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他是我的老婆。
兩小時後,江杳還是當着段逐弦的面,大搖大擺出了門,沒說自己要去哪,段逐弦也沒再攔他。半路下起雨,江杳驅車到了火鍋店,老遠看到一對男女撐傘依偎在雨中。兩人一見他下車,便露出同款笑容,連衝他招手的頻率都一樣。坐進提前訂好的包間,江杳問對面蜜裏調油的小夫妻:“這段時間在北歐玩得開心嗎?”
兩人都是他高中同學,男人叫王銳,是他排球隊的哥們兒,女人叫夏梔,是他辯論隊的姐們兒,幾個月前剛結束八年愛情長跑,舉辦了婚禮,當初還是他給牽的線
搭的橋。
小兩口聞言,相視一笑,像被按下開關的自動餵食器,天花亂墜地撒起了狗糧,講到北歐小國一座情人塔的時候,王銳頓了頓。
“說來也巧,我們居然在那兒遇到胡燁了。”
“誰?”江杳一時沒想起。
“他當初想了好多法子進咱們排球隊,但技術不行沒錄上,走後門都沒用,不過他高二轉學了……”王銳提示半天,江杳依舊沒想起來,隨即王銳拍着腦袋補了一
句,“就是追過段逐弦的那個。”
對於資質平庸的人,江杳向來記不住,但提到段逐弦,他又有了印象,還順帶想起對方的一些事蹟。
譬如這人男女不忌,專挑小情侶下手,靠下三濫手段撬牆角,被不少苦主掛到校園論壇痛斥,總之不是個省油的燈。
王銳感慨:“他在情人塔的塗鴉牆上寫了段逐弦的名字,想不到這小子人品不咋地,居然是個癡情種,這麼多年了還惦記着人家,他說他打算下個月回菱北,勇敢
追愛,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
“篤”一聲,江杳指尖重重叩響桌面,截斷王銳的話。
“沒機會了。”
“啊?”王銳噎住。
“段逐弦要結婚了。”江杳面無表情說。
“哦。”王銳脖子生鏽似的點頭,顯然沒反應過來。
江杳擰起眉頭:“你去轉告一下那個姓胡的,叫他在歐洲好好呆着,祖國不歡迎他。”
對於江杳的反應,王銳有點摸不着頭腦,在他記憶裏,江杳和段逐弦關係一般,沒多少私交,碰面地點大都在競技場,江湖傳言“王不見王”。
但他嘴上還是附和:“是是,憑胡燁那哥們兒的道德底線,指不定幹出什麼破壞人家家庭的事。”
江杳哼哼兩聲,忍不住在心裏罵段逐弦一句“藍顏禍水”。
對於王銳的玩笑之言,他還真有點擔憂,一個沈棠就夠了,又蹦出個胡燁,到時候萬一段逐弦哪根筋搭錯,一不小心出了軌,對他們兩家而言都是不小的變故。一旁的夏梔仍然處在震驚之中,畢竟是她少女時代的男神。
她喃喃感慨:“誰這麼好運啊,居然能駕馭住段逐弦那樣的高嶺之花。”
呵呵,這運氣誰愛要誰拿走。
江杳嗤之以鼻,又忍不住對夏梔話裏說的“駕馭”二字稍加回味,脣邊不自覺地牽起一個受用的弧度。
飯喫到一半,江杳突然問:“你們回過學校?”
夏梔詫異:“是啊,你怎麼知道?”
江杳指向夏梔揹包後面壓着的淺綠色紙袋,露出的部分寫着“daydrea”。
夏梔恍然大悟:“我們上午去看了老班,要不是正巧路過,我倆都想不起來這家甜品店呢。”
“不愧是我杳哥。”王銳豎起拇指,“記性真好。”
江杳眯了眯眼,對彩虹屁不置可否。
他第一次光顧“白日夢”,還要追溯到高一那年初夏。
當時學校舉辦辯論賽,最後一場,由江杳所在的班和段逐弦所在的班角逐冠亞軍,辯題是“與人交往時,直率比隱忍更能解決問題”。經過一下午的激烈角逐,江杳帶領的辯論隊作爲正方險勝段逐弦。
雖說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但到底是些血氣方剛的少年人,適才衝冠眥裂地“吵完架”,一時間很難做到心平氣和,散場後,雙方都沒什麼好臉色,暗地裏撞着肩膀
走路。
偏偏兩位隊長意猶未盡,揹着隊友給對方發信息,約好晚自習後見一面,繼續深入探討這個辯題。於是,白天還爭鋒相對、王不見王的兩個人,晚上偷偷摸摸在快打烊的甜品店裏相會。來得太晚,甜品基本售罄,只剩下兩份名爲“私藏心意”的蛋糕。
江杳坐在燈下,盯着店員端上桌的餐盤,眼中光暈一動:“居然是草莓蛋糕,運氣太好了吧。”
段逐弦問:“你喜歡喫草莓?”
江杳沒回答,叉了顆鮮紅飽滿的草莓塞進嘴裏,擡眼看向段逐弦:“今天的辯題,你更贊同哪個觀點?”
辯論的正反方是抽籤決定的,不一定代表辯手本人的真實態度。
像段逐弦這種高嶺之花,會爲了兼顧他人感受選擇委曲求全
江杳壓根不這麼覺得。
段逐弦摩挲了一下手裏的叉子,許久才淡淡道:“在有些事情上,太過直率,可能會得不償失,閉口不言,至少能維持現狀。”“喂喂,辯論賽已經結束了。”江杳眉梢都挑高了。
“不是辯論。”段逐弦說。
江杳一愣,嘟囔了句:“說得冠冕堂皇,其實就是膽小鬼心理吧?”他說完,等了一小會兒,段逐弦竟沒有反駁,也不知道白天和他針鋒相對的氣場哪兒去了。
江杏撇了撇嘴,覺得段逐弦是高冷病又發作了,默默喫完了蛋糕上的所有草莓。
餐廳門外有兩個吵架的小男孩,舉着一塊錢硬幣互相推操,爭搶隔壁便利店的搖搖車駕駛權,其中一個是隔壁超市老闆的兒子。
江杳覺得有趣,扭頭多看了會兒,盤算着等他們打起來再過去勸架。等重新回過頭來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棵草莓,被叉齒串着。他順着叉子看過去,叉尾被捏在一隻修長乾淨的手裏。
“張嘴。”段逐弦說。
江杳愣了愣,鬼使神差照做,舌頭被齒間迸發的酸甜汁水刺激後,才下意識動了兩下,還沒形成完整話語,便被兩道身影打斷。原本爭吵不休的小孩,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桌邊,一個臭着臉,被另一個沉穩些的推着胳膊。
“我們應該向大哥哥們學習,團結有愛。”
沉穩小孩一板一眼地說。
臭臉小孩冷哼一聲,倔強地站在那兒。
沉穩小孩眨眨眼,繼續道:“所以我們和好吧,搖搖車讓給你玩。”
臭臉小孩聞言,繃緊的表情有一絲動搖。
突然一打岔,被段逐弦投喂草莓的震驚便散去了,江杳嚥下滿嘴甜味笑出聲,故意撐着下巴逗兩個小孩:“我跟這個哥哥,可不像你們以爲的友愛。”他們今天剛在全校師生的見證下,脣槍舌戰,殺了個你死我活。
兩邊的班主任全程捏着汗,尤其是最後的自由辯論階段,雙方攻勢一個比一個猛,他們生怕自家天之驕子會和對面那位從文斗升級成武鬥。
沉穩小孩咬住手指,顯然無法理解江杳話裏的意思。
能把自己眼下最寶貝的東西讓出去,對方一定是特別要好的人——這已經是作爲小朋友的全部認知。
“你們也打架嗎?”抿着脣半天不講話的臭臉男孩突然開口。江杳正要說什麼,被段逐弦打斷。
“我們不打架,所以你們以後也不許打架了,好好珍惜現在的友誼。”
或許是段逐弦自帶嚴肅氣場,兩個小孩瞬間大氣都不敢多出一聲,手牽着手,排排站好,乖乖點頭。
一起跟着點頭的,還有江杳。
末了,江杏回過神,心想自己跟着湊什麼熱鬧……
但他沒想到,段逐弦居然用他們的關係去教育兩個竹馬之誼的小孩。
那一刻,說不心動是假的。
而後來的歲月裏,若非段逐弦三番兩次給他諸如此類的錯覺,他又怎麼會錯誤地認爲,段逐弦並非表面上那樣冷淡,對他也有朋友間的惺惺相惜
可在他第一次試探着求證他們的關係的時候,段逐弦卻否認了。
特別像那種不負責任的渣男,明明該做的都做了,感情也騙到手了,卻輕描淡寫地說一句“我們就是普通關係”。舊時的場景如同退去的潮水,突然回漲,猝不及防撞擊在心上,弄得胸腔溼淋淋一片。
大概是被迫住在同個屋檐下的緣故,最近總是莫名想起和段逐弦有關的往事,還盡是些影響心情的。
江杳又有點生氣了。
結束聚餐,他同小夫妻道別,撐傘踏入灰濛濛的雨中。
鑽進駕駛座後,他立刻拂掉一身惱人的水汽,打了個電話到會所,通知ay準備好酒,晚上帶人到城北別墅區來。
太陽剛落,他搖的那羣牌搭子準時到了。
ay閱人無數,眼神毒的很,一眼就看出這套房子裏還有另一個年輕男人的生活痕跡。
轉念之間,許多關於江杳的未解之謎都有了答案——
難怪江杳去會所那麼多次,從沒對身邊的美女們表現出任何正常男人的色心,搞半天是個彎的。
其他人尚處於被初入大觀園的劉姥姥附體的狀態,又驚又嘆地參觀這套韻味非凡的中式別墅。
只有ay像個敏銳的偵探,盯着半開的鞋櫃直樂,裏面碼着兩個不同碼數的男士皮鞋。
“琢磨好事呢,吡個大牙笑這麼開心?”遠遠地,江杳順着ay的視線看過去。ay走到江杳身邊,小聲問:“江少在和人同居?”江杳敷衍道:“算是吧。”
“難怪這段時間都不見你人影。”ay露出擠眉弄眼的表情,見江杳少見地不接話,她忍不住又問了句,“方便透露一下身份嗎?”
她還記得一個月前,江杳手腕上暖昧的紅痕,據江杳自述,是禽獸所爲。
她很好奇這“禽獸”是何許人也,能讓江少連娛樂生活都不要了,安安分分窩在家搞同居。
只可惜,江杳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她:“不可以。”
ay只好換個問法繼續八卦:“那你叫我們過來,你家那位會不會喫醋啊?”
“放心,不會。
江杳斬釘截鐵地說。
雖說他和段逐弦沒什麼默契,但這點對段逐弦的信心,他還是有的。
ay還想說什麼,江杳伸手攬住她的肩膀,不知從哪掏出個擴音器,衝其他還在四處瀏覽的人喊了一嗓子:“自由參觀時間結束,都來我這兒集合,準備玩牌
了。”
十幾公里外的博覽中心,剛結束一場拍賣會。林助理跟隨段逐弦離開會場,走進貴賓通道,仍然心有餘悸。
兩小時前,拍賣會展出了一幅教堂畫,出自上世紀某位建築大師,起拍價兩百萬。
在外行眼裏,藝術品就是買回去附庸風雅東西,這位大師主要活動領域又是建築界,因此競拍者們都興致缺缺。
唯獨段逐弦眼都不眨地往上加價。
和段逐弦競爭的,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段飛逸。
直至價格翻了五倍,段飛逸才收手。
周遭不少人竊竊私語,估計都在納悶段家這兩兄弟爭個沒名氣的畫做什麼。不過最終段逐弦也沒能拿下。拍品出了問題,段逐弦得知後,面色稍顯不虞。林助突然意識到,段總難得應邀拍賣會,應該就是爲了這畫來的。踏出燈火通明的場館,段飛逸就等在通道口。
他雙手插兜走過來,衝段逐弦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沒得到任何迴應,便自顧自開口:“最近聽到一個有趣的傳聞,有人說華延的副總裁,上週和誠安集團的幾個董事在度假山莊餐敘,這是真的嗎?”
段逐弦瞥了他一眼:“做好分內的事,其他不需要你操心。”段飛逸臉上的表情僵了幾分。
他最受不了段逐弦裝出一副大哥模樣,卻從不把他放在眼裏的態度,就好像他密度太低,在段逐弦面前根本不成形狀。明明段逐弦纔是那個曾經不被段家重視的人。
“誠安的事,我當然有必要關心一下,我好歹也是協助誠安上市的一把手吧。”段飛逸語氣急促了些許,“莫非,你是看到誠安上市,股價短時間翻了幾倍,後悔沒爭取到誠安的項目了?”
段飛逸這番陰陽怪氣的話,沒能觸動段逐弦分毫,倒是把林助震驚到了。
他雖是生活助理,幾乎不參與段逐弦在工作上的決策,但也知道當初華延投資誠安的事。
這項目原本由段逐弦全權負責,誰知段逐弦剛打點好一切,就被段飛逸和他媽聯手截胡。
段飛逸接手後,出過好幾次低級錯誤。段老爺子和誠安老總私交甚篤,對此相當不滿。還好有段逐弦在後面幫忙擦屁股,才穩住了老爺子的怒火。
說到底,誠安能把段飛逸這個公子哥當回事,不過是看在段總的面子上。
他當然知道有錢人親情淡薄,卻沒想到段總這個弟弟竟如此不知好歹,說是草包毫不爲過。
段飛逸一直擋在段逐弦前面,吊兒郎當地往後倒退着走,表情隱隱透着惡意。
段逐弦不再多言,拿出震動的手機查閱未讀信息,彷彿面前的人是團空氣。
“哥還真是什麼都要和我搶啊,小到一件拍品,大到在長輩面前表現的機會,就連我老婆也不放過。”段飛逸說着,咂摸了一下嘴,“我看過照片,雖然是個男的,但臉長得還算漂亮。”
段逐弦突然停下腳步,擡眼,鋒利的視線瞬間將段飛逸惡劣的笑容釘在了脣邊。
“他是我的老婆。”
手機光滅了,段逐弦的臉恰好隱在青灰的夜色中,看不清情緒。
段飛逸卻忽然有種腿腳發軟的感覺,那股細細的,從後背爬上來的涼意,就像被毒蛇盯上一樣可怖。林助清了清嗓子:“小段先生,請讓一下。”段飛逸如夢方醒,驅着雙腳,往旁邊挪了兩步。
今夜風大,自北向南,將綿軟的雨意帶到城市另一半上空。
林助坐在車裏察言觀色,總覺得段總臉色冷得跟冰塊似的,醞釀許久後,試探地開口:“段總,江先生髮朋友圈了。”
話音落下,冰塊融化了一半。
「今日小雨轉陰,有點兒感性,和老同學聊起學校西側門那家甜品店,不知道八年過去,還是不是當初的口味。」
段逐弦接過手機,視線落在“感性”兩個字上良久。
舊田是個略顯矯情的詞語從江查口中說出來卻透着百看不厭的可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