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與仙人掃落花 第163節 作者:未知 江顧冷笑道:“你急什麼?” 衛風何止是急,他簡直要急瘋了,他眼睛通紅死死盯着江顧,拼了命地想要證明自己,“我只有一個師父,我絕對不會背叛他,我、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纔會認楚觀山當師父,不然我就會被變成器靈,你相信我!我對天道發誓!” “……”江顧微微蹙眉。 被認出來了。 他心下煩躁,膝蓋用力便要抵碎衛風心口的菩提果,誰知衛風動作被他還要快,竟直接扯爛了被彎刀釘入血海的手掌,也不管周圍全是殺陣,不要命地伸手抱住了他。 破破爛爛的元神死死抱住他不肯撒手,聲音顫抖,“師父,你相信我。” 江顧解了周圍的陣法,將人推開起身,“陸離雨和洛小園我還有用,你回去想辦法同楚觀山覆命。” 但衛風卻沒有離開,他噗通一聲跪在了江顧面前,全然沒了之前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樣,他仰着頭,紅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顧,“師父,我錯了,你別生氣。” 兩隻染血的手掌死死抓着江顧的手,連帶那破破爛爛快要被鬼紋吸食乾淨的元神,衛風一點一點將那破損的元神都凝聚了回來,乖乖地放回到江顧身上,那鬼紋還小心翼翼地捏了捏鬆散的地方,討好地纏住江顧的腳腕,生怕人真的走了。 江顧的目光落在他心口的菩提果上。 衛風擡手抱住他的腰,將那顆果子擋住,可憐巴巴地仰頭望着他,“師父,沒了這果子我就出不了血海,你別捏爛它,我有三枚果子就能在外面待三天,三天一到我就走,求你了師父。” 江顧擡手,用指腹抹掉他眼角的淚,順勢托起了他的下巴,衛風不受控制地嚥了嚥唾沫,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掌心。 “你想幹什麼我不管。”江顧垂眸看着他,聲音冷淡道:“但你只能是我的徒弟,明白嗎?” 衛風使勁點頭。 “起來吧。”江顧鬆開手,“你現在裝可憐已經裝不像了。” 衛風渾身一僵,起身走到了他身邊,但還不等碰到江顧的袖子,江顧就已經踏入了傳送法陣,衛風目光陰沉地盯着他的背影,驟然化作霧氣追了上去,將人裹得嚴嚴實實。 “滾。”江顧冷聲呵斥。 衛風憤憤地化出人形,固執地抓住了他的手,咬牙道:“我沒有裝可憐,我就是很可憐,我被迫認楚觀山當師父又不是我的錯!” 江顧擰眉,轉頭看向他,猝不及防對上了張滿是眼淚的臉,但衛風臉上的表情甚是兇惡,甚至稱得上猙獰,尖銳的怒意和戾氣怎麼都壓不住,他眼睛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我又不想!” 江顧忽然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應該是在委屈。 他有什麼好——江顧還沒想完,手掌驟然一痛,衛風抓住他的手掌惡狠狠地咬了下去,尖銳的獠牙瞬間將手掌刺穿,他一邊哭一邊咬,好像要把江顧的骨頭咬穿。 江顧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直到他咬夠了鬆開嘴,才淡淡開口,“沒磕頭沒敬茶,不算拜師。” 衛風一怔,染血的脣動了動,啞聲道:“我知道。” 頓了頓,他又擰眉道:“我也沒將他當成過師父。” “嗯。”江顧收回那隻被他咬得鮮血淋漓的手,卻又被他拽了回去。 然後就見衛風低下頭,湊上去小心翼翼地舔走了上面的血跡,只在他手心留下了一片溫熱的溼痕。 第169章 試煉之境(二十) 麟化城郊外。 江顧捏合起來的元神受損嚴重, 需要重新起陣熔鍊,他尋了處僻靜的地方,回頭便看見衛風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 “還不回去覆命?”江顧冷聲道。 “不着急,還有兩天的時間。”衛風走到他身邊, 悶聲道:“隨便找個藉口糊弄過去就是。” 江顧不鹹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衛風立馬衝他露出了個乖巧的笑容,那隻爛了的手掌緊緊抓着江顧的袖子, 將雪白的布料染得透紅。 “自己療傷。”江顧把袖子扯了出來。 衛風卻不介意他的冷淡和疏離, 再次抓緊了他的袖子, “師父, 我不回血海沒辦法自己療傷,你幫我。” 江顧不虞地掀起眼皮,衛風卻死皮賴臉,笑嘻嘻道:“師父你的彎刀真厲害,都把我的骨頭捅碎了。” 江顧道:“元神沒有骨頭。” “比捅碎了骨頭還疼。”衛風立馬改口。 “……”江顧沉默了一瞬, 只這片刻的功夫, 衛風已經將手上的血全都抹在了他的袖子上,二重境內所有的東西都是元神所化, 這跟把自己的元神往江顧元神上抹沒什麼區別, 其險惡用心昭然若揭, “滾進陣裏。” 衛風有些失望地看着自己元神化作的血被玉甲阻隔在外,不太情願地走進了江顧修復元神的法陣之中。 江顧的靈力純粹又強悍,是乾淨的金屬性靈力,衛風感受着整個元神周圍四溢而出的溫暖, 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江顧盤腿坐在陣前, 開始用靈力修補元神,他本想先修補捏合起來的元神外殼, 衛風在陣中可自行吸收靈力,誰知不等他的靈力觸碰到那雜糅起來的元神,衛風就已經化作了黑霧,搶先一步將他陣法中的靈力纏繞湮沒,全都吞進了肚子裏。 江顧靈力微頓,乾脆先給他修補元神。 但衛風並不滿足於此,渾濁的黑色霧氣順着他傳送進陣法的靈力來源,明目張膽地透過了護神的玉甲,毫無阻隔地貼合在他元神上,衛風委屈又討好的聲音貼着他的耳朵響起,“師父,單憑陣法太慢了,等修補完一天的時間就沒了,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神交的方式更有利於元神恢復,師父,你就當再給我解次毒,好不好?” 江顧緩緩睜開眼睛,對上了衛風翻騰着慾念的眸子,想捏爛他的腦袋看看裏面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衛風失望地嘆了口氣,擡手扶住他的肩膀,退而求其次,“那就親一下。” 他湊上去,在快要碰到江顧脣角的時候,被冰冷的劍尖抵住了脖子,他喉結微動,毫不猶豫地往前,果不其然,下一瞬赤雪劍就消失在了原地。 江顧偏頭躲開,衛風乾燥的嘴脣擦着他的耳梢過去,整個人便貼了上來,滾燙的元神彷彿剛從火裏撈出來,將他緊緊抱在了懷裏,滿足地喟嘆了一聲。 這實在……有些一言難盡。 江顧眉頭擰得死緊,伸手覆在了他的後背上,謹慎地釋放出了一絲靈力進去探查,結果那絲靈力剛碰到衛風,就被一條鬼紋迫不及待地纏捲起來,使勁舔舐了兩下之後,一口吞了進去,消散得無影無蹤。 衛風懶洋洋地趴在他肩膀上,用臉頰慢慢蹭着他的脖頸,“師父,你知道六慾道禁慾太久會怎麼樣嗎?” 江顧抓住他的後頸迫使人擡起頭來,衛風看他的眼神彷彿在冒着綠光,聲音卻慢吞吞的,“會被憋死。” 衛風化作霧氣透過了玉甲,兩人現在元神緊貼毫無阻隔,衛風卻不敢輕舉妄動,從江顧答應讓他進入修補元神的大陣開始,他就彷彿被架在了炭火上煎熬蒸煮,江顧的元神就是唯一的那捧清泉能用來解渴。 但江顧盤腿坐在原地,紋絲未動,神色冷靜淡漠,絲毫沒有被他的霧氣亦或緊貼的元神所影響。 “六慾道重欲正常,試着將其煉化爲靈力,輔助修煉應當大有裨益。”江顧面不改色地替他分析,時刻不忘教導規訓他,“不要被慾望所掌控,你之前便是道心不穩,所以纔會被金靈鐗操控,想比神器,你自身反而更像件武器。” 衛風氣得咬緊了牙根,“我道心穩得很,師父,你幫幫我。” 江顧眼底閃過一絲不耐,“你若連煉化靈力都需要人幫——” 他話未說完,便被一隻血淋淋的爪子抓住手腕,按在了一片濃郁的黑霧中,即便只是元神,觸感和溫度也相當清晰。 這場面似曾相識,江顧甚至還沒來得及翻臉,衛風隱忍委屈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我自己不行。” 江顧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不等江顧消化完這個消息,衛風又一副豁出去的模樣咬牙道:“剛來望月時,我自作聰明封住了六慾道心,結果元丹被挖,元神被碎,再拼起來時我便發覺道心凝固,根本無法進階,我嘗試過很多辦法,但都沒有多少效果,應當是與軀殼分離太久的緣故,但也是因此,元神融合太慢,根本切不斷與血菩提的聯繫,只能成爲土壤被它不斷吸取養分。” “你——” “六慾道心跟這個多少有些關係。”衛風信誓旦旦道:“師父,你是我現在唯一的希望了,但你卻不肯跟我神交,那幫一下忙總可以吧?” 他起先還極力嚴肅,但越說臉色越紅,到最後面紅耳赤地盯着江顧,那隻爪子卻不肯鬆開半分。 “一派胡言!”江顧厲聲斥道,沉下了臉色警告他,“鬆手。” 衛風卻執意不肯,眼底瀰漫起了潮溼晦暗的霧氣,“你根本不知道這對六慾道來說有多難受,我無時無刻不覺得自己要元神爆開,可又不敢讓別人碰,因爲你不喜歡。” 他這話說得直白又放肆,江顧剛蓄力準備打散那片黑霧,衛風卻突然鬆開了手,紅着眼睛望着他,彷彿受到了什麼極其沉重的打擊,啞聲問他:“我真的就這麼讓你噁心?” 周圍陷入了一片難言的寂靜。 衛風自嘲地笑了笑,落寞地垂下眼睛,熟練地準備用元神化靈強行壓制,一直沉默的江顧忽然單手結印,抵在了他的下焦穴處。 衛風詫異地擡起頭,卻只看見江顧冷淡地垂着眼睛,一手起訣一手列陣,將他整個元神的經脈的都重新納入了修補元神的法陣內,而後金色的靈力涓涓細流沒入了他漆黑渾濁的元神之中。 “六慾之道,堵不如疏。”他緩緩開口,引導着衛風的元神凝聚出經脈,以自己的靈力爲引,對他體內積壓瘀滯的氣息進行疏導。 衛風感受着體內氣息的變化,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江顧聰明又狡猾地避開了他的追問,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讓人惱火非常,卻又讓人移不開目光。 江顧冷白修長的手指掐出複雜的訣印,按在他周身的大穴上,“道心乃是感悟天地規則所立,無論何種道心,一分一毫可窺見天地,道心即我,我即天地,而非將道心依託於具體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物,你可明白?” 體內翻騰着的慾望如烈火烹油,衛風他抵在膝蓋上的手掌緊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他擡起被汗濡溼的眼睫,明白江顧在隱晦地告訴他,是點化,也是教誨。 江顧知道他是怎麼立起的六慾道心。 不過是萬鈞雷霆之下看見的那抹身影,他的六慾道心不爲天地,也不爲自己,從頭到尾就只是爲了江顧一人。 江顧原來一直都知道。 也對,他這麼聰明,連接近自己都別有用心,怎麼可能不知道。 衛風緊繃的手背上沁出了潮溼的黑霧,他痛恨江顧的無動於衷,更煎熬於江顧想出來的解決辦法,洶涌的慾念氣息被強行疏導入經脈煉化爲靈力,他彷彿身處天堂和地獄的臨界點,一邊是極樂,一邊是極苦,卻不管是哪一邊都抓不住。 江顧親自引導着他如何煉化鞏固自己的道心,教他如何在元神拓寬出來的經脈中積蓄靈力,無論衛風如何抵抗,他的步驟都沒有絲毫差錯,生開硬拓經脈的時候更沒有絲毫手軟。 元神中並無經脈,這樣做無異與用彎刀將元神慢條斯理地切割。 衛風呼吸都在發顫,待江顧領着他遊走完一整個大周天,他疼得目光都有些恍惚,緊接着不啻於神交的愉悅感從元神內外席捲而過,他愕然瞪大了眼睛。 江顧看着他被法陣修復好的元神,微微蹙眉,“方纔教你的運行功法可都記住了?” 衛風張了張嘴,震驚、狂喜、疑惑雜糅在一起,將他的耳朵燒得彷彿要滴血,“師、師父,你……我——” “是人便有七情六慾,不過有多有少,過分看重反倒易成執念,過分看輕又容易生出魔障。”江顧卻並沒有放在心上,“你要學會去控制它們。” “可你修的是無情道,難道也會有……”衛風有些發懵的看着他,“慾望?”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極輕,又帶着些懷疑,在他心裏,江顧和這兩個字彷彿全然搭不上邊。 無情道,合該是斷情絕愛,無慾無求。 “自然。”江顧卻承認地很痛快,他擡手,指尖抵住衛風眉心落下一枚凝神符,目光平靜無瀾,聲音比那凝神符咒還要再淡上幾分。 “活於世間,我也會有所求。” 第170章 試煉之境(二十一) 陣法的微光倒映在衛風眼底, 他怔怔望着江顧,期待又忐忑地開口:“那你求的是什麼?” 江顧卻沒有回答他,淡金色的靈力沖刷而下,將他整個元神都洗了一遍, “走吧, 剩下的自己解決。” 他說完便要起身,卻被一隻汗津津的手用力地抓住, 連帶着腕間的墨玉鐲都沾帶上了潮意, 他低頭, 看見了衛風沾染着欲色的眼尾, 汗溼的鬢角,還有白皙透紅的臉頰,這混賬東西微微仰着頭,眼神隱忍又剋制,像只被打溼了毛髮無家可歸的靈獸。 江顧看得皺眉, 世人對六慾道頗有偏見, 他亦談不上喜歡,但衛風這般模樣實在有礙觀瞻, 若是被些心懷不軌的人看見—— “我不走。”衛風的喘息聲略重, 他緊盯着江顧, “我留下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