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你會跑麼?”
幾秒鐘後,他放棄掙扎,直接選擇大腦死機。
“沒聽懂?”段逐弦極有耐心地笑笑,“那我再說一遍,我喜……”“停!”
江杳突然活過來一樣,一把按住段逐弦的嘴,生怕那三個驚世駭俗的字從這張淡漠的薄脣裏蹦出來。
下一刻,掌心傳來細細的癢,溼潤柔軟,像是被輕吻了一下,嚇得他趕緊縮回手,逃難似的迅速退到牀邊。
江杳胸口起起伏伏,居高臨下看着被他按到在牀上的段逐弦。
那張完美到有些薄情的臉還是沒什麼血色,眼窩綴着淡淡的烏青,病糊塗了也說不定。“段逐弦,你該不會已經40度超高燒了吧?”江杳木着嗓音問。段逐弦道:“早上醒的時候量過一次,374度。”江杳不死心,又問:“那你不想和我做哥們了嗎?”表情有點可憐兮兮。
段逐弦毫不留情:“不想。”
江杳:“……”
很好,這是段逐弦第二次折斷他友情的橄欖枝。
不管是十七歲的段逐弦,還是二十七歲的段逐弦,都一樣冷靜得欠揍!江杳嘴脣抖了抖,視線掠過眼尾壓出來的紅暈,落在段逐弦身上,活像在看渣男。
分明是個一推就倒的病秧子,態度卻強硬至極,在這間臥室裏,把他堵得無路可逃,逼得他只能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站在一樓庭院的積雪裏,江杳仰起臉,毅然決然地先讓北風抽了他幾個冰冷的大耳刮子。然後摸出煙盒,試圖抽根菸冷靜冷靜,結果心緒就跟繚繞的煙霧一樣,越抽越亂。他實在想不通,就這麼短短几個月的相處,段逐弦真對他日久生情了?可段逐弦喜歡他什麼啊?他倆以前甚至還當過情敵……
段逐弦走到屋外的時候,遠遠看到江杳蹲在泥土邊的臺階上,試圖把自己當成蘑菇,種進地裏。挺修長的身軀縮成小小一團,看着可憐無助又迷茫。
段逐弦有點好笑,有點心疼,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
十五歲那年,江杳是他永夜般的人生中,降臨的第一縷星光。
曾經他信奉一個觀點——並非只有摘下星星才能被照亮,星星也不會奔任何人而來。
星星通常是驕傲的,遙遙掛在天際,讓人捉摸不透,偶爾留下不經意的指引,讓夜空下的靈魂不惜竭盡一切追尋,無休止地推演。
過去十年,他甘願做個天文學家,夜復一夜觀測一顆名爲江杳的星星,捕捉他神祕莫測的軌跡,計算他明暗夾替的週期。
但今天,他撕掉了所有寫滿推演公式的草稿紙。或許有衝動的成分在裏面。
當他睜開眼,看到夢裏那個手忙腳亂照顧他的身影,就趴在他牀邊補覺的時候,他只想完全佔有這顆星星,從此星光只照亮他一人。
“給我一根。”
段逐弦緩步走到江杳身邊。“生病不許抽。”江杳兇巴巴站起身,順便把自己的煙也滅了。
同段逐弦對面而立的一瞬間,連風都停了,常青樹的枝葉平息騷動,四周安靜得只剩段逐弦略粗重的呼吸聲,像是全世界都在切斷他逃避的意圖。
“段逐弦。”江杳盯着段逐弦的眼睛,“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因爲想跟我上牀,才那樣說的?”
江杳的聲音已經恢復鎮定,臉色也趨於平靜,只有耳尖還是紅的。
“不是。”段逐弦面不改色道,“是哥們還是愛人,都不妨礙上牀。”
“草!”江杳又不鎮定了。
某人比他想的還臭不要臉,還下流無恥
他實在想不通:“你喜歡我,圖什麼啊?圖我心氣高,圖我脾氣差,還是圖我不會好好說話?”段逐弦聽笑了:“有這麼罵自己的麼?”
“我就罵怎麼了?”江杳梗着脖子耍賴,“難不成你想聽我罵你?”
“你罵我的還少嗎?”段逐弦眉梢微挑,“以後再有不解氣的時候,罵我就夠了。”聽聽,段逐弦說的這叫什麼話
江杳臉上還保持着不講道理的表情,心臟卻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偏偏段逐弦還朝他走近了兩步,比常人略高的體溫將他團團圍困住:“江杳,我是認真的,喜歡你的意思就是喜歡你這個人,你覺得自己不好的地方,也都是我喜歡的一部分。”
那些終日見不得光的念頭,終於首次暴露在陽光下。
江杳睜大眼,嘴脣微微張開,一時間說不出半句話,心跳快得像得了心臟病。
段逐弦柔聲道:“回屋吧,別跟我一樣凍感冒了。”
空氣中瀰漫着薄薄的雪味,但遙遠的天際已有晨曦滲出雲層。新年的第一場雪,早就停了,今天看起來會是溫暖的一天。
跟在段逐弦身後進門,江杳終於憋出一句話:“我看你是存心不想讓我好好過這個新年。”段逐弦聞言,有些無奈地笑笑。
他只是稍稍透露了自己的心跡而已,都沒有追着江杳要答覆,算哪門子的“存心”
他要真想讓江杳幾天幾夜睡不着覺,大可以把那段長達十多年的暗戀告訴江杳,讓江杳感受一下,什麼纔是真的不讓人好過。
江杳平時挺機靈,但在感情方面,的確要遲鈍些,他應該給予江杳充足的耐心,無論等到江杳繞過彎後是接受還是拒絕。
至少江杳聽完他突然的表白,還願意和他說這麼多話,願意和他一起進屋,這些都在他預期之外。
新年驚喜,到此已經足夠。
都說愛是彌天蓋地的,他總擔心他喜歡的人會被他的濃霧束縛。
下午,陳一棋趕到會所的時候,正巧看到江杳打發走ay她們,一個人遺世獨立地坐在那,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閃瞎所有意圖搭訕的眼睛。
陳一棋納悶:“你平時不是最愛和她們玩嗎?”“影響不好。”江杳無意識地轉了下戒指。
陳一棋往沙發上一坐,撈了杯冰飲灌下肚:“怎麼神情恍惚的?說吧,有什麼急事找我?”
他最近正在自己創業,手頭緊又不好意思找家裏要,就幫人牽線拉活賺外快,剛準備接個兩萬的單子,就被江杳一通電話叫來。
江杳道:“有人給我告白了。”陳一棋猛地被飲料嗆住,咳了好一陣,才痛心疾首道:“有人給你告白是什麼稀奇事嗎?把從小到大給你告過白的人全拉到這間會所,恐怕都裝不下吧?就爲這事兒,你讓我痛失兩萬塊!”
江杳聞言,二話不說拿起手機。半分鐘後,陳一棋手機收到信息——銀行卡匯入四萬元。
陳一棋眼前一亮,立刻擺出一副知心大哥竭誠服務的態度,問:“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給你告白,不怕和段逐弦結樑子嗎?”
江杳嘴皮子一動,悶悶吐出三個字:“段逐弦。”這下,換陳一棋神情恍惚了。
這兩人的事他從來就沒搞明白過。
陳一棋傻眼半晌,想起什麼:“給你送玫瑰的人,不會就是段逐弦吧?”江杳“嗯”了一聲,更憂心了。
提起玫瑰花,他就不免想起那幅米歇爾的畫作,拍賣會是兩個月前舉辦的,早在那個時候,段逐弦就“死對頭變質”了嗎
還有半個月前的婚禮,段逐弦當着賓客的面,講出那段滴水不漏的“剖白”,雖說“愛慕已久”這種話是假,但或許正是夾雜了幾分真情,才能產生那種蠱惑人心的效果。
綜合分析一通,江杳捏了捏眉心。
看上去要當一輩子寡王的段逐弦,好像真的墜入愛河了……陳一棋問:“那你喜歡他嗎?”
像被某兩個字戳了一下,江杳猛地坐直身體,想說什麼,又擡手搓了搓臉,自暴自棄道:“我他媽要是知道還來找你分析?”
陳一棋笑:“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找我也沒用啊……”
江杳道:“你感情經驗豐富。”
陳一棋思忖道:“他給你告白的時候,你什麼感受,反感?”
“也沒反感。”江杳頓了頓,“但就是一想到跟他談情說愛的場面,我就渾身彆扭,我跟他昨天晚上纔剛和好,連哥們都沒還做熟呢。”
那你倆做死對頭的時候還直接結婚了呢……
但這話陳一棋沒說,他知道江杳這人雖然表面看着大大咧咧,其實比誰都通透,之所以陷入糾結,無非是過不了心裏那道橫了十年的坎。
陳一棋問:“他要你限期給他答覆了?”江杳:“沒。”
陳一棋愣了愣:“那他還挺貼心。”貼心個屁,就知道給他增添煩惱
某人要是真擺出一貫強勢的態度,逼他迴應甚至答應,他肯定當場就拒絕了,何至於這樣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晃悠
陳一棋道:“我倒是有個想法,你倆這麼膠着也不是個事,先冷靜冷靜吧,最好能分開個三兩天。距離是最好的分析試劑,看不到他的時候,你要是三不五時地還能想起他,那恭喜你,你被他拿下了。”
江杳正要說話,擱在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來電顯示“段某人”。他是趁段逐弦午休出門的,這會兒接到電話,沒來由心虛。
他抓起手機大步走到外面,尋了個稍微安靜的角落接通:“有事?”“我聽到音樂聲了。”對面頓了頓,“你在會所吧。”
江杳:“……”
應該走遠點兒再接的。
江杳摸着鼻尖道:“是陳一棋約的地方。”身後跟出來透氣的陳一棋滿頭問號。
電話裏,段逐弦笑了笑,聲線略沙啞:“你好好玩吧,不用管我,”
“誰管你……”江杳下意識反駁,尾音卻低低地融進氣音裏。
之前段逐弦擺出聯姻的條條框框,不讓他來會所消遣,他只想和段逐弦對着幹。
可段逐弦突然這麼一大度,還病殃殃地衝他笑,他反而有種負罪感。
兩廂沉默的間隙,電話裏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很快又強行忍住,怕被發現一樣。
江杳眉頭一皺。
白天還好好的,這會兒聽着,怎麼好像感冒加重了
電話掛斷後,江杳對一旁吞雲吐霧的陳一棋道:“我得回家一趟。”陳一棋毫不意外地擺擺手:“回吧。”他看見來電顯示的時候,便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他這個好兄弟,生來就是被段逐弦喫死的命,從十年前到現在,根本救不了一點。
江杳開着車,飛馳電掣回到家,段逐弦正坐在沙發上看文件。
銀絲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樑上,鏡片折射出銳利的光,脣角繃出一道冷淡的直線,壓根沒有電話裏那種虛弱感。
“燒退了嗎就開始工作?”江杳大步走過去,抽走段逐弦手裏的文件。“退了。”段逐弦擡頭,壓在冰冷鏡片下的目光卻意外柔和。江杳不放心,拿來體溫計親自給他量了一遍,367度。
但江杳還是沒把文件還給段逐弦,抱在懷裏嚴肅道:“明天假期結束,彆着急去公司賣命,華延沒你能轉,在家好好休息。”
段逐弦“嗯”了一聲。
江杳想了想,又道:“後天也別去,平時注意保暖,三餐按時喫,多喫點蔬菜補充維生素……”
看段逐弦全程一副悉聽尊便的縱容態度,江杳有點彆扭,但還是鄭重其事地說了很多,事無鉅細的程度,堪比臨行前交代注意事項。
進家門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喝水,江杳把文件扔到離段逐弦很遠的茶几上,從冰箱裏拿了瓶礦泉水。
身後突然傳來段逐弦由遠及近的聲音:“你會跑麼?”
江杳擰瓶蓋的動作頓住:“跑?我跑哪兒去?”
段逐弦已經走到他身後站定,氣息淡淡灑在他頸側:“曾經我問過你,如果我對你日久生情,你會怎麼辦,你說有多遠跑多遠。”
江杳聞言,暴露在段逐弦眼底的後頸明顯僵了一下,隨即冷哼一聲:“玩笑罷了,我是這麼膽小怕事的人?”
說這話的時候,他全程拿後腦勺那撮紅毛對着段逐弦。
大
第二天,段逐弦站在江杳臥室門口,眉心突突直跳。說好不跑的某人,連人帶行李箱,大清早地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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