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與仙人掃落花 第159節 作者:未知 也終於意識到江顧是在認真將他當做徒弟。 所謂言傳身教,不外如是。 第164章 試煉之境(十五) “舉手之勞罷了。”鬆綏同江顧回了一禮, “不必放在心上。” 他本性純良,是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江顧這一禮將他剛開始的牴觸打消了大半,也不好再冷言相對。 “鬆綏公子爲何會流落此地?”江顧見他態度軟化, 便順其自然問了出來。 鬆綏聞言臉色有些難看, “我的精魂早就與鬆綏樓融爲一體,唯有一點殘魂舊魄, 望月的人想靠這點魂魄再養出元神, 我自是不肯, 待生出些元神後, 便想方設法逃了出來,只是四處都是望月的人,別無他法,最後我只能逃進了這隻有凡人元神的煉心境中。” 他說這話時,目光落在了靈境公主的殘靈身上, “沒想到我還能再見到她。” 靈境公主的殘靈對他溫柔地笑了笑。 殘靈沒有記憶, 只繼承了本體的一點意識和微末法力,好似他們之間所有過往的愛恨情仇也僅止於這個笑容了。 鬆綏嘆息一聲, 回給了她個淺淡的笑。 衛風對他們之間的事情並不感興趣, 他更在意江顧爲何要逼鬆綏現身。 “你的意思是, 望月的人追查不到二重境。”江顧頓了頓,“是因爲這裏凡人的元神太多?” “對。”鬆綏點了點頭,“凡人元神駁雜氣息渾濁,而且二重境需要一直補充凡人元神, 探查起來費時費力, 望月的人不會做賠本的買賣,何況我對他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衛風身上, “我只是上任劫玉的殘魂碎魄,他們已經找到了新的劫玉。” 他這話在場的三個人都心知肚明,只是都默契地沒有捅破最後這層窗戶紙。 衛風察覺到江顧的視線,沒敢擡眼和他對上目光,只是轉移話題道:“先別管其他事情了,半個時辰後村宴便開始了,你若不將武家村這些元神吞噬了,就只能被他們吸食乾淨。” 江顧沒有應聲。 之前在血海結界中,他和衛風並沒有交流太多,他有他的盤算,衛風也有衛風的算計,時隔幾年,他們之間的重逢並不像之前在界鄉外那般理所當然和一廂情願,衛風下意識地防備和疏離並不會因爲他幾句話就消失。 衛風是劫玉,而他大概率是所謂的“玉階”,又有之前衛風解除他的疤痕封印在先,讓他想起渡劫飛昇之事……望月想借助衛風來困住他的打算不言而喻。 如果他想要飛昇,勢必也要以劫玉證道,兜兜轉轉,衛風還是難逃死劫,更不必說蕭清焰本身這個半真半假疑點頗多的存在。 江顧刻意不去深想這些事情,但鬆綏的話已經說到了明面,他壓在心底的煩躁如同決堤的潮水瞬間席捲過全身,又被他強勢地壓制了回去。 “凡人元神離體後難以獨立存活,倘若他們依靠的是試煉修士的元神供養,也無法長久存在,二重境定然還有東西在支撐着整個小世界的運轉。”江顧手腕一翻,掌心多了兩張通音符,他擡眼看向衛風,“鬆綏是他們找到的可以培育出劫玉元神的人,殘損的魂魄精血只能供養這一個武家村的人,這偌大的二重境裏的凡人元神靠誰的精血?” 衛風心下一驚,他下意識地想要否定,卻被江顧一個眼神制止。 “一重境裏的雪是你的元神碎片所化,二重境裏的凡人元神以你的精血爲支撐不散,既如此,你被封印在那菩提血海中,想來整個元神都在爲試煉之境提供養料,你已經與試煉之境融於一體,所以只能割裂小部分元神帶着軀殼出界鄉去試探我。”江顧毫不留情地點破,“如果想要自由,就按我說的做。” 不過是短短相處了幾次,江顧便能靠些蛛絲馬跡推測出了個囫圇的真相,衛風看向他的目光不自覺地帶上了崇拜和狂熱的興奮,卻又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好,他竭力穩住心神,看向了江顧。 江顧從來都不是個話多的人,從不屑於跟別人解釋自己的打算,更不會多餘到說出前因後果,以至於在旁人眼裏他做事從來都是算無遺策乾脆果決,想殺的人便殺了,想做的事便做了,腦子不好的甚至都反應不過來爲什麼,而現在他卻破天荒地解釋了這麼多,無非就是爲了最後一句話。 落在衛風耳朵裏,比渡劫時漫天劫雷都要聲勢浩大上幾分。 方纔在血海里,那句“帶你離開”他只當江顧是爲了安撫自己,畢竟江顧最擅長玩弄人心,而他恰好最會自欺欺人,借坡下驢得了個擁抱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再當真就顯得他太過天真了。 可現在江顧又跟他重複了一遍。 他甚至覺得不可思議,聲音因爲興奮隱隱顫抖,喉間也變得乾澀灼熱,“你……知道這有多難麼?” 江顧冷冷瞥了他一眼,手中那兩張符燃了個徹底。 衛風莫名看出來他想罵自己蠢貨,只是不知道爲何如此剋制,這混賬東西便忍不住嘴欠,“你若真這麼有本事,怎麼不早來——” 江顧臉色未變,只是周身低下去的氣壓昭示着主人惡劣的心情,衛風懊惱地閉上了嘴,見他轉身離開,趕忙追了上去。 靈境書卷被江顧留在了外廳,靈境公主的殘靈對着鬆綏行了一禮,回到了靈境之中,鬆綏猶豫了片刻,將靈境和外廳的畫一收,跟了上去。 江向雲找來的很快,跟在他身後的姚立臉色極其難看,還受了不輕的傷。 “這火急火燎的,我跳了幾十個傳送陣才找過來。”江向雲一邊說一邊在給自己的傷口拍符。 “受傷了?”江顧問。 江向雲沒忽略他眼底的幸災樂禍,有些鬱悶道:“望月這些東西不幹人事,搞些凡人的元神來讓我們立道心境,我們殺戮道雖然不忌諱這個,但多少有些膈應。” “他們遲早會遭天譴。”姚立冷聲道。 他修的是山海道,除了爲保護江向雲鬥法殺人,極少會與修士牽扯,更不必說殺些毫無反抗的凡人,這二重境的通過方式實在有些挑戰他的底線。 這場景實在有些詭異,無論在平澤還是在望月,他們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修士,收割起性命來毫不手軟,現在卻彷彿站在了道德制高點上來指責另一羣更爲過分的人的惡行。 又或者,僅僅是被望月這種高高在上自以爲是的安排給噁心到了。 “我要見陸離雨。”江顧道。 江向雲詫異挑眉,“你見陸離雨做什麼?” “談生意。”江顧說。 旁邊默不作聲的衛風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江向雲笑道:“我又聯繫不上他,七弟,你這大老遠喊我過來就只是爲了這件事情的話,那我實在是——” “事成之後,一半的試煉之境。”江顧道。 江向雲懷疑自己耳朵壞了,又或者江顧被什麼鬼東西給奪舍了,他木着臉道:“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 “你難道一直甘心江家龜縮在平澤大陸?”江顧毫不在意的直視了回去。 相比較江向雲的委婉,江顧談起條件來簡單粗暴,偏偏江向雲還就喫他這一套,他抱起胳膊,“那我也沒打算現在就把江家扯進來,你也說了,蚍蜉撼樹,我多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這二重境的試煉噁心歸噁心,但還真犯不上爲了羣凡人的元神自尋死路,他們又不是修的慈悲蒼生道,沒那麼多善心可發。 江顧更是不可能。 “七弟你可不像是這麼衝動的人。”江向雲臉上掛起了點漫不經心的笑容,“不會真是爲了你那個小徒弟吧?” 江顧臉上沒什麼表情,“既然做好了決定,那便先下手爲強,更何況沒人想頂着個玉階的名頭在望月舉步維艱。” “有焚臺殿的人在,關江傢什麼事情?” 江向雲眼底閃過一抹深思熟慮,旋即露出了個躍躍欲試的表情,“七弟言之有理啊。” 江向雲和江顧進了單獨的空間結界,姚立盡職盡責地守在入口處,衛風根本沒有機會接近,只能冷着臉等在外面。 鬆綏拿着靈境書卷走到了他身邊。 “當年靈境公主是渡的情劫。”他轉頭看着衛風,笑得溫和,“我當時不知道她是修仙人,更想不到她是上界下凡來渡劫的仙子,但望月的人知道,一直對她嚴加看守,但她逃出來,陰差陽錯地遇到了我,我一直以爲我們成婚後會同普通人一樣,白頭偕老,經歷生老病死,百年已是圓滿,可惜她要渡劫,我就是她的劫數。” 衛風下頜緊繃,一瞬不瞬地盯着遠處的空間法寶,眉峯壓得極低,那雙像被潭水浸潤過的黑眸中沉沉壓着散不盡的戾氣。 “當初我們被帶來望月大陸時,我與鬆綏樓尚未徹底剝離,對裏面幻境仍有感知。”鬆綏的衣衫被風吹得飄起,他看着面前的青年,似乎很難找到當初那個少年的影子,“最開始你的元神被切碎,有部分被扔進了幻境碎片形成的旋渦裏,望月那些人想用你的元神代替我鎮守鬆綏樓,但其實你正操控自己的鬼紋在暗中收集那些元神回來。” 衛風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那羣蠢貨。” 鬆綏嘆了口氣,“那段時間其實有一個元神,每隔幾日就會闖進幻境旋渦,我起初疑惑他到底想幹什麼,後來發現他在找你的元神碎片,但你那些元神太碎了,又要躲避鬆綏樓的煉化,連我都無法找到,他那時修爲尚淺,自然更無法找到,次次都是身受重傷無功而返,最後一次元神險些被徹底絞滅,傷得極重,只找到了你一條枯萎的鬼紋,從此以後他便再也沒有來過,我以爲他死了,沒想到今日還能再見到他。” 衛風終於緩緩轉過頭來,他看起來有些茫然,又有些懷疑,卻還是堅決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就算他的利用價值再大,江顧也不會爲了他做這種多餘的事情,江顧現在對他已經是他夢寐以求的好了,這種事情不會也不該發生在他師父身上。 他師父從來就該是冷心冷情,高高在上的仙人,不會爲任何人做到這種地步。 何況是他這種骯髒又卑賤的東西。 “無情道修得再好,也是個人。”鬆綏說:“是人就有七情六慾,不過有多有少罷了。” 衛風垂落在身側的手不自然地痙攣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法寶的出口,看着江顧面無表情地從裏面出來,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也並非全都漠不關心,他出來的那個短促的瞬間—— 擡眼看向了自己。 只是瞬息間又移開,快到彷彿只是衛風的錯覺。 也許只是確認他還在,也許是爲了安排他下一步的動作……衛風心中替他找了無數借口,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朝他大步走了過去。 衛風在他身邊站定時,他下意識地將身體偏向了衛風,神識悄無聲息飄散了過來,將衛風擋在了身後。 是個十足的佔有和保護的姿態。 衛風聽見了自己元神靈力沸騰的聲音,他看向江顧冷酷的側臉,難以想象這樣一個人會爲了他作出鬆綏口中如此瘋狂又大膽的行徑,這簡直與他利益至上狠辣無情的作風背道而馳。 衛風告誡自己不要再傻乎乎的踏進對方玩弄人心的陷阱,更不要自作多情自以爲是,到頭來還是那個跳樑小醜。 ‘是人就有七情六慾。’鬆綏方纔的話在他耳邊迴盪。 “江顧。”他狀若無意地喊了一聲。 正在聽江向雲說話的人十分自然地回過頭,遞給了他一個疑問的眼神,而後目光掃視過他全身,神識圍攏過來將他徹底籠罩進了自己的範圍,將他的氣息遮擋得密不透風。 衛風試探地抓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 江顧沒有在意,又將注意力轉回到了江向雲身上,淡淡道:“如此可行。” 江向雲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他們交握的手,拍了拍手掌笑道:“那就這麼辦吧七弟,就不打擾你們了。” 他拽着姚立又進了傳送法陣。 江顧這纔看向衛風,微微蹙眉,“你有何事?” 衛風咧嘴一笑,沒頭沒尾道:“我覺得鬆綏說得對。” 江顧不解,正要再問,衛風卻忽然湊上來笑眯眯道:“六個時辰快到了,我想你快想瘋了。” 他這話說得黏黏糊糊,指腹狀若無意地擦過了江顧的手背,在江顧神色變冷時忽然軟下了聲音,“師、父。” 然後他就看見江顧冷硬的表情微微鬆動,眼睫不自然地顫動了一下。 第165章 試煉之境(十六) 一望無際的血色波濤中, 矗立着一株百丈高的菩提樹,低頭看血海深不見底,擡頭望穹頂漆黑一片,而在血海波濤中不易察覺的角落裏, 有個僅能容納兩人的小結界, 它被很好地隱藏在元神堆積的殘肢斷臂中,像一滴殷紅的血珠。 江顧隔着結界那層血膜往外看, 看見了菩提樹下正盤腿而坐的青年, 他已經換上了身嶄新的衣裳, 卻並不是他給的那身, 而是通體雪白的衣袍,寬袍大袖肆意敞着前襟,隱約可見勁瘦的腰身。 不過眨眼,青年便到了江顧面前,連帶着衣袖間那股熟悉的氣息。 江顧認出了這是自己的衣裳, 他儲物袋中的衣裳統共就那麼幾件, 上面的修補法印還是他自己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