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都怪你。”

作者:遲小椰
倉促的尾音融化在風雪聲中。

  看着段逐弦忽然定在原地,彷彿無動於衷的樣子,江杳胸口驀地灌入一陣刺骨的風。

  他下意識擡手,想去揪段逐弦的衣領,擡到一半,又頓住,頹然垂落的瞬間,被一隻手緊緊握住。

  下一秒,段逐弦把他整個人拽進懷裏,胸膛撞在一起的瞬間,那個往心頭漏風的缺口被堵得嚴嚴實實。

  這個擁抱,不同於以往任何擁抱,甚至失去了所有段逐弦最擅長的遊刃有餘,急切到彷彿再遲一步,他就會和風雪一起消失。

  段逐弦一寸寸收緊雙臂,江杳沒推開,也不順從,就這麼直挺挺地繃着。

  “其實那天晚上,我回來過,但你已經走了。”段逐弦脣角貼着江杳耳廓,低低地說,“抱歉,是我慢了一步。”

  明顯的,段逐弦感覺懷裏倔強的身軀輕顫了一下,忽然軟下去一半。

  “我不會再丟下你了江杳。”他單手扣上江杳的後頸,換上沉緩鄭重的語氣,“從今往後,任何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都會到場。”

  話音落下,懷中人剩下一半冷酷和決絕也軟了。在江杳看不見的方向,段逐弦無奈地笑笑,心頭不禁泛起一陣微酸。

  江杳實在太好哄了,沒有半點外表透露出的挑剔和驕矜,只聽見三言兩語的承諾,便鬆懈了防備。

  他喜歡的人,一直都這麼好,有一顆讓他淪陷的柔軟的心,只要得到別人一點善意,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回饋。

  當初他是怎麼捨得把這麼好的一個人弄丟的?可他又希望江杳別太好了。至少別這麼好哄。

  不然會顯得他這個有錯的人特別不是東西,讓他忍不住貪心更多。

  天色已晚,有行人經過,趕路的空隙朝路燈下擁抱的身影側目,看到兩個人都穿着校服,心中不禁感慨,現在高中生搞早戀都這麼明目張膽嗎

  這時,貼在段逐弦肩頭的嘴脣動了動:“還打算抱多久?”

  像是緩過勁來了,語氣有種故作冷淡的生硬和彆扭。段逐弦道:“哄好爲止。”

  江杳愣住,沒想到段逐弦會說這麼耍賴皮的話。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裝逼狂魔段逐弦第一次向他服軟。

  好像赤腳穿過結冰的河,走了好久好久,腳底連同心臟都麻木了,那一整塊又冷又硬凍得人生疼

  的冰突然化開一個窟窿,裏面冒出白色熱氣,他一不小心踩空,直直墜了下去,落入一片不可思議的暖意。

  面前這人嘴這麼甜,根本不像段逐弦,段逐弦能不懟他就不錯了。江杳冷哼:“別給自己定太高的目標,我怕你一輩子只能幹這一件事。”段逐弦輕笑出聲,隨即放開了他,轉身往車的方向走去。江杳:“……”

  剛被捂熱的身體來不及防備,瞬間被寒風包圍。

  江杳額角突突跳了幾下,面無表情地盯着段逐弦連招呼都不打、說走就走的背影,見對方打開後車座的門,從車裏拿了個東西抱在懷裏,又迎着風雪大步走回他面前。

  “還有兩個小時,新年快樂。”江杳愣愣地垂下視線,遞到眼前的是一束玫瑰。

  嬌嫩卻頑強的紅,在風雪凜冽的夜晚盛開得驚心動魄,濃郁的香氣撲得人一陣恍惚,掩飾住兩顆異常跳動的心。

  耳邊又落下一道聲音:“收下好嗎?趁它們還沒被凍壞的時候。”

  “別催了。”過了半晌,江杳悶着嗓音,兇巴巴地說,“沒見送禮還搞道德綁架的。”但他還是伸手,接下了玫瑰。就看在花的份上。他們耽擱的這會兒,地面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雪。

  今晚的雪從未有過地明亮,玫瑰暗紅色的花瓣,彷彿正由裏向外散發着銀白的雪光,如同承載暗語的靈魂呼之欲出。

  黑色的包裝紙上,印着“囈語”的小標誌。當年,他們就是在這家花店門口決裂的。

  坐段逐弦的車上了大路,江杳抱着花,心情平復下來。

  回想起剛纔的一幕幕,他不由得臉熱,覺得自己簡直矯情透了。但他還有一句話沒問。他還得最後矯情一小下。

  目視前方,江杳裝出閒聊的語氣,不急不慢開口:“那天晚上,你去而復返,我是不是可以當成,你其實是想和我做朋友的?”

  段逐弦聞言,頓了頓。

  他那會兒的確不想和江杳做朋友,他想做江杳的男朋友,他嫉妒沈棠。

  段逐弦淡淡道:“我沒有否認我們的情誼,我只是不認同你說的話。”

  江杳瞪向段逐弦道:“我說我們有交情,你好歹通融我一下,哪個字說錯了?”恰逢學生下晚自習,學校附近略擁堵,前方跳轉紅燈,車子緩緩停在車流中。段逐弦道:“你當年說的不是‘有交情’,是‘有點小小的交情’。”

  “有區別嗎?”

  江杳不解,對上段逐弦看向他的雙眼,那平靜的目光之下,彷彿壓抑着來自十年前的波瀾。他腦中靈光一現。

  等等,好像是有區別。

  逐漸意識到某種不可思議的可能性,江杳的思緒忽然又亂了起來,差點不敢繼續深想。

  江杳瞪大眼,一字一句問:“你他媽是怪我把交情說少了,沒在心裏把你排上號,所以纔像個混蛋一樣頭也不回走掉?”

  段逐弦“嗯”了聲。

  這次倒承認得挺快。

  江杳徹底傻眼了,他急道:“我那是委婉的說法,咱倆明面上什麼關係,你心裏沒點數嗎?我把你當成唯一的對手,成天跟你過不去,還凡事都想贏你一頭。萬一你就是高冷,就是眼高於頂,就是情感淡薄,或者對我有意見,覺得我總愛搶你風頭,把我當成自作多情的人怎麼辦?”

  段逐弦虛搭在方向盤上的手驀地握緊。

  “何況當時我叫住你的時候,你態度那麼冷淡,一點也不像有情分的樣子。我也是要面子的人,我怕……草……”江杳喉頭哽了哽,突然說不下去了。

  他錯開段逐弦逐漸變得驚愕的目光,轉頭望向副駕駛的車窗外。

  外面的世界,飛雪漫天,每個人都在躲避寒潮侵襲,但堆積在心臟某個角落十年的雪,卻在這一刻化開了。

  “段逐弦,我們本來應該是哥們的,都怪你。”江杳盯着人行道上,兩個穿着校服勾肩搭背的男生,有點暴躁地開口。

  “嗯,怪我。”段逐弦照單全收。

  江杳沉默片刻,悶悶道:“其實也怪我。”

  其實段逐弦挺夠意思的,都成情敵了,還想和他當朋友,明明那麼傲的一個人。段逐弦溫聲道:“不怪你。”

  綠燈出現的瞬間,段逐弦重新發動車子,心中亦是震盪,他以爲能和江杳聯姻,已經耗盡他全部的運氣,原來老天對他的眷顧,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多。

  原來當年小心翼翼試探對方的人,不止他一個。

  總揪着小時候的不放,還怪來怪去的,顯得特別斤斤計較,一點成年人的魄力都沒有。

  江杳決定到此爲止,不再爭辯。

  他摸了下鼻尖,在空氣陷入死寂之前,迅速換了個話題,指着懷裏的花問:“這是新年禮物?”

  段逐弦道:“算是。”

  江杳撇撇嘴:“怎麼送玫瑰啊?花店沒別的花了?”

  段逐弦道:“那天挑婚服袖釦的時候,你說你最喜歡紅色。”

  江杳稍加回憶,依稀想起這件事,當時他挺不耐煩的,只想快點結束,對婚禮造型壓根沒怎麼上心,基本都是他媽和段逐弦在拿主意。

  後來定製好的同款袖釦送到家裏,他看見上面鑲着偌大一顆紅寶石,還有點納悶,雖說紅寶石袖釦很符合他的審美,但顏色有些太張揚了,不符合段逐弦高冷的氣質。

  搞半天是段逐弦遷就了他的喜好。但紅色的花,好像不止玫瑰吧……

  江杳若有所思地用指尖輕捻着帶水珠的花瓣,手感溼潤飽滿,不像在車裏放了很久。他轉頭問段逐弦:“你在同學聚會上提前離席,是專門買花去了?”段逐弦道:“不是。”

  江杳“哦”了一聲。暗罵自己自作多情。“買花要不了多長時間。”段逐弦說完,朝玫瑰看了一眼。

  順着段逐弦的視線,江杳發現靠邊緣的地方,有幾支花分得比較開。

  他把手伸進去,貼着邊緣掏出一個扁扁的長方體盒子,因爲是黑色的,方纔幾乎和包裝紙融爲一體,他一直沒發現。

  看來這纔是真正的新年禮物。

  江杳沒客氣,直接當場拆開,動作稍有些暴力,卻在看到內容物的一瞬間,先是震驚,緊接着放緩動作,連表情都慎重了起來。

  裏面是一張收藏證書。

  他垂頭盯着盒子裏的東西,張了張嘴,半天才找回聲音:“前段時間,我那羣搞建築的朋友都在傳,說有個人傻錢多的老闆,居然在拍賣會上和人競價,花了一千萬拍下米歇爾的畫。”

  儘管米歇爾在建築界是豐碑式的存在,但他的畫作並沒有太大的名氣,收藏和轉賣的價值都不高。

  但同時,他也有些遺憾自己沒拿到邀請函,不然就會出現第二個人傻錢多的老闆。畢竟米歇爾是他最崇拜的建築大師,他的愛好啓蒙,就是一部米歇爾的紀錄片。

  他像所有的狂熱粉絲一樣,蒐集了很多和偶像相關的東西,造訪他設計的每一座建築,也曾託人去尋米歇爾的畫作,但真正觸碰到真跡,還是第一次。

  紅色也好,畫作也罷,他發現段逐弦好像真的一直在關注他,迴應他。

  聽到“人傻錢多”這個形容,段逐弦挑了下眉,道:“是我,當時拍品出了點小問題,今天才正式交付,我親自去取來了。”

  “段總,你上當了,他的畫根本不值這個價,你真是冤大頭。”

  江杳話裏帶着嘲笑,眼中卻壓不住欣喜的光芒,白皙的面頰像是被玫瑰映紅般瀲灩撩人。段逐弦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我的確不懂行,但只要喜歡,就是無價。”

  “喜歡”兩個字,段逐弦說得極輕,輕得彷彿是刻意的,落進江杳耳中,反倒格外抓耳。暗戀一個人,就像玩捉迷藏,躲起來的時候,屏息凝神,一動不動,生怕露出半點蛛絲馬跡。

  然而當對方路過好多次,依舊什麼也沒發現,最後施施然離開,看上去不會再回頭的時候,那顆躲藏起來的心又會控制不住陷入失落,希望對方能再嘗試一次,哪怕有可能會找到自己。

  但時至今日,段逐弦不想再玩捉迷藏了,他的搜尋者在這方面太遲鈍,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找到他。

  只是現在並非好時機,光是解除當年的誤會,就已經把人衝擊得神思不寧,又揣着一顆傷透的心,吹了這麼久的冷風,那張向來神采飛揚的臉上滿是疲憊。

  要是江杳知道他還有更過分的企圖,今晚絕對不會好過。

  他心疼。

  還是等江杳緩一緩,消化一下,回去先睡個好覺。

  快到家的時候,段逐弦道:“你給我提供情報的報酬,繼續欠着,等你想好了再來找我要。”江杳道:“剛纔不是已經要過了麼……”

  一回想起幾十分鐘前發生的事,江杳就覺得丟人。

  又不是小孩了,還要人哄。

  可當時他整個身體就像被情緒控制的機器,根本不受理智左右。“剛纔的不算。”段逐弦柔聲道,“哄你,是我分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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