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與仙人掃落花 第140節 作者:未知 “師父,你在幹什麼!?”察覺到元神烙印在逐漸消失,衛風猛地反應過來他的意圖。 “我不需要有二心的徒弟,你自去尋你的道。”江顧神情淡漠,彷彿他們從未相識。 “我不!”衛風忽然一把攥住了他起陣結印的那隻手,哪怕血肉被法陣衝擊得血肉斑駁,他死死扣住江顧的五指阻止他結印,眼淚洶涌而下,“師父,你不能這樣,你明知道我只是在逢場作戲!” 江顧淡淡道:“我知道,只是你已妨礙了我的道心,留你在身邊,於我無益。” 他冷靜地剖析着這段時間自己的所作所爲,作爲旁觀者審視着自己的慾望,單單想要衛風留在身邊這一條,便犯了無情道大忌,而他並不需要。 他冷酷又苛刻地逼迫自己斬斷慾望,哪怕他現在望着淚如雨下的衛風,有了瞬間的不捨和不忍,想擡手給他擦掉眼淚,想將人抱進懷裏安撫一番,想封住他那些有關楚觀山的記憶,想讓衛風的一切都只有關自己,想將人護在身後看他無憂無慮嬉笑打鬧,想……讓他永遠陪在自己身邊。 從來都是堅不可摧的無情道道心,有一瞬間的晃動。 卻又被江顧硬生生壓制住。 但他不需要,如此種種,皆是累贅。 “江顧!你不能這樣做!”眼睜睜地感受着元神中江顧越來越淡薄的氣息,衛風情急之下直接封閉了元神識海,哪怕這樣做的後果險些讓自己魂飛魄散,他嘔出了幾口殷紅的血,忍受着劇痛強撐着沒有倒下去。 江顧立馬收了手,攏住了他岌岌可危的元神,臉色漆黑道:“你找死?”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衛風太熟悉江顧的秉性,知道無法動搖他的決心,一旦真被解除了所有的聯繫,他就會像烏拓一樣,被封住關於江顧的記憶隨意丟出去,從此之後兩個人再無任何瓜葛。 他惡狠狠地瞪着江顧,只剩白骨的手掌抓着他的手扣到了自己的脖頸上,眼淚混着血淌了滿臉,啞聲道:“江顧,你就是這樣修你的無情道嗎……喜歡的在意的不肯承認……稍有不合心意便藉口斬斷丟掉……我說了,我要在望月活下去,我不在乎我是人是畜生,我也不在乎我喊誰主人……我就只想活着見到你。” 江顧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看上去絲毫不爲所動。 “你分明在意我,對我好,你不承認……便也罷了。”衛風緊緊扣住他的手腕逼近他,直直地望進他的眼睛裏,絕望又難過,“但你不能借此緣由不要我了,我從始至終都沒有二心,你是我師父,是這世上唯一能支撐我活下去的人……我是對你隱瞞了很多事情,但是師父,我也是個人,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就算我沒了心臟,師父,你總是這樣,我也會疼。” 他抓着江顧的手,覆在了自己的空洞的心口上,紅着眼眶一字一句道:“江顧,我跟你一樣,是個活生生的人,你不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江顧皺起眉,冷聲道:“還輪不到你來教我。” 衛風不顧那些尚未完全收起的法陣,哪怕身上的衣裳和血肉都被熔鍊燒燬,伸出胳膊緊緊把江顧擁進了懷裏,聲音因爲疼痛而微微顫抖,“那你至少應該給我個機會。” 江顧沒有將他推開,只是黑着臉停了那些法陣。 衛風低頭將下巴擱在他肩上,看着殷紅的血浸染了江顧身上的白衣,軟聲道:“師父,封了我來望月之後的記憶吧……我是來望月後……因爲太過想念你所以起了不該起的心思……封印了記憶,別趕我走,好不好?” 江顧冷聲道:“封印了記憶,你元神的毒該如何解?” 衛風低聲笑了起來,震動透過胸腔傳到了江顧耳朵裏,哪怕他現在因爲強行斬斷陣法元神潰散血肉模糊,但他還是心滿意足地喟嘆了一聲:“你看,你明明就對我很好。” 江顧試圖將人推開,但衛風像是血肉都長在了他身上,若他強行動用靈力,這混賬怕不是當場就要隕落。 衛風擡起頭對上了他冷淡的視線,“我會將需要做的事情都記下來給你,師父,你權當可憐可憐我,你若將我趕走,我真的會死,離了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他這話說得可憐又曖昧,江顧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他並不習慣輕易更改自己的決定,更不喜歡被人說服,而且—— “師父。”衛風紅着眼睛,扣住他的手,反向催動靈力,硬是將自己元神上快要消失的朱雀紋印記又結結實實地烙印了回去,哪怕疼得額頭冒汗,他也沒有停下來,低聲道:“你若悄悄封印了我的記憶,然後收回印記丟了我,哪怕我不記得了我也能有所察覺,我在望月大陸這麼些年也不是白待的,到時候我就自爆而亡,他們殺不了我,我自己想死總是有辦法的,到時候我魂飛魄散,連個鬼修都當不了,師父你就算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找不到我的蹤跡……我死得乾乾淨淨,師父你也好修你的無情道。” 江顧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你威脅我?” “你在意我才威脅得了。”衛風吸了吸鼻子,“師父,你封印了我在望月的記憶,我就能乖乖待在你身邊只當你的小徒弟,絕無半點逾越的心思,而且我原形狀態下戰鬥力很強,哪怕修爲很低也不亞於大乘修士,待在你身邊會是一大助力,好不好?” 這已經是他能退讓的極限。 他會不擇手段留在江顧身邊,偏偏江顧這般聰明狠辣,那他就直白地提出自己的條件,他不在乎江顧算計什麼,他只在乎自己能留下來。 江顧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考量他所說的話。 “倒是有些長進。”他掃了衛風一眼。 這廝竟也沒他想象中的蠢,已經知道以退爲進了,偏偏江顧還對他提出的條件……有些動心。 他想丟了衛風是因爲對方的心思已經對自己造成了干擾,但倘若封印了衛風的記憶,對方便單純是他的徒弟,只要江顧自己堅守本心,留人在身邊也無妨,而且正如衛風所說,原形怪物的確是一大助力,還能順藤摸瓜追查到天地閣楚觀山的線索……可謂兩全其美。 是走是留,皆在他一念之間。 衛風緊緊摟着他的腰,眼淚順着下巴滴在了他的前襟上,啞聲道:“師父,求求你了,我不想再過那種擔驚受怕任人欺凌的日子了。” 江顧最終還是擡起手,抹掉了他臉上的血和眼淚,冷聲道:“既然如此,那就安心當我的徒弟。” 話出口,江顧便知道自己選了條錯路,來日必將釀成大禍。 他還是沒捨得將人放走。 衛風含着淚衝他笑,笑得難過又慶幸,“我知道了,師父。” 江顧心情糟糕至極,擡手便準備封印他的記憶,卻又被衛風打斷,江顧瞬間冷下臉,“後悔了?” 衛風搖了搖頭,啞聲道:“封印記憶前,師父,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 “說。”江顧不耐道。 衛風喉結微動,啞聲道:“師父,我能再親你一下嗎?” “……”江顧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以後可能就再也親不到了。”衛風的神情看起來比方纔還要難過,“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是師父,你的無情道如此堅固,想來也不會被這些外物所累,我只是想在被封印之前能有個圓滿,師父若不願意……也沒什麼。” 只是他嘴上說着沒什麼,眼淚卻掉得更兇,看着江顧彷彿要同他生離死別,元神哭得也要馬上潰散,他傷痕累累站在那裏,一邊哭一邊對江顧露出了個慘淡又勉強的微笑。 江顧被他哭得心煩,擡手便扣住他的後頸將脣貼了上去,順帶渡了口鞏固元神的靈氣給他,乾脆利落地正準備離開,衛風卻忽然擡手覆在了他的腦後,將人壓向了自己,舌尖掃過脣縫,粗暴又急切地抵開脣齒掃蕩一圈,將那口靈力給江顧渡了回來。 衛風邊哭邊親,黏黏糊糊不肯結束這個吻,江顧耐心耗盡,直接扣住他的下巴將人推開,乾脆利落地封了他的記憶。 身形修長挺拔的青年渾身是傷地站在他勉強,俊朗的臉上滿是眼淚,嘴脣紅腫溼潤,嘴角也被人咬破了皮,眼睫上的淚要掉不掉,他神情茫然地望着江顧,似乎對現在的情形一無所知,“你是何人?” 這混賬東西精明得很,說什麼只封印望月之後的記憶,大抵早在平澤時便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他徑直將衛風的記憶封印在了朝龍祕境初遇之前。 江顧看着他清澈又愚蠢的目光,滿意地勾起了嘴角。 “我名江顧。” “是你師父。” 第143章 陰陽白骨(十三) 衛風茫然的眼神在對上他眼睛的瞬間化作了驚豔, 最直接的表現便是那雙微微下垂的清亮眼眸瞬間睜圓。 他遲疑地往後退了兩步,“我哪裏來的師父?!” 就算對方生得俊美卓絕,如仙似神,那也不能上來就是他師父,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剛剛下山準備尋找神鳶鮫鱗, 昨日他還和玄之衍侃大山說此生絕對不會拜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江顧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如此純正的蠢貨, 意外地挑了挑眉, 長袖一揮, 兩人面前便出現了一面水鏡, 映照出了衛風的模樣。 水鏡中的青年寬肩窄腰,身形挺拔,一身紅衣卻傷痕累累,半隻手臂都露出了白骨,臉上也有多處斑駁露骨的傷口, 衛風被鏡子裏慘狀嚇得大叫了一聲, 幾乎徑直從地上蹦了起來,臉色煞白道:“這是誰!這絕對不是我!我這麼好看怎麼變成了這幅鬼樣子!!!” 吵得江顧耳朵嗡嗡作響。 江顧皺着眉給他覆上了許多療愈法陣, 又要給他喂丹藥, 但這廝卻死活不肯張嘴, 用那骨爪捂着漏風的嘴巴道:“誰知道你是不是想要毒死我?我不喫,打死都不喫!” “……”江顧眯了眯眼睛。 然而衛風沒撐過半刻,便鬼哭狼嚎起來,捂着身上的傷口在地上痛得直打滾, “你到底給我用了什麼東西, 疼死了啊啊啊啊——” 江顧皺着眉看向地上直打滾的青年,他記得衛風極怕疼, 但一時有些想不起來他到底有沒有這麼脆弱過,連疊加了止痛法陣的療愈法陣都能疼得哭嚎打滾。 “不準哭,起來。”他用靈力將人從地上託了起來。 衛風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紅腫着眼睛驚懼地望着他,彷彿他是什麼能奪人性命的大魔頭。 一口氣堵在江顧胸口不上不下,他以爲從頭開始至少衛風會覺得他是個好人。 “我在給你療傷。”江顧神色冷淡地給這個蠢貨解釋,“已經加了止痛的法陣。” 衛風眼淚汪汪地看着他,帶着哭腔道:“我纔不信,你究竟對我幹了什麼?我的身體呢?你不會奪舍或者煉藥了吧?我告訴你,我可是陽華宗的人,我有很多寶物和靈石,只要你將我的身體還給我,我可以拿靈石和天階法寶跟你交換。” “……呵。”江顧直接被他蠢笑了,眉梢眼角都沾染上了淺淡的笑意,“那我何不直接殺了你再奪寶?” “藏寶閣只有我身上的血契能打開,若我死了,你一樣東西都得不到。”衛風眼睛轉得溜圓,閃爍着幾分天真的狡黠。 江顧強行壓平了嘴角,擡手抹掉了他眼睫上的淚珠,“我對你的法寶和靈石不感興趣,你此次下山是爲了尋找神鳶鮫鱗,藉此根治體內無端的燥熱奇癢,可對?” 衛風愣住,這件事情他只有自己知道,連玄之衍都沒有仔細提過,對方竟然知道得如此詳細。 “你的魂魄元神皆無損耗,足以證明我未曾對你搜魂。”江顧引導着他的靈力在周身遊走一遍,順手幫他治好了方纔經脈受損的暗傷,又帶着他去擴大了無數倍的識海和丹田紫府中游走一遭,“如今你雖然只是煉氣一層,但經脈識海紫府都與大乘期修士無異,而且如今你已洗髓伐經,成了半天火靈根。” 衛風聽得一臉懵,腦子裏不知道在轉什麼,憋了半晌才問:“什麼是半天火靈根?” “……介於單靈根與天靈根之間的資質。”江顧耐着性子道:“此事牽涉頗多,我以後再同你詳說,你只需要記住,現在距你下山已經七年之久,我們現在在望月大陸舉步維艱,你要做的只有活着和修煉這兩件事情,明白了嗎?” 他口吻嚴肅神情冷凝,像極了陽華宗那些愛說教的長老,衛風的思路不自覺就被他帶着跑,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就先點了頭。 而且對方身上的氣息實在太過溫暖好聞,他下意識地就放鬆了下來,甚至想靠得再近一些。 但最終還是警惕心佔據了上風,他將信將疑地望着江顧,疼得手還在發抖,試探道:“師父?” “嗯。”江顧應了一聲。 “那能不能再加幾個止痛的法陣?”衛風可憐巴巴地去抓他的袖子,“真的好疼啊。” “……好。”江顧又給他加了數個止痛的法陣,比療愈的法陣都要厚上幾層,他纔不哼哼唧唧地要哭。 實在嬌氣到離譜。 衛風吸了吸鼻子,低頭扯了扯身上大了許多的衣裳,又盯着水鏡中的人看了許久,幾乎整個人都趴到了水鏡上,待臉上的皮肉長好後,的確依稀看出了自己從前的樣貌,只是成熟俊朗了許多,確定自己更好看之後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好奇地去打量周圍的環境。 江顧剛調息完,便看見這混賬東西爬到了樹梢上,他剛要開口,結果對方腳下的樹枝便咔嚓斷成了兩截。 衛風大叫了一聲,還沒叫完,就被一股強橫的靈力捲住了腰,穩穩當當放到了地面上。 衛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衝他笑了笑,“我看你在調息,就沒敢打擾你,師……父?” 他喊得小心又試探,江顧只淡淡應了一聲:“你已會御劍,不必爬樹。” 衛風眼睛裏頓時迸發出驚喜,“那我豈不是可以飛了?對了師父,我是不是也已經有了本命法寶了?” “嗯。”江顧一揮手,長柄陌刀便出現在了衛風掌心。 衛風看到陌刀瞬間驚呼出聲,“好威武的長刀!我的嗎?我的本命法寶竟然這麼厲害!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江顧在旁邊冷靜地審視着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注意着他的靈力流動和引用的方向,在確定最基本的御劍術他都用得磕磕絆絆時,才勉強相信衛風應當是真的被他封印住了關於他的所有記憶。 眼前的衛風天真無害,帶着少年人獨有的活潑和朝氣,當然也有特有的聒噪和愚蠢,同長大後暴躁陰鬱滿身戾氣的衛風截然不同。 衛風被那柄陌刀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江顧冷眼旁觀,不自覺地擡手摸到了方纔被衛風咬破的嘴脣,神色微頓,又將胸腔中所有涌起的情緒粗暴地斬斷壓制了下去。 這樣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