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與仙人掃落花 第193節 作者:未知 江顧聽他裝模作樣用自己教他的話來反駁,輕笑了一聲。 “師父,你剛纔是不是笑了?”衛風一下坐起來。 “沒有。”江顧淡淡道。 衛風道:“你就是笑了,我都聽見了。” 墨玉鐲外沒了動靜,衛風卻心情大好,“師父,你別不理我,你跟我說話,我都要嚇哭了。” “師父,我們快到了嗎?” “師父,我在洞府裏添置了好些東西,你要不要進來看看?” “師父,師父……” 他喋喋不休唸叨了好久,江顧才終於又出聲:“到了,出來吧。” 衛風迫不及待便從鐲子裏鑽了出去,出去的一瞬間,一小片黑霧同他一起回到了軀殼內,手中多了張木色的書譜。 衆人剛落地,背後的傳送陣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撐,驟然攪亂成了一團,旁邊負責維護陣法的人頓時慌了,大聲喊叫着召人來維持陣法。 江顧意味不明地看了旁邊的衛風一眼。 衛風捏了捏掌心的姻緣譜,衝他露出了個十分無辜的笑容。 一行人趁亂離開了傳送點,來到了都淵城前。 天色灰沉,涼風席捲起地上枯黃的紙皮,森冷血腥的氣息迎面撲來。 清脆的鈴音響起,黑色的油紙傘上墜着的骷髏頭隨風搖晃,傘面微擡,露出了張昳麗姣好的面容,她微微一笑。 “你們終於來了。” 第204章 生死無咎(一) “介紹一下, 這位是焚臺殿的暫代殿主,金盈袖。”陸離雨主動充當起了中間人,又爲金盈袖介紹起身後的人,“這位是江向雲江大公子。” 金盈袖眼波流轉, 笑盈盈地看着江向雲, “大公子,久仰大名。” “金殿主。”江向雲客氣地頷首。 “擔不得這聲殿主, 焚臺殿衆人隨心所欲慣了, 本也沒什麼正經殿主, 大公子此來算是爲我們解了燃眉之急。”金盈袖很會說話, 哪怕江向雲的年紀對她而言過分年輕,但也沒有絲毫輕視的意思。 “殿主客氣了。”江向雲微微一笑,“中間離雨出了大力,都是一家人,應該做的。” 金盈袖臉上的笑容險些裂開, 她笑着看向陸離雨。 陸離雨掩在亂髮後的臉精彩紛呈, 咬牙笑道:“的確都是一家人。” 在場的望月衆人臉上的表情都彷彿吞了蒼蠅,修士之間能不你死我活就不錯了, 還相親相愛一家人, 世上還有比這更離譜的事情嗎!? 待陸離雨介紹一圈, 最後纔看向江顧,皮笑肉不笑道:“你們應該認識,我就不多說了。” “認識是認識的。”金盈袖笑道:“看來江道友很有些本事,下在元神裏的毒都能解開。” 江顧淡淡道:“下毒之人手段了了, 自然解得容易。” 金盈袖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好了, 我們還是趕緊進城吧,再待下去怕是會被注意到。”陸離雨拍了拍手, 打了個圓場。 —— 都淵城內比城外還要陰冷許多。 街道上的修士寥寥無幾,皆是行色匆匆,比修士更多的是形容枯槁的紙皮人,他們大都揹着沉重的儲物袋,有些紙皮人臉上烙印着骷髏的印記或是生死二字,也有的沒有烙印,腳踝上卻有四葉竹的印痕。 而街邊的建築透着灰撲撲的暗色,不時便有慘叫聲從裏面傳出來,然而街上的人卻都無動於衷,只有空氣中愈發濃郁的血腥味在昭示着此地正在發生什麼事情。 “骷髏印記的紙皮人隸屬白骨闕,臉上有生死字樣的則是生死樓,四葉竹是拍賣場的紙皮人。”蕭清焰低聲給扈驚塵等人解釋,“這些紙皮人是魂魄元神煉製而成,還保留着生前的意識,性格各異,若非必要,別輕易招惹他們,尤其是生死樓的那些,被帶進白骨闕和拍賣場可能破些財,要是被生死樓的這些東西帶走,就不好說了。” 在場的望月修士對這些事情非常熟悉,但沒誰會多此一舉給別人解釋,唯獨蕭清焰非要操這份閒心,大約是看扈驚塵年紀小又無人庇護,便多解釋了兩句。 扈驚塵點頭,“多謝蕭道友解惑。” 蕭清焰搖搖頭,又轉頭看落在後面的江顧和衛風。 衛風耷拉着眼皮,對周圍毫無生氣的景色興致缺缺,算上一千年前發生的事情,他在生死樓內不知道待了多長時間,千年前的事情他可以忘記,但他被擄來望月最開始的那兩年的記憶卻是無比清晰。 所以也不能怪他大開殺戒。 一隻微涼的手掌忽然覆在了他的後頸上,衛風擡眼,只覺得溫和醇厚的靈力緩慢地覆蓋住了他全身,將他蠢蠢欲動的鬼紋攏了進去。 江顧收回手,“若不舒服,便進墨玉鐲裏待着。” 衛風搖頭道:“師父,你的神器我說進就進,說不定哪天我就給你搶走了。” 江顧沉默了片刻,“無妨。” 衛風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咧嘴笑了笑,抓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沒有不舒服,師父放心。” 他只是……殺得太過癮了。 —— 生死樓第三層密牢。 龐大的神鳶鮫法相化作黑霧從狹窄的甬道間席捲而過,前來阻攔的修士全都被悄無聲息地吞噬進了黑霧中,血色炸開,碎裂的白骨和淋漓的血肉濺到了厚重的法陣屏障上,黏膩地緩慢往下滑落,留下道道血痕。 衛風操控着分神不急不緩地走在法相之後,黑色的靴子踩過腳下泥濘的血肉,白皙的指間紅繩纏繞,將還在試圖逃竄的元神毫不留情地刺穿捏碎,滿足着自己的口腹之慾。 他停在了第三層牢獄中間的法陣面前。 法陣之中,血污滿身的青年緩緩擡起頭來,他半張臉上覆着張醜陋猙獰的獸皮,令半張臉已經只剩了白骨,而在他懷裏,還死死抱着具早已面目全非的屍體,已然生了蠅蟲,惡臭的氣息透過法陣散發出來,薰得人頭昏腦脹。 他看着面前的人,聲音嘶啞,“你們……還想幹什麼?我師父已經死了。” 衛風沉默了良久,“玄之衍,是我。” 玄之衍那空洞麻木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似乎在辨認他的模樣,他看着面前血腥氣沖天鬼紋繚繞的怪物,艱難地動了動嘴脣,“……衛風?” 衛風擡起手來,鋒利的指甲粗暴地撕碎了面前的法陣,陣法反噬的劇痛讓他分出來的元神又開始潰散,然而他的力度絲毫不減,一條胳膊被陣法生生絞碎,但很快又有新的鬼紋填充上來。 在玄之衍眼中,面前只是一個由鬼紋凝聚出來的人形,但他卻好像看見了衛風暴躁發狠的那張臉,他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衛風蠻橫地撕開了陣法,卻沒有貿然上前,只道:“你還能起來嗎?” 玄之衍搖了搖頭,“腿骨被抽走了。” 衛風呼吸驟然一頓,他往前走了兩步,低頭看他抱着的那具腐爛的屍體,“這是誰?” 玄之衍擡起手,給那具屍體理了理頭髮,“我師父……沈庾信。” 衛風從那些被他吞了的屍塊中翻了一會兒,抓出來了個儲物袋遞給他,“裝進這裏面吧。” 玄之衍擡頭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過來,“多謝。” 玄之衍將裝着沈庾信屍體的儲物袋鄭重地放進了懷裏,就見衛風背對着他蹲了下去,“上來,我揹你走。” 玄之衍沒動,“你可以把我也放進儲物袋。” “沒了。”衛風說。 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過後,玄之衍終於慢吞吞地動了,他有些艱難地拖着失去腿骨支撐的雙腿,趴在了那團人形鬼紋的後背上。 衛風揹着他站起身來,收起了法相往外走。 “羽長老三天前被拍賣場的紙皮人帶走了。”玄之衍沉默了良久才又開口。 衛風沒說話。 玄之衍聲音乾澀道:“抱歉,給你添麻煩了,你可以不用來蹚這渾水。” “我在這裏面待了兩年,他們折磨人的那些手段我都見過。”衛風沒理會他的道歉,自顧自道:“能進拍賣場還能有活命的機會,我們會找到她的。” 玄之衍緊緊攥起了拳頭,壓下聲音裏的種種情緒,“我沒想到你會來。” “我失憶了捏通音符,你也來救我了。”衛風聲音平靜道:“我欠你一個人情,現在就當還上了。” 背後的人呼吸聲變得極爲壓抑,衛風大步往前走,這塊分神潰散得越來越厲害,沒有墨玉鐲和冥陰骨,他只能硬撐着化作霧氣,帶着玄之衍藏進了下一層密牢的某處法陣中。 “你沒事吧?”玄之衍被他放下來,扶住他快要凝聚不成型的胳膊。 衛風搖了搖頭,輕嗤一聲道:“不過是吞了太多元神,我休息片刻將他們煉化就行,放心,肯定能救你出去。” 玄之衍忍不住道:“你少逞能,你這元神明明快要散了。” “放心,散不了,這和界鄉外那具軀殼一樣都是分神,我本體元神有神器護着。”衛風混不在意道。 玄之衍於是不再說話了。 見他沉默,衛風忍不住開口問道:“沈庾信……他怎麼死的?” 玄之衍眼眶驟然一紅,眼底迸發出了濃烈的恨意和憤怒,咬牙道:“生死樓這羣畜生!師父生前跟鄔和致不對付,他們得了鄔和致的授意便故意折磨他……因爲他和鄔和致互換過元神,他們便……” 玄之衍死死咬住牙根,“他們便生生將他的元神剝離碎開,剖開元丹,一遍一遍地……後來他們想讓我的元神和靈獸的元神煉化融合,師父拼死阻攔,說願意代我……被生生折磨得元神散盡。” “那你這臉呢?”衛風又問。 “有些人……噁心至極,看中了我這張臉想收做爐鼎,師父便先一步將我這臉毀了種上獸皮,這半邊沒融合好,便爛了。”玄之衍自嘲道:“就這樣才逃過一劫。” 衛風強壓下心中怒意,沉聲道:“待你元神恢復,臉也會一併恢復,你的腿我會幫你想辦法。” 玄之衍擡起眼來,“你能來救我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不必再如此費心。” “你我之間還——”衛風被自己噎了一下,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我不是爲你,我是爲了烏拓,他爲了你差點將腿跑斷才找到我,我是他主人,總不能讓他失望。” 玄之衍看着他,顯然不信他這鬼扯的理由。 衛風被他看得有些惱,“玄之衍,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 玄之衍猝不及防被他一吼,皺眉道:“我怎麼不是了?” “是個男人就別囉嗦什麼恩什麼情的,趕緊好起來給你師父報仇,找到曲豐羽。”衛風沒好氣地捶了他肩膀一下。 玄之衍險些被他捶得背過氣去,捂着肩膀咬牙道:“我肩膀、有傷。” “哦。”衛風不尷不尬地收了手,“對不住。” 玄之衍笑了一聲。 衛風緊繃的後背驟然一鬆,也跟着他笑,“你這張臉真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