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與仙人掃落花 第117節 作者:未知 “一個月之內不能活動。”江顧又將目光落在了他扭曲畸形的翅膀上,“你的翅膀可以再生?” 衛風頓感不妙,江顧是什麼人他再清楚不過,和望月這些修士的殘忍比起來,他是單純的狠,甚至能完全不顧自己的死活。 他果斷掙開了法陣的束縛轉身就跑,誰知江顧像是早就知道他的動作,提前半息將他截在了法陣中,扣住他的後頸手起刀落,將那對畸形扭曲的鳶翅連根切斷,鮮血尚未噴涌出便被層層疊疊的符紙和陣法包裹住。 衛風悶哼了一聲,疼得在地上打滾,包紮好的鮫尾也沾上了泥土,然後被扣住下巴灌了不知道多少瓶丹藥。 “江……顧!”他疼得雙目赤紅,彷彿回到了五年前的鬆綏幻境,他同樣被江顧斬斷了翅膀,然後親手推進了絕境,他嘶啞的聲音裏帶着憤怒和恨意,在山洞中開始橫衝直撞。 疼痛和怒火交織,有那麼一瞬間,他想什麼都不管,帶着江顧一起去死。 而江顧依舊是那副冷淡又倨傲的模樣,居高臨下站在那裏看着他痛苦的醜態。 洶涌的鬼紋徹底將整個山洞湮沒,江顧在一片黏膩冰冷的黑暗裏被死死勒進了懷中,骨頭被勒得生疼,鋒利的獠牙穿透了他的肩膀,炙熱的吐息在他頸間逡巡,江顧只是皺眉,而後順手將衛風空洞的丹田和心臟用幽石暫時填補起來。 他從衛風憤怒痛苦的喘息中猜測出來對方應當是想放些狠話的。 但是一開口卻變成了哽咽,不知道是眼淚還是夜明珠砸在了他的後背上,衛風哭得沉悶又壓抑,遲遲沒有停下來,像是想把這五年積攢的眼淚一股腦地全都還給江顧。 冰冷的身軀,滾燙的吐息,腥臭味道混雜着鮮血的刺鼻氣息,蠕動的鬼紋緊緊貼着溫熱的皮膚,被獠牙穿透的血肉帶着震顫的酥麻和疼痛,衛風混亂又瘋狂的情緒如同海水般洶涌襲來,將他整個人都湮沒其間。 這種感覺很奇怪。 哪怕現在衛風變得傷痕累累又兇殘不聽話,很可能也沒什麼用處,與他想要的那個小徒弟大相徑庭,但江顧卻並不想丟了他,甚至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滿足。 後來過了很久,江顧才明白那種感覺叫失而復得。 —— 衛風折騰了一夜才消停下來,江顧又顧及他渾身是傷,到底沒有真狠下手收拾,直到衛風力竭昏過去,他纔將身上那些難纏的鬼紋清理乾淨。 這畜生渾身上下都被布條纏滿,只露出了兩隻慘白的眼睛和鼻子,他剛將人拎起來,衛風就警惕地睜開了眼睛,滿是殺氣的鬼紋堪堪停在了離他眉心半寸的地方。 對視片刻,那些鬼紋又若無其事地耷拉下去化作了溼漉漉的白霧,消散在了空氣中。 江顧要打開靈境,衛風忽然扣住了他的手腕湊上來,將他平整雪白的衣袖抓皺,在上面留下了洗不淨的血漬和塵泥,他幾乎要趴到江顧臉上,一字一句沙啞出聲:“江顧……你就……沒什麼……想問的嗎?” 聽到這混賬東西直呼自己的名字,江顧額頭的青筋蹦了蹦。 雖然他對所謂的禮數並不十分在意,但衛風這樣沒大沒小還是讓他感到了不虞。 衛風沒等到答案,於是伸出舌頭,舔走了他肩頸處洇出來的血,涎液將好好的衣裳燒得亂七八糟,鬼紋也拽着江顧的衣襬和寬袖蠕動啃噬,不消片刻,江顧重新換好的乾淨衣裳便被糟蹋得不像樣子。 江顧忍無可忍,一腳將他踹進了靈境。 —— 翌日清晨,幾人在山底匯合。 江向雲看見江顧時便倒吸了口涼氣,“七弟,你昨晚是去屠山了嗎?” 原因無他,實在是江顧身上的血腥氣太過濃郁,簡直像從屍山血海裏撈出來的一樣。 “一股魚腥味。”路自明冷嗤道。 江顧淡淡看了他一眼。 路自明一體雙魂,元丹也有兩顆,拿來給衛風補身體再合適不過,只是殺起來有些麻煩。 而且他不太喜歡衛風用別人的東西。 路自明後脊驟然一涼,警惕地盯着江顧,結果對方的殺意轉瞬即逝,那眼神彷彿在打量什麼不值錢的髒玩意兒。 路自明臉色一黑,但江顧已經不見了蹤影。 一行人又接連趕了許多天的路,終於又碰到了座城池。 “我們現在在望月大陸的最東邊,這裏靈脈不多地廣人稀,城池也少,再往西三萬裏便會熱鬧起來。”江向雲看着地圖道:“這合灌城隸屬乾樓,不過離乾樓本部太遠,幸運的話我們或許能聯繫上乾坤樓的人。” 路自明道:“大公子好像對望月很熟悉。” 此話一出,幾個人不約而同將目光落在了江向雲身上。 “實不相瞞,幼時曾祖父曾帶我來過望月,在江家我也着手處理過同乾樓聯繫的事宜,免不了會多知道些。”江向雲笑得和氣,“路道友大可放心,咱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也沒必要害你們。” 路自明臭着張臉哼了一聲。 林飛白打圓場道:“現在情況複雜,我們能一路走到此處還多虧了大公子,如今陰陽樓和乾坤樓的人應該都在尋我們,當然還有八閣的那些叛徒,行差踏錯一步都十分危險,不如就依大公子所言,我們兩兩一組分開在城內打聽一下乾樓的消息。” 周聽然勢弱,她果斷站到了林飛白身邊,畢竟這幾個人無論哪個都不好相處,真遇到危險不拿她墊背就不錯了,只有這位林小公子看起來還良心未泯,關鍵時候能救她一把。 姚立自然是跟着江向雲。 路自明冷冷看了江顧一眼,轉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江顧自不會同他一起。 雖然答應隨江向雲一起進陰陽樓,但江顧完全不信任所謂的試煉,他樂得拖延時間來做足進樓前的準備,而且衛風身上的傷也需要時間靜養。 他打算先去城內的煉器鋪找些趁手的法寶,結果卻停在了醫館前。 “祛疤的藥?”醫館的大夫道:“如果靈力無法消除,那的確已經傷筋動骨年歲已久了,我這裏倒是有,不過價格會高一些。” 這大夫看起來年紀頗大,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樣,拄着柺杖在前面帶路,江顧便隨他一路上了二樓。 “可否看一下傷處?”那大夫從架子深處拿了盒藥膏出來,上面積了層厚厚的灰塵。 “不方便。”江顧設想了一下將衛風放出來的情形,看着滿屋子的名貴藥物放棄了這個想法。 老醫修也是好脾氣,他將藥膏給江顧,又取了把薄如蟬翼的小刀,“將疤痕削乾淨,抹上層藥,再輔以淨靈陣和續骨生肉丹,每隔三個時辰一換,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保管有疤的地方光潔如新。” 江顧接了過來,“會疼麼?” 那老醫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刀割肉哪有不疼的。” “……”江顧收起了藥,又買了許多滋補的藥物。 這偏僻的城池中大概是少見如此闊綽的客人,那老醫修親自給他包好一堆藥材和丹丸放進儲物袋中,“我看你拿的這些藥,這人傷得不輕,身體也虧空得厲害,一時半刻恐怕難養回來,這些藥也只能治標不治本。” 他說得委婉,江顧卻明白他的意思。 衛風傷得太重,自愈能力極差,多好的藥材砸進去也是杯水車薪。 “多謝。”他客氣地道謝,拿着東西出了醫館。 城內人多眼雜,江顧特意出城尋了個僻靜的地方結陣,才帶着藥材進了靈境。 自從上次被他一腳踹進來,已經過了十幾天,衛風大部分時間都泡在靈泉中睡覺,剛開始幾次還會驚醒隨時準備攻擊,但隨時江顧來的次數變多,後面他進來都只能看見條飄在水面上的魚尾巴。 他在泉邊半跪下來,抓住了那條晃悠的魚尾巴,將衛風從水中撈了出來。 衛風被布條纏得嚴嚴實實,睡得天昏地暗,幾條鬼紋懨懨地湊到他身邊嗅了嗅,又耷拉下去化作了霧氣,打溼了他的衣襬。 江顧在他眉心落了兩個安睡法陣,動作利落地割斷了他身上纏繞的布條,溼寒的潮氣侵入皮膚,衛風瞬間驚醒,和麪容冷酷拿着刀片準備割他脖子的江顧對上了視線。 “……”江顧沒想到他會醒。 畢竟前幾次安睡陣下去,他給衛風斷骨接骨都沒見人動彈。 衛風低頭看了眼渾身赤裸的身體,又看向抵在頸間已經染了血的刀刃,若有所思片刻後聲音嘶啞道:“這身皮……不好看,你想要……我給你長……新的。” 江顧捏着刀片的手一緊。 衛風瞳光冰冷,“不過……時間會……很久,也沒有……鱗片。” 他說着,伸手攥住了江顧的手,從他指縫間將自己的手指扣了進去,帶着江顧的刀抵到了自己被補起來的心口,“從這裏開始剝皮,快。” 江顧神色冰冷,“他們要你的皮做什麼?” “煉……法器。”衛風垂眸盯着江顧的白皙的手背,上面露着淡淡的青筋,在霧氣中格外漂亮,“一開始……扔進煉器陣裏,比你的……更厲害,我死不了……傷口癒合得快,鬼紋能自生血肉……他們就想試試……煉進法器裏都有什麼效果……” 衛風的鬼紋不知道什麼時候捲走了江顧手裏的刀片,他抓着江顧的手指覆在了胸前猙獰的傷口上,“他們割掉我的血肉……養鬼紋,一開始能癒合……後來就不行了……血一直流,很疼……我自己拿線縫起來……買不起丹藥,就化膿……長蟲子,骨頭被咬壞了。” 疤痕粗糙的觸感讓江顧想抽出手來。 衛風直勾勾地盯着他,嘶啞道:“你剝完皮……給我瓶止血的丹藥……就行。” 江顧下頜緊繃,胸腔中壓抑着酸澀的憤怒,聲音卻毫無波瀾,“他們還對你做了什麼?” 衛風忽然咧開了嘴角,發出聲沙啞的笑,“忘了。” 江顧蹙眉。 這混賬是故意的,他之前質問江顧鬆綏幻境爲什麼推開自己,江顧一句忘了草草了事,他便總要提醒江顧。 “反正……你也沒什麼要問的。”衛風不知道從哪裏吐出了那枚小刀片,放進了江顧手裏,“但是……別割脖子了,再割就……真說不了話了。” 一口氣堵在心口不上不下,江顧神色更冷,他不想待在這裏。 但衛風卻不肯讓他如願,用那條勉強能動的鮫尾攔住了他的退路,赤裸滑膩的身體扭曲纏繞,那張滿是鬼紋的臉湊近他吐息,龐大的身軀將他整個人都圈在了裏面,厚重的陰影沉沉籠罩下來。 嘶啞的聲音裏帶着怨怒和陰森。 “江顧……我後背疼。” 第115章 風月無心(十) 之前江顧削斷的翅膀根部已經長出了層細小的茸毛。 江顧給他上好藥, 目光一頓,周圍層層疊疊的新舊疤痕,不難想象是生出翅膀後又被人砍斷的。 而他之前也是毫不猶豫就砍斷了衛風那對畸形的翅膀。 但江顧並不後悔,那雙翅膀已經被扭曲得不成樣子, 帶着也是拖累, 衛風身上這些疤痕亦是。 薄削的刀片生生割開了陳舊的疤痕,血水混着汗水滴在了靈境的土地上, 衛風大概也猜出了他的用意, 並不反抗, 就這樣坐在那裏聚精會神地看着江顧, 偶爾疼得厲害就不耐煩地拍打兩下尾巴,或者露出獠牙要咬江顧。 “你……嫌我……醜。”癒合的傷疤被剜出血肉,密密麻麻的傷疤全都被撕開,這滋味比剝皮好受不了多少,衛風疼得汗流浹背, 嘴卻不肯閒着。 “你自己處理得太過粗糙, 血肉沒有補好,經脈都是斷的。”江顧手下的動作不停, 用手背抵開他湊過來的想咬自己的腦袋, “屆時靈力運行不通, 於修行無益。” “我的……元丹都沒了。”衛風慢吞吞道:“心臟也……丟了。” 江顧給他敷藥的手一頓,“嗯。” 衛風的鬼紋攀到了他的脖子上,鑽進了他的衣襟又纏到江顧的腰間,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氣息。 江顧臉色一黑, “出去。” “鬼紋……帶肉剜出來割斷, 用不了多久……就死。”衛風啞聲道:“你不喜歡……就殺了它。” 江顧面無表情地將那條鬼紋震開扔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