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帶我回家。”

作者:遲小椰
肺泡在接觸氧氣的一瞬間,便已經重獲自主呼吸能力。

  但直到江杳胸口開始明顯起伏的時候,段逐弦才抵着他的額頭,剋制着什麼般,稍稍退開嘴脣。

  四周陰冷的風聲和水滴聲不知何時被按下消音鍵,取而代之的,是段逐弦微喘的氣息和觸之可及的心跳,鋪天蓋地驅散了夜色帶來的一切危機。

  平復了好一陣,江杳才終於找回聲音:“段逐弦,你怎麼來了?”他極力維持正常的語氣,氣息仍有些不穩。段逐弦道:“你給我發消息了。”“可我只發了個定位。”段逐弦笑了笑:“有定位就足夠了。”

  他當時正在書房處理積壓的工作,收到江杳的信息後,他馬上打電話過去,聽到的卻是關機提醒,他便想也沒想,直接拿了車鑰匙出門,連工作時戴的護目眼鏡都來不及取。

  江杳也看出來了,段逐弦是匆忙趕來的,應該是特別着急,不然不會直接在睡衣外面套件大衣。他喉頭微動:“萬一是整蠱或者詐騙,你不就上當了?”

  段逐弦道:“還記得跨年夜那天,我說過的話嗎?往後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都會到場。”我會到場。

  低沉而溫柔的四個字,包含着宇宙之中所有動聽的聲音。

  江杳當然記得。

  段逐弦那晚在大雪中說的每一個字,他全部記得一清二楚,想忘記都難。

  但他以爲那是段逐弦隨口講的漂亮話,畢竟哄人嘛,總得說點動聽的,他並沒有將它們視爲承諾。

  他也不會把寶壓到任何人身上,畢竟能在墜落時接住自己的,從來只有自己。

  但偏偏真的有這麼一個人,哪怕自己還生着病,也要穿過冬夜疾馳近一百公里,來到這偏遠郊外,只爲了實現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江杳突然往後退了一步,轉身背對段逐弦的那刻,有什麼剋制了二十年的東西奪眶而出。臉頰被溼熱不斷沖刷的感覺極其陌生,但又異常痛快。

  當年在工廠的時候,他不敢哭,怕激怒綁匪,回家後,他還是不敢哭,怕父母擔心。

  那場事故之後,他便學會了隱藏所有負面情緒,時刻表現出無所畏懼的模樣,讓人看不出任何弱點。

  然而此時此刻,在這荒郊野外的夜色下,他好像和某個強撐好多年的念頭和解了。

  段逐弦一言不發站在江杳身後,心裏再酸再疼,也沒出聲打攪,耐心注視着那撮隨着抽泣抖動的紅色挑染髮,直到五分鐘後,江杳重新轉過身,微紅的眼底只剩下薄薄的水光。

  觸到段逐弦深邃的視線,江杳表情有點彆扭,眨眼的時候,眼底那道水光沒留住,化作淚珠滾落了下來,被段逐弦擡手抹去。

  江杳別過臉,兇巴巴道:“這點兒實在憋不回去,不許笑我。”

  段逐弦放平嘴角:“不笑你,我又不是沒見過你流眼淚的樣子。”

  江杳愣了愣,半晌才意識到段逐弦在說什麼,由於某人在那檔子事上時常不做人,每次喊停都沒用,他被弄出過好多回眼淚……

  被段逐弦不要臉地一打岔,江杳反倒沒那麼尷尬了,但他怎麼也止不住輕微的生理性哽咽,只好反覆深呼吸。

  “又喘不上氣了?”

  段逐弦問,不等答覆,便按住他的後頸,嘴脣再度覆上他的脣。

  纔沒有

  不需要人工呼吸

  江杳瞪大眼,喉間發出嗚嗚聲。

  幾秒鐘後,他才反應過來,段逐弦這次不是要給他渡氣,而是要奪走他的呼吸。只是不輕不重地研磨了幾下,兩雙嘴脣便再也分不開似的糾纏在一起。

  緊接着,段逐弦的舌頭撬開他的脣縫和牙關,不由分說勾住了他的舌頭,溫柔又不失強勢地掃蕩了他口腔每一寸空間。

  江杳渾身泛起酥酥麻麻的感覺,恍惚的間隙,胸口忽然生出一隻蝴蝶,在這漫無邊際的夜,如同灼燙明淨的跳動火焰,由內而外躍動着,增加了異常心跳被暴露的風險。

  他不想這麼被動,試圖做點什麼,但他手腳本就有點發軟,又被段逐弦捏住了後脖頸,渾身上下沒哪一處動得了大氣力,只能把沒處使的勁全都用在揉在一起的脣舌間。

  就這樣,彷彿親了一萬年。

  段逐弦放開江杳的時候,江杳的雙脣還微微張着,難得流露出懵懂的情態。他眼神暗了暗,止住了某些過於禽獸的想法,問:“這回把氣喘勻了麼?”江杳頂着一張紅透的臉,氣急敗壞般瞪向段逐弦。這人是怎麼好意思問出這種話的

  經過一個綿長的吻,江杳眼底又滲出了一點生理性淚花,看着又可憐又可愛,段逐弦決定不逗他了,指着那輛紅車問:“壞了?”江杳“嗯”了聲:“車是我借的,明天得還。”

  他把送小姑娘回家的事簡單說了一下,越說越覺得掉面子。這壓根不是什麼危急關頭。

  段逐弦聽了肯定覺得他小題大做,都多大人了還怕黑。

  然而,段逐弦卻只是揉了揉他的頭髮,點頭道:“遇到這種只能聯繫一個人的緊急情況,找我就對了。”

  片刻後,段逐弦叫來人,把這輛行將就木的小車拖走,修好後明天直接送回村子裏去。交涉的過程中,江杳一直無意識地伸手摸嘴脣。

  等維修人員離開,兩人一前一後朝黑色suv走去,走在前面的段逐弦像長了後眼睛似的問:“嘴脣怎麼了?”

  江杳立刻縮回手,若無其事道:“沒怎麼,就是有點麻麻的,還發熱,我好像對人工呼吸過敏……”

  “人工呼吸?”

  段逐弦腳步微收,緩緩重複了一遍,似笑非笑的語氣,像是在把玩這四個字。下一秒他忽然轉身,把毫無防備的江杳按在後車門上,壓着又親了一頓。這次遠沒有前兩次溫柔,像是專門爲了提醒對方,這樣的接吻究竟意味着什麼。江杳必須死死摟住段逐弦的脖子,才能防止身體擦着車門下滑。回回都被趁火打劫、成功偷襲,江杳喘着粗氣警告:“段逐弦,事不過三!”

  “就當脫敏治療。”

  段逐弦捏捏江杳滾燙的耳廓,往後退了半步,拉遠糾纏的呼吸,語氣忽而染上幾分鄭重。“抱歉,討走了你的初吻。”

  江杳:“……’

  會道歉,這人還挺講禮貌。

  就沒見過比段逐弦還能裝的衣冠禽獸

  “初吻早沒了,現在才說這話,是不是晚了點?”江杳嗓音涼涼道。“嗯?”段逐弦眉梢微挑。

  “婚禮那次,你說沒伸舌頭不叫初吻,還真以爲我是三歲小孩會被你騙到?”

  這次換段逐弦怔住了,隨即他啞然失笑:“你一直沒找我算賬,我還以爲你真那麼純情。”

  江杳冷哼一聲:“我要是什麼都計較,你早就死八百回了,但你惹我的那些賬我都一筆一筆記着呢,你一輩子都別想抵賴。”

  段逐弦聞言,原本遊刃有餘的淺淡眸光突然急促搖曳了幾下,半晌才點點頭,脣角勾出一抹弧度:“嗯,一輩子,我絕不抵賴。”

  上車後給手機充上電,江杳發現原來才十點多鐘,他在這片黑暗中統共呆了不到兩小時,就被段逐弦撈了出來。

  剛一開機,各種未接來電和消息如潮水般涌出來,其中最多的是“段某人”三個字。

  江杳沒敢看段逐弦究竟給他打了多少通電話,直接一鍵清除。

  一起團建的組員們也都給他打了電話發了消息,問他怎麼去這麼久還沒回,是不是留在小女孩家裏喫晚飯了。

  他直接在團建羣全員回覆,簡單說了手機沒電和迷路的事,要大家別擔心他。

  看到他終於有了迴應,大家懸着的心便都放下了,也沒追問具體發生了什麼,畢竟江杳一個一米八幾身強力壯還練散打的年輕男人,遇到危險的概率實在太低。

  段逐弦開車送江杳回度假村。

  幾分鐘後,車子駛出田野,進入公路,前方的路燈便多了起來,輕柔的光輝迎面而來,一片一片掃過段逐弦的臉。

  那近乎完美的五官被一次次照亮,雖沾染了些許病氣,今晚卻格外地好看。胸口那隻初生的蝴蝶又翩飛了起來,江杳擡手按了按。

  還沒看夠的時候,車子便緩緩停下,視線盡頭那雙淡色的脣動了動:“到了。”江杳“嗯”了一聲,卻沒動。

  段逐弦轉頭對上他的視線,問:“不想下車?”江杳:“下車做什麼?”段逐弦:“團建。”江杳挑眉:“嘴都腫了,還怎麼團建?”

  段逐弦微微頓住。

  幾十分鐘前,那個被恐懼淹沒的男人,此刻正微微擡起下頜,目光如星子般落在他身上,已然恢復了驕矜的模樣。

  但充血的嘴脣和微紅的眼圈依舊醒目,讓人想用盡全力愛護。

  段逐弦擡手,拇指輕輕撫過那雙飽滿的脣:“下次接吻,我溫柔一點。”江杳抓住段逐弦撫弄的手,輕輕晃了晃:“我想回家了,段逐弦,快帶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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