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血色黃昏
自從這位燕王世子大遼的南院樞密使韓大人一口氣斬了六員大將之後,沒有人敢對他再持有輕慢之心。
原本蕭綽和韓德讓都希望遼景宗的死訊能夠隱瞞到戰事結束,但是京城裏面顯然有人不希望蕭綽和她的幼子順利地登上皇帝寶座君臨天下,在消息無法控制的情況下,兩個人決定有限度地對軍中大將公佈景宗的死訊。
皇帝的死訊顯然對衆人的衝擊比較大,契丹軍人數雖然衆多,但是組成卻很複雜,僅僅王族之內就分成了八部,更不用說其他的小部族,很多人立刻想到了如何在這個紛亂的時刻爲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軍中謠言四起人心不定,韓德讓在蕭綽最爲艱難的時刻再一次爲她擔當起了鐵腕擁護者的重任,接受了中書平章的任命,成爲了新朝宰相,並被賜封爲楚王,與父親韓匡嗣同列王爵。
“韓家有什麼功勞?不就是皇帝的家奴麼!”有一位大將這麼發牢騷道,第二天早上,他的腦袋就掛到了轅門外,罪名是誹謗朝政通敵賣國。
“德讓,天降大雪,先皇帝又駕崩,如此情況之下,我們應當如何是好?”蕭綽的心中有些混亂,原先定下的計劃應該是無法實現了。
蕭綽的擔心是有道理的,遼景宗撒手西去,京城政局立刻陷入動盪之中。太子耶律隆緒不過才十二歲,孤兒寡母,主少國疑,諸王宗室兩百餘人擁兵握政,盈布朝廷,虎視眈眈,內外震恐。儘管景宗在世時只是畫諾而已,蕭綽以女主臨朝,國事一決於其手,但景宗畢竟是正統天子,羣臣各安其位,尚不敢萌生邪念。而今蕭綽失去景宗這一背景,煢煢孑立,局勢就變得險惡起來,她最憂心的是趙匡胤篡奪後周江山的局面在遼國重演。
“眼下的局勢確實令人擔憂,尤其是如果按照原定的方案來進行肯定是行不通的。”韓德讓分析道,“現在必須要做的就是穩定軍心,我們需要一場大勝仗來增強自己的軍中地位,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德讓——”蕭綽有些傷感地說道,“先帝已去,我唯一能夠依仗的,就只有你了。”
“你大可放心。”韓德讓將太后摟在懷中,輕輕地撫摩着她的後背。
蕭綽倚在韓德讓的懷中,似乎這十幾年的時光都不復存在,她仍然能夠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愛他。
“阿里不花,去把皇帝帶過來。”蕭綽想起了什麼,坐正了身子,對侍侯在大帳外面的侍從阿里不花吩咐道。
“是。”阿里不花領命去了。
韓德讓怔了一怔,有些奇怪地問道,“天色都已經這麼晚了,還要孩子跑過來做什麼?”
蕭綽看着韓德讓,輕嘆一聲道,“文殊奴雖然不大,但是有些事情是要讓他記清楚的。你能像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對待他嗎?”
“燕燕!”韓德讓渾身一震,情不自禁地喊道。
有些嬌弱的蕭綽眼睛閃亮亮地看着他。
韓德讓抱住了蕭綽的肩膀,讓她放鬆地倚着自己,一邊說道,“燕燕,你放心,玉田韓家和所有的漢人大姓都擁護你。雖然大遼的兵馬都在北疆,可是錢糧命脈卻都在南部,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沒有糧草那幾個大部也作亂不得。咱們只要想法子制服八部的幾個爲首之人,其他的人自然不在話下!你且放寬心思,但凡我有一口氣在,你的天下誰也撼動不了!”
蕭綽卻定定地看住了韓德讓,“德讓,如果沒有你,我縱然擁有天下也不會感到快樂。”
韓德讓輕嘆,“我會一直在這裏,爲你和你的兒子守着江山,我不會離開你的。”
韓綽拿起韓德讓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心口,柔聲說道,“不!德讓,江山是你我共有的,只差一步,文殊奴就該是你的兒子了!你我曾有婚約,卻勞燕分飛,如今李氏死了,先皇也已經宴駕。我們——還可以重頭再來,不是嗎?”
韓德讓凝視着蕭綽,心中有些激動,又有些惶恐,“燕燕,我知道你的心。十五年前你我勞燕分飛,是我們一生的遺憾,可是——人生永遠無法避免遺憾!”
“不,遺憾是可以彌補的,今日你我可以重諧舊盟。”蕭綽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有些決然地請求道,“德讓,你沒有兒子,請你看在我的面上,就把文殊奴當成你自己的兒子吧!”
韓德讓微微一怔道,“你說什麼?”
蕭綽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
阿里不花在大帳外面稟報道,“稟太后,皇帝來了。”
聽到皇帝來了,韓德讓連忙要站起身來迎接,蕭綽卻含笑拉住了他,“你坐着吧!即便是皇帝,可他一個小孩子,又能做什麼?這天下,終究還是要由你來替他管照的!”
十二歲的小皇帝耶律隆緒睡眼睲鬆地進來,“母后。”
“文殊奴——”蕭綽含笑叫着皇帝的小名,拉着他的手來到韓德讓面前,吩咐道,“跪下去向你的相父行禮,從今天起,你要像尊敬父親一樣地尊敬他,聽從他的教導,才能保得大遼江山的穩固。”
小皇帝怔了一怔,雖然他的年紀尚幼,卻四歲能文,十歲成詩,此時聽了蕭綽的吩咐後,自是感到有些彷徨,正在猶豫是不是應該照做的時候,忽然覺得母親拉着自己的手臂一緊,他擡頭看着母親,蕭綽含笑的眼中有着不容違拗的威嚴,雖然尚不太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卻本能地依從了。“文殊奴見過相父。”
韓德讓心中輕嘆一聲,卻沒有避讓,坦然地坐着受完皇帝一禮,才站起來抱起了皇帝,“文殊奴,你放心,外頭的風雪,自然有我和你的母后擋着。”
小皇帝被韓德讓抱在懷中,忽然只覺得心頭一跳,一種不知道何種滋味涌上心頭。他的父親多病,自打他有記憶起,不是批奏章就是躺在病榻上吃藥,而母親亦是嚴厲多於慈愛,此刻,被韓德讓抱在那寬廣的胸懷中,看着韓德讓莊重的凝視,忽然竟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和信任的感覺,他含含糊糊地叫了一聲,“相父!”立刻覺得瞌睡蟲又來找他了。
睡着之前,他似乎聽到了母后的聲音,“德讓,我把我自己、文殊奴和大遼天下都交到你的手中了!”
北風颳得更厲害了,大帳裏面的爐火被鑽進來的風吹得忽明忽滅,韓德讓隨手從身旁抽出一塊兒木炭來,直接仍進了爐子裏。
“不能在僵持下去了!”韓德讓有些煩躁地說道,“大軍長期在外,朝中局勢不明。明天,就是明天!必須跟大宋軍做一個了斷!”
蕭綽點頭贊同道,“我們的準備已經很充足了,可以一戰。四十萬對不到二十萬的宋軍,沒有任何打不贏的理由!德讓,放手去做吧,我們母子都支持你!”
第二天,大雪依然下個不停,這樣的天氣,不要說交戰了,就連看清楚對面五丈外的人影都十分困難,雙方都非常焦急。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只有坐着乾等了!
到了半下午十分,鋪天蓋地的大雪忽然像是在一剎那間停了下來,整個天地之間似乎都停頓了,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橫在眼前的桑乾河也頓失滔滔,格外純淨的天空顯得如此地清明,十里之外的景象一目瞭然,站在大宋軍營之內,可以清晰地看到包圍圈外面的遼軍在營地上來回逡巡着。
“時機已到!”在自己的營帳中焦急等待的楊繼業拍案而起,對站在帳下的五個兒子喝道,“在這種情況下,誰的手快就有贏的希望,兒郎們,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完全沒有任何的掩飾,五千精騎衝出營寨,向着正東的方向全力衝殺過去,那裏,正是遼軍的主帥大帳所在。
同樣在準備向宋軍發起進攻的韓德讓正在大帳中向衆將分配任務,聽到了宋軍發動突襲的消息後,略微思索了一下,立刻就命令道,“沒什麼可說的了!狹路相逢勇者勝,大遼的勇士們,拿起你們手中的彎刀和弓箭,去將南朝的皇帝捉過來,作爲向皇帝和太后的獻禮吧!”
帳中衆將吼聲震天,狂性都被激發了出來,紛紛策馬狂奔回各自的營寨,點起本部人馬衝出大寨,向宋軍的陣地發起了全面的進攻。
大宋君臣們在看到楊家父子對遼軍打動了突襲之後,除了分出兩萬兵馬緊跟着他們突襲的方向進行掩殺後,也抓緊時間從南方開始突圍,十幾萬的人馬完全丟棄了輜重和營地內的其他不必要的裝備,一心想要突破遼軍的阻隔,回到包圍圈之外的桑乾河南岸去同新到的各路勤王援軍回合。
“延玉,切記不要動手,跟着我們跑就行!”楊繼業不忘向身邊的大郎叮囑道。
“父帥,孩兒明白!”大郎延玉身着龍袍,騎着一匹白色的戰馬,一身黃色在衆軍之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在他的身邊還有十幾位小校穿上了禁衛將軍的服飾,以使整個計劃看起來更加令人信服一些,儀仗之類的東西就有些虛掩着半藏了起來,畢竟演戲也不能太過了,人家總不可能相信大宋的皇帝會親自打衝鋒呢!
“仲詢,你說咱們的計策能夠成功麼?”望着殺將出去的楊家父子,已經換成了普通將軍服飾的太宗皇帝有些擔心地問道。
潘美慨然說道,“現下已經成騎虎之勢,哪裏還顧得上考慮這麼多的後果?陛下請跟隨在微臣之後,必然可保無虞!”
“有勞愛卿了!”太宗不再多言,緊緊地跟在潘美的馬後,向南方衝殺過去。
韓德讓站在營地中的高高箭樓之上,向下俯視着戰場中的景象,看了片刻後不由得眉頭緊鎖,怒氣上升。
“耶律末只,敵方的那員大將是誰?爲何如此勇猛?已經連斬了我三員大將了!”韓德讓有些氣惱地向站在旁邊的樞密副使耶律末只發問道。
“稟告齊王,那人乃是楊無敵!身邊的幾員猛將應該就是他的兒子們,號稱楊家將的那幾人!”常年與大宋軍交戰的耶律末只向下看了一眼,立刻就認出了楊繼業那把金刀,非常肯定地向韓德讓彙報道。
“原來是他!”韓德讓的怒氣稍微平息了一些,“早就聽說南朝有這麼一個人,在北漢的時候就與我們爲敵多年,現今歸順了宋室,倒成了我們的心腹之患了!”思索了一下後吩咐道,“耶律末只,吩咐下去,對此人一定要派重兵圍困,最好能捉活的!”
“末將遵命!”耶律末隻立刻將主帥的命令傳達下去。
楊家父子們越戰越勇,一路上如同切瓜砍菜一般地衝殺過來,後面跟着的兩萬大軍也順着前方將士們衝開的血路涌了上來,準備在敵軍的大營內硬生生地打開一條通道。而遼軍也用盡了各種辦法來阻擋宋軍的攻襲,在路上設置了陷阱路障絆馬索等物,箭弩更是不計成本地鋪天蓋地地射了過來,有不少的宋軍還沒有同契丹人正面遭遇,就已經倒在了地上,被戰馬踏得不成人形。
“那人是誰?身邊居然有十幾位將軍衛護?”觀察了良久的韓德讓終於發現了跟在大軍中部的身着黃袍的大郎延玉,“耶律末只,你來辨認一下,難道他的地位比楊繼業還要高麼?”
耶律末只仔細瞧了兩眼,不由得驚叫出來,“回王爺,那人的身上穿的是龍袍!不是大宋的皇帝便是個王爺!看他身旁居然跟隨了這麼多的將軍護衛,想來便是那南朝皇帝了!”
韓德讓聽了耶律末只的話後,自己也認真地觀察了片刻,果然發現那人被衆人圍在當中,從來沒有動過手,一旦有攻擊,就被周圍的將校們給接了下去,他只管跟在衆人後面向前衝,在後面的騎兵羣中,還有一些捲了起來的旗幟,很明顯是那中儀仗中使用的旗幟,他不禁尋思道,難道說這人真的就是大宋皇帝不成?
“一定是了!”韓德讓越發肯定起來,“他一定是想趁着混亂,自己先衝出重圍,然後再統御陸續達到的勤王大軍重新殺回來,來一個裏應外合!”
“王爺快看!我們的援軍也殺過來了!是天德軍節度使頹剌父子呀——”耶律末只忽然指着自己的後方,正在迎着楊家衆人衝殺過來的一支人馬,興奮地說道。
“難道是父親大人也趕到了?”韓德讓有些驚訝兼興奮地猜測道。
天德軍節度使頹剌是直屬與他父親韓匡嗣的大將,此番突然出現在這裏,難道說燕王韓匡嗣也親自趕過來爲兒子助陣了?
燕王的大軍果然是驍勇善戰之師,才一交接就將陣腳給穩住了,同那些臨時拼湊起來的各部聯軍大大的不同,全身黑甲的燕王親衛不但武器精良,就連人員也是百裏挑一的精壯士卒,在草原上號稱是戰無不勝的黑狼軍。
“傳令三軍,宋皇就在我們的包圍之中,務必要將其活捉,拿他來祭奠先皇!”韓德讓看到勝利就在眼前,不由得意氣風發地命令道。
被契丹大軍重重圍困的楊家騎兵頓時如同陷入了泥潭之中,周圍全是衝殺過來的契丹士兵,一片又一片地不畏死傷地迎着他們向上撲來,楊繼業發現自己的大軍已經被對方切割成了好幾部分,自己的身邊只剩下了不到千人的騎兵。他擡眼向對面望去,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遼軍的主寨,前方不到半里的地方赫然有一個小小的土丘,方圓有七八十丈,正是一個居高臨下的好地方,於是一揮手中的金刀,引着剩下的騎兵向那個土丘衝了過去。
大郎延玉的處境更加惡劣,他謹遵父親的嚴令,不敢露出一點兒馬腳來,眼睜睜地看着二郎慘死馬下,三郎被亂軍砍成了肉醬,卻不能出手,只能在一衆士兵的衛護下拼命向前衝,去完成一個絕對完成不了的動作。
身邊的戰士終於越來越少,一個接一個地倒在了馬下,他的身邊,被契丹人給團團圍了起來,周圍發出了陣陣歡呼聲,可惜,自己是聽不懂的!
大郎勒住自己的馬繮繩,受了驚的馬匹不能自已地來回打着轉,他放眼掃去,在包圍圈內的低級士兵們已經退到了後面,將領級的契丹人向前涌來,似乎是想要見證一個永生難忘的時刻。
“來吧——都來吧——”大郎的心中暗自冷笑着,不經意地摸了摸藏在懷中的東西,卻不知道六弟留在府中的這東西,是不是如同老七所說的那麼厲害!
在一片喧囂聲中,一位地位顯赫的契丹貴族出現在大郎的面前,看他的服飾,應該是一位尊貴的王爺!大遼最炙手可熱的王爺!玉田韓家的當家人,唯一在契丹人主導的大遼朝廷中享有崇高地位的燕王韓匡嗣,出現在大郎延玉的面前!
(注:承天太后下嫁韓德讓,還有很多佐證。一是她爲鳩佔鵲巢,曾派人縊殺德讓之妻,併入居德讓帳中,兩人形影不離,儼若伉儷,其住處常有衛兵千人、膳夫及蕃漢女奴等,國家大事皆兩人蔘決。此事見於《宋會要輯稿》,想來決非空穴來風。二是蘇轍《龍川別志》記載宋遼澶淵議和時,宋朝派曹利用前往,“利用見虜母(指承天太后)于軍中,與蕃將韓德讓偶坐駝車上,坐利用於車下,饋之食,共議和事。”所謂駝車實即“奚車”,是張有氈幕之車。《乘軺錄》雲:“虜所止之處,官屬皆從,城中無館舍,但於城外就車帳而居焉。”曹利用見到的是兩人“偶坐”,“偶坐”者並排而坐也。倘非夫妻,誰敢與太后“偶坐”?太后又豈肯與臣下“偶坐”?三是韓德讓待遇優渥,非其他大臣能望其項背。一次承天太后觀看打馬球,韓德讓出場時被胡裏室誤撞墜馬,承天太后立刻將胡裏室斬首,羣臣面面相覷,不敢出一言相救。統和二十二年(1004年)承天太后賜德讓姓耶律,改名德昌,徙封晉王,仍爲大丞相,事無不統。蕭太后還特許韓設置只有遼朝天子纔有的護衛百人,遼聖宗“見則盡敬,至父事之”。不久,承天太后又下詔韓德讓“出宮籍,隸橫帳季父房後”,賜名耶律隆運。所謂“橫帳”,即阿保機一系的子孫,是遼朝皇室中最尊貴的人。這樣,承天太后下嫁韓德讓也就順理成章了。)讀書免費小說閱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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