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
不過他們被一座高山擋住了去路,而山坡中開着一個洞口,周圍沒有別的去路,很顯然,追的人逃進了山洞中。
慕斂春問:“我們要進去嗎?”
沉吟了片刻,一人站了出來,白袍廣袖,面容白淨,乃是流離道君主雪刀。他性格較爲穩重,聲音也平和:“我們修士對戰時,向來避免被人引入狹窄的洞穴,以防遭受伏擊,在下認爲不應該進去,而是想辦法把他逼出來。”
慕斂春贊成:“此言有理。”
莫法道宗主流明性格傲慢急躁,似乎有異議,但也沒說什麼:“好,那你們有什麼計策?”
雪刀從袖中取出一隻白玉瓶,說:“這是在下近日煉製的丹藥,總共只得到三粒,用水發散後騰出的煙霧無色無味,但有劇毒,順風而散,遇到死氣方不會繼續流動。把這丹藥丟到洞穴裏,這魔孽就算不死,也會逃出洞口。”
流離道正是以擅長煉製丹藥、仙藥毒物冠絕六宗,聽到這句話,衆人贊成:“那便如此,先試試。”
雪刀倒出了藥丸,提醒大家後退,水發散丹藥後倒入洞穴,並使石頭堵住了入口:“諸位稍等片刻。”
衆人在洞口佇立,放慢了呼吸。時辰是一刻鐘,雪刀在落葉中坐下,脊背挺得極爲板正,單手按着一脈弦。弦細如絲線,從洞口的縫隙探入,呈現出透明的銀光色,盡頭感知到毒氣的頭部變爲黑色,繃緊了,被風吹着紋絲不動。
時間逐漸過去,眼看一刻鐘要過,可雪刀依然穩如泰山。流明有些沉不住氣了:“人還沒死嗎?”
雪刀睜眼,“咦”了一聲。
流明:“咦什麼咦?”
雪刀:“諸位都知道,我這一脈靈弦可以感知洞穴內的風氣流向,甚至活人的氣息。可我感知了這片刻,活氣仍然在,毒氣也始終流動,一直沒能盈滿整座洞穴。”
流明道:“那這說明什麼?”
雪刀道:“說明這山洞,應該不止這一個洞口。那魔孽也……”
流明頓時惱怒了:“等了你半個時辰,你告訴我洞穴還有別的出口,毒藥沒有用!這段時間魔頭早就跑遠了。你們流離道除了搗鼓些亂七八糟的丹藥,還有什麼用?”
雪刀臉色一尬,怔怔地站了起身,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慕斂春忙道:“流明,你也太頤指氣使了。雪刀的丹藥倘若用在尋常修士,平地便能毒死,可這洞穴內的魔頭詭計多端,所以癥結不在丹藥,而在這魔頭,你何必出口就挑刺!”
流明背過手,腰間劍陣與玉佩叩擊發出脆響,身姿傲然,語氣頗爲不耐煩:“我實在懶得等了,你們不敢進去,那就我末法道的人進去。”
說完,他單手一舉,掌中瞬間多出了一把長劍,擲向洞穴入口,石頭轟然爆裂,灰塵和泥土四下飛濺,驟然形成了一條寬闊平坦的路。末法道兵刃鋒利,單單召劍也能把山頭削平。
流明自負,衆人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眼看他進去,慕斂春只好會意雪刀:“總不能讓流明尊一人犯險吧,我們也進去。”
雪刀頷首,慚愧道:“實在抱歉。”
慕斂春爽快笑道:“雪刀說得哪裏的話,流離道注重丹藥醫學,本就不是胡亂蠻幹的宗派,當年恨碧之戰如果沒有你們做後勤,死的修士恐怕不計其數。”
正如所言,流離道擅習的道術較爲文弱,不像其他宗門強權,因此話語權很少。聽到慕斂春如此暖心的話,雪刀對他好感倍增,笑着說:“多謝慕宗主幫忙說話,實在是太窘迫了。”
慕斂春再笑了笑:“現在六宗遭遇大難,還仰賴諸位勠力同心,攜手並進,就不嫡廡┛推啊!
雪刀拱了拱手,走入洞穴中。
洞穴中漆黑潮溼,粗略一探,並不狹窄逼仄,進深反倒十分寬敞,只不過越這樣越能引起警惕。慕斂春說:“大家小心啊,洞內可供那魔頭藏身的地方太多,如果被暗算就不好了。”
雪刀點頭,流明瞥了他一眼,並不說話。
他們走了一段距離,眼前出現了一條分岔,分別通向道路的兩側。雪刀恍然:“原來分岔在這裏。”他思索着說,“這山洞像是人爲鑿挖的,看土壤成色也新,很有可能初設完陷阱,大家一定要小心。”
他說完,流明哼了一聲,還爲剛纔的事生氣。
不過雪刀神色倒沒什麼變化了。他們當年在榮枯道避難所時便是同年,一間學堂裏的同學,流明脾氣向來驕縱自負,而雪刀較爲溫和,從幼年嘲到青年,怎麼都能習慣。
慕斂春沿着洞口試了試深淺,道:“既然有兩條洞,而我們又不能再分開,不如先出去,等行宗主和陰陽二君到了之後再做商議,諸位認爲如何?”
他這句話正好戳了流明的爆點,流明頓時嗤了一聲:“就是因爲你們這麼窩囊,行將信那個老東西纔敢一手遮天,不把我們放在眼裏。”
慕斂春頓時皺眉:“……你。”
雪刀神色緊張,看了看慕斂春,再看看流明。
慕斂春反笑了,說:“流明,你覺得以你的本事能鬥得過那魔頭?”
雪刀冷汗一下出來了,這句話可真激到了流明的痛處,怪不得當年在學堂慕斂春便經常跟流明打架。那時流明是末法道指定的少宗主,狂傲自矜,不可一世,同班的楚寒今亦是遠山道暗定的少宗主,身份異常尊崇。可學堂頂尖的人只能有一個,矜驕的流明便總來冒犯楚寒今。身爲楚寒今的師兄,慕斂春肩負着守衛楚寒今的職責,時常和他對罵着對罵着便打了起來,致使學堂被火決燒過,被水淹過,還被雷劈過。
眼看兩人又要吵架,雪刀勸不住,擦了擦額頭的汗:“二位……”
“鬥不鬥得過,還要見了面才見分曉。”流明懶得多說,“你們既然害怕就別來了,我一人走左道,你們都走右道。”
雪刀忙道:“不行——”
可流明聽也不聽,帶着他的人踏入洞穴內。
留下幾人面面相覷,沉默了一會兒,雪刀說:“流明又生氣了。”
慕斂春:“哼。”
雪刀只能勸道:“流明也有他的考量,此次剿滅楚寒今和越臨是一件掙得頭臉的大事,本來分了任務,行宗主和陰陽二君擒楚寒今、我們擒越臨。可我們看見一條路口就停下來等他們幫助,不又讓行宗主看笑話?”
慕斂春嘆氣:“你們是不知道那魔頭的本事。”
雪刀神色堅定了些:“大不了就是一死,他倆如果真的爲禍人間,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將人拿住。我去找流明吧,他嘴硬而已,我和他走在一起,也有個照應。”
慕斂春點了點頭:“對,敵人危險,我們更要萬分小心。”
雪刀準備走入洞前,慕斂春突然叫住他,神色猶豫:“對了,雪刀,你方纔用的那枚丹毒能送我一枚嗎?一會兒若得知他在右邊洞內,我好用毒收他。”
雪刀頓了頓:“這……這毒性巨大,恐怕……”
他思索半晌,還是取出了一枚,放到慕斂春掌心:“慕宗主使用時記得一定封閉空間,此藥無色無味,等感知到時,毒性已在體內發作了。”
慕斂春鄭重地接過:“我會小心的。”
雪刀點了點頭,便匆匆轉向流明走進的洞穴,白袍翩躚,頃刻被黑色吞沒。
慕斂春看他離開的背影,再垂眸看掌中的藥丸,眼底情緒安靜,片刻,將藥丹收入了袖中。
流明踩在碎石上,洞穴內像年歲侵蝕出的溶洞,進深寬敞,潮溼的內壁偶爾滑下幾滴潮溼的水,整座洞穴內寒氣逼人。
他走了沒多久,聽到背後的呼聲:“流明,慢行。”
流明回頭,看見一身寶藍色的長袍,正急匆匆朝他走來。慕斂春喚他:“你走的真急。”
流明哼了聲:“你來幹什麼?”
慕斂春道:“雖然剛纔和你交談不歡,但六宗現在需要團結一致,所以我過來跟你同行,互相照顧。”
流明哼了一聲,看他:“你隨行的侍從呢?”
“哦,”慕斂春眼睛明亮,笑着說,“我走得太急,他們暫時還未趕來。”
看來他真是急着來幫自己的忙。流明性格再高傲,此時也無復多言,轉身睥睨他:“那走吧。”
慕斂春嗯了一聲,站在他身側。他倆沿着洞壁往前,卻沒想到越往前走,道路越逼仄。有些深淵可數百丈,迴盪着空蕩蕩的冷風,然而路途只用一根細石連接,瞧着十分險峻。
待走過這裏之後,遇到一處積水的寒潭,響起滴答滴答的水聲,石壁間流淌着冰冷的山泉水,石縫內亦是破碎不堪。
“此處洞穴高邈,石頭縫隙深,倘若那個魔頭藏身於此,不仔細搜查很有可能錯過。”流明說完這番話,側頭,見慕斂春半彎腰蹲在寒潭處,手浸在涼水中,也不知道有沒有認真聽他說話。
流明蹙眉:“你幹什麼?”
慕斂春哦了聲:“剛纔扶着石壁,弄髒了手,想清洗乾淨。”
流明搖了搖頭,對他舉止相當的不耐煩。
慕斂春清洗了手,慢悠悠說:“那我去上面的石壁看看是否窩藏,流明你搜搜底下吧。”
流明:“速去速回。”
慕斂春便躍起身,站到了高處的石臺,一轉身,寶藍色長袍消失不見。
流明依言搜尋附近的石壁內,搜索了一圈後,卻不見慕斂春下來,“嗯?”了一聲:“還沒搜完嗎!”
沒有迴應。
流明不耐煩地嘖了聲,喊:“慕斂春!”
聲音在洞壁內迴響,層層激盪,宛如石子兒落入水波中。流明此聲頗大,切運了真氣,一聲吼完,流明胸口突然泛起一陣模糊的沉痛感,彷彿被煙燻火烤着。
“什麼?”
流明怔了一怔,再運氣,毒性便在體內狂竄不止,儼然是劇毒。他忙用手指封住穴位以免毒氣再流動,同時屏住氣息喊:“不要呼吸!”
“呃!”
“啊!”
但身旁的隨從慘叫後,紛紛跪倒在地,紛亂之間,臉上盡浮現出青紫色。
從幾人的跡象來看,他們中毒居然有一段時間了!
什麼時候的事?
慕斂春怎麼會用劇毒害他?!
流明短暫想了一想,立刻明白有人假冒慕斂春,至於假冒之人必是那個魔頭,如此可惡行徑,流明恨不得生啖其肉,但如今大家都已中毒,再無力繼續往前追索,還可能被這魔頭趁勢截殺。
流明略加思索,單手挾着隨從,一掌拍在他們背後封鎖了脈門,道:“快出去,找雪宗主解毒!”
便大步朝着來路奔回,轉過一道彎兒,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素白的道袍,面容和潤,正是雪刀趕來了。
流明心裏鬆了口氣,可想到什麼,腳步又停住。
雪刀走得很急,擡頭看到他,眼睛一亮:“流明,你們怎麼回來了?”
流明語氣一頓:“你來幹什麼?”
“我擔心你一個人去找那魔頭,太過危險,所以辭別慕宗主和無極道宗主過來找你,你——”
辭別慕宗主?
剛纔的慕斂春果然是魔頭假扮的。
流明正在思索,聽見雪刀聲調擡高,無不訝異:“你們中毒了?”
隨從面色青紫,早走不動路,伏跪在地。
流明陰晴不定道:“對。”
“怎麼回事?”雪刀連忙道,“快讓我看看。”
流明單手握住了劍柄,見雪刀匆匆走來,掏出了一盒萬用的止毒散。
不過掏弄時,掉出了一隻白色玉瓶。
但他顧不得許多,連忙去探那修士的脈象,流明走到他背後,將玉瓶撿起來,腦子裏突然電光一閃。
這是先前在洞穴外時雪刀試圖引出魔頭的毒藥,無色無味……溶於水……等發覺時已在丹田運作多時……
流明猛地驚醒,將瓶子拿到手中倒出,發現原來的三粒毒藥,如今只剩下一粒了……
雪刀探着修士的脈,神色逐漸凝重:“這毒怎麼會是——”
他話未說話,背後突然涌起一陣冰寒的殺意,剛要回頭,便聽得“噗呲”一聲,鋒利劍刃沒入了他的胸腹,如快刀切割十分爽利,又噌地抽了出來,頓時狂血噴涌,打溼了素白道袍的顏色。
雪刀怔怔地看着他。
流明神色倨傲,淌血的劍尖指着他臉,單手後負:“你不是雪刀。”
雪刀雙目微睜,字句破碎:“流……明……”
要知道末法道擅習兵刃,如今這一劍下去,攜着靈氣,直接絞碎他的五臟和經脈,來勢極爲兇猛。
雪刀滿臉難以置信,低頭看了看傷口,再看到被他丟到地上的玉瓶,散落的那顆丹毒。
雪刀眼神中好像明白了什麼,血涌出口:“慕……斂……”
他話未說完,眸中的明光暗了下去,頹唐跪地,臉倒在冰冷的地面。
流明也猛地咳嗽了一聲,吐出一口黑血,以劍駐地。
他方纔捅他那一劍力道生猛,體內靈氣再次流竄,攜着劇毒在體內涌動,叫囂,侵蝕,像一隻乾燥的海綿,迅速吸去了他血脈中的靈氣。
流明猛咳嗽幾聲,眼前模糊,倒上了雪刀的身體。
他的劍刃沾了雪刀的鮮血,體內又中了雪刀的毒藥。兩人倒在一起,從不遠處看,正是一副互相廝殺後同歸於盡的場景。
漆黑的洞穴深處,走出了一道竹葉般的青衣。
鞋履乾淨,腳步輕緩,白孤靜靜地走到二君身旁,垂眼打量了片刻。
兩人現在都沒死,但再活命的時間不長了,一個會失血過多而死,一個會劇毒發作而死。
雪刀真心想幫流明,只可惜,反害於他手。
洞穴的另一頭,傳來腳步聲,大概是雪刀的隨從終於趕來。
白孤心中雖覺得可惜,但也並無半分遺憾,低頭,將散落在地的那顆丹毒撿起,轉身,消失在了洞穴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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