着就被那紅髮鮫人抓住了胳膊遊進了那石窟之中。 嘈雜的歡笑聲遠遠傳來,衛風被拽着往前,穿過了一排排石頭壘成的房屋,來到了一處寬闊的廣場前。 廣場上已經聚集了大批鮫人,他們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捲曲的長髮在海水中漂浮纏繞,衛風的目光落在了離自己最近的兩條鮫人身上,他們一男一女親暱地挨着,強烈的預感告訴他這就是自己的父母。 “爹——”衛風激動地喊了一聲,另一聲“娘”還沒來得及喊出口,尾巴忽然一痛。 他整條鮫像是被人捏着尾巴倒拎了起來晃了晃,他周身水流激盪,頭暈目眩地睜開了眼睛。 “我沒你這麼蠢的兒子。”冷淡的聲音讓他一個激靈。 衛風猛地回神,然後就看見了玄色衣襬下修長筆直的小腿,緊接着氣血上涌,血滴滴答答從順着鼻樑淌到了額頭。 而後他順着那小腿往上,就看見了江顧。 江顧倒拎着只剩了半口氣的少年,在將人扔下和放好之間選擇了後者,畢竟要留着這小子的命來煉器。 衛風的眼角耳孔都在淌血,身體也控制不住一陣陣地發冷,他被江顧放好之後看着眼前熟悉的石窟洞門,已經有點分不清楚幻覺和現實,“前輩?” “你方纔被鮫人的聲音迷惑了。”江顧垂眼看向被他抓住了袖子,“鬆手。” 衛風張了張嘴,眼眶鼻尖都有點發紅,“可我好像真的看見我爹孃了。” 江顧懶得和他廢話,甩開他的手徑直進了石洞。 衛風手裏一空,踉蹌着追了上去,“前輩你等等我!” 江顧步子邁得大,衛風受了重傷追得很費勁,但他也清楚要是不跟上去,就憑他自己這點修爲留下來就是等死,即便這人很可能對他圖謀不軌,可也確確實實救了他好幾次性命。 砰。 衛風揉着被撞到的鼻子,心虛地看了眼江顧背後的衣裳,不確定有沒有沾上血。 江顧看着路邊各種奇形怪狀的石屋逐漸放慢了腳步,這些石頭房子全都門窗緊閉,門前飄搖着長長的水草,窗戶前的夜明珠散發着幽暗的熒光,彷彿鬼市夜行。 烏拓飄在氣泡中折返了回來。 “主人,這處遺蹟沒有任何活物的氣息。”烏拓自覺落後半步跟在了他腳邊,“但我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看我。” “鮫人灣早就覆滅了。”江顧轉了轉戒指,轉頭看了衛風一眼,“跟上。” 衛風摸了摸發疼的鼻子。 “這個我知道,以前鮫人一族還沒這麼慘,怎麼說也有幾個金仙境和太乙境的大能坐鎮,各大宗門就算捕殺鮫人也只敢偷偷摸摸進行,但十幾年前鮫人族的高手接二連三地隕落,又有陽華雀鳶和平逢三宗聯手屠了鮫人灣,自此鮫人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如今在修真界連靈畜都不如。”烏拓搖頭嘆息了一聲,“只能說這神鳶鮫生不逢時。” 衛風捏了捏自己發燙的指尖,“神鳶鮫要是還活着,會不會給鮫人族報仇?” 他對陽華宗參與屠滅鮫人族倒是沒什麼感觸,畢竟修真界弱肉強食,一族滅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神鳶鮫現在自顧不暇,怎麼可能去尋仇。”烏拓隔着氣泡踩在柔軟的沙子上,留下了兩串小小的爪印,很快又被湖底的暗流沖淡,他驕傲道:“等它落到主人手裏肯定連命都沒了。” 走在前面的江顧忽然停下了腳步,“有東西過來了,躲起來。” 烏拓敏捷地躥進了他腰間的靈寵空間,江顧看了一眼腦袋亂轉想往石頭後面躲的衛風,捏住他的後頸拎着閃進了旁邊一座狹窄的石頭屋內,輕微的光芒閃過,隱匿結界就已經設好了。 江顧手勁頗大,衛風揉着自己的後脖頸疼得齜牙,在江顧看向他的時候又訕訕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自從他“不小心”把水球撒到江顧手上之後,對方總是有意無意地觸碰他。 這人果然是個假正經! 江顧悄無聲息地推開了石窗,悉悉索索的摩擦聲由遠及近,那聲音彷彿堅硬的鱗片在沙地上摩擦,很快眼前的場景就證實了他的猜測。 只見一條成年的雄性鮫人正向後彎折着尾巴往前滑行,水藻般的紅色長髮飄蕩在水中,他的右手保持着詭異的抓握姿勢正仰着頭往上看,他眼前覆着條薄薄的龍綃,灰白的眼瞳在其中若隱若現,詭異至極。 “我方纔在幻覺中看見的就是他。”衛風也扒在窗戶上往外看,語氣裏帶着莫名的興奮,“前輩,他會不會就是神鳶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