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作者:尤四姐
嗬,檀香味的!

  公主起先被這不明物體罩了個滿頭滿臉,一時沒鬧明白緣故。後來深嗅一口,發現這絕對是大師的貼身衣物,當即心情愉悅,歡快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在跟她示好嗎?佛門弟子就是不尋常,她本來以爲出家人崇尚含蓄之美,沒想到釋心大師如此熱情奔放,果然是帶兵打過仗的。

  釋心的語氣帶着幾分薄怒,“施主這是幹什麼?”再三再四的心裏建設,敵不過她的沒臉沒皮。

  被裏衣矇住了腦袋的公主,無助地劃拉了幾下手,“我也正想問大師是什麼意思,拿貼身衣物蓋住我,我會忍不住誤會你的。”

  釋心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幾次的交鋒,雖然有驚無險敷衍過去了,但她水滴石穿的毅力實在不容小覷。像剛纔,他是真的慌了神,隨手拽過一件衣裳就扔了過去。因爲下半身的褲子雖在,上半身還精着,在女子面前衣衫不整,是佛門大忌。

  究竟怎麼才能擺脫她?他不能直視她,餘光瞥見這個四肢着地的人,腦袋從僧服的開叉處探過來,那模樣真像山精野怪。他的腦仁兒突突地跳動,真怕她就此撲過來,忙轉過身子雙手合什,倉惶念起了佛號。

  公主知道自己冒進了,到底還是縮回腦袋,順便把他的裏衣掛在了繩子上。爲避免冷場,公主哈哈笑了兩聲,“我說了膳善人不拘小節吧,看把你嚇的!大師放心,我是好人,我也不**,我就是想找你說說話,沒有別的意思。”

  通常我說完一句,就該你了,可惜公主等了半天,那頭又沉默了,她不由泄氣,撅了根枯枝,蹲在地上無聊地畫了幾筆。

  “成佛的路上一定很寂寞吧,不要緊,我陪着你呀。”

  “人有信仰是好事,不過我還是比較希望你能還俗娶我。你現在跟我不熟,所以有點抗拒,等我們深入瞭解後,你會發現和我在一起過日子很有趣。”

  她一個人也能說得熱鬧,釋心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忍耐再三,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施主,貧僧該做晚課了。”

  公主哦了聲,“你做你的,我自言自語,你就當沒聽見好了。”

  樹枝燃燒的時候,有炭火短促地爆裂,公主靠着抱柱,胸懷溫暖,背後一片清涼。

  這下雨的夜啊,外面雷聲陣陣,檐下珠簾斷線,她喜歡雨點砸在瓦楞上的聲響。

  “大師,你以前有過喜歡的姑娘嗎?”公主想起了她的兵馬大元帥,這兩天追趕釋心大師的途中,惡補了一本關於促進男女感情的鉅著,書中寫明瞭,有些人對自己的感情不自知,必須儘早出現一個情敵,才能加快他正視自己的進程。

  不管怎麼樣,公主決定先把自己置於一個比較喫香的位置,即便想破了腦袋也只有一個青梅竹馬,但情敵不在多,在精,經過大力加工,還是可以很有威脅性的。

  公主咳嗽一聲,給自己壯了壯聲勢,“我有過一個很要好的竹馬,他的名字叫伊循。他是前任大元帥的兒子,我們四歲那年結識,十三年的友誼啊,如果不是迫於無奈來上國,我應該會和伊循成親的。你不知道,我離開王城那天,伊循哭得多慘,他本來打算親自護送我來天歲,被我婉言謝絕了。千里送君,終須一別,既然不能給人家一個將來,何必拖累人家呢……”

  公主說着說着,忽然一陣心酸,心酸的是自己堂堂一國公主,長到十七歲,居然從來沒有一個人對她表達過愛慕之情。蒼天啊這是爲什麼,是她不夠美嗎?還是她性格不夠好?明明應該不乏追求者的,結果等到要用時,竟然還得費腦現編。

  公主摸了摸因爲吹牛而滾燙的面頰,“反正我在膳善是很受歡迎的啦,王城的老幼婦孺都很崇拜我。你看我倆也算門當戶對,你有什麼好爲難的!今天是黃道吉日,加上孤男寡女衣服都脫了,要不然咱們現在就拜天地成親吧,我不嫌棄你沒有頭髮。”

  公主說到最後自己都笑了,怎麼考慮都是合情合理,對面的人沒有道理拒絕。

  果然那邊的人晚課做不成了,用驚奇的口吻詢問她,“施主,你真的是一國公主嗎?”

  這是對她身份的懷疑,還是對她人格的侮辱?

  公主道:“大師,我身上流着尉氏皇族高貴的血,是正宗的膳善公主。你別因爲我比較健談,就對我的血統存疑,你們上國使節都殺進皇宮要人了,我們國主是本分人,不敢摻假。我有一句話,說出來你可能不愛聽,但我還是要說,你好好的,爲什麼要出家?你看你一出家,把我害成這樣,本來我在膳善自由自在,不知道多快活,如今跑到這荒郊野外,還要被鑊人追殺。”

  公主惆悵地倒了半天苦水,本來也沒指望得到他的迴應,沒成想釋心大師竟然良心發現了,沉默了良久,說是,“這件事雖非貧僧所願,但因貧僧而起,一切罪過都在我,是我害了施主。”

  公主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有時候心裏不平,只是不平沒有得到一句暖心的話罷了。既然他這麼有擔當,公主便大度地原諒他了,“沒關係,禍兮福所倚嘛,我也趁機出門長了見識,而且貴國把儀表堂堂的大師配給我,我也不算太虧。”

  頓了頓,公主又問:“大師既然覺得過意不去,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我的提議?我想好了,你我成親之後,你大可去實現你的理想,我過繼一個兒子承襲你的王爵,這樣楚王府就可以保住了,可謂一舉兩得,你說呢?”

  然而這些歪門邪道,大師不認同,“貧僧只想無牽無掛皈依佛門,施主……對不住了。”

  公主知道她的想法不會被採納,因此倒也不覺得有多失望。大不了日久生情吧,道路雖然漫長,卻可以從根源上解決問題,未來還是可期的。

  她又換了個路數,避免太過直接,喫相難看,打算和風細雨地和釋心大師聊一聊家常。畢竟感情也可以從點滴之中培養,不要每次都火急火燎的,對肝不好。

  公主支起裙子烤火,一面悠哉道:“大師和我說說鑊人吧,知己知彼,下次方便我逃脫。”

  釋心沉吟了下,“施主想知道什麼?”

  公主偏頭問:“鑊人真的沒有味覺?喫肉和喫饅頭,嚼起來一樣嗎?”

  透過半溼的衣料,隱約能夠看見他的輪廓,他端端打着金剛坐,身板挺得筆直,果然修行靠的是自律,公主曾經試過那種坐姿,不消一刻鐘,腿就麻得走不了路了。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像清風吹過廣袤的原野,“鑊人的確沒有味覺,降生就是如此,多年來早就**以爲常了,貧僧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但世間萬物,各有所求,有的鑊人可以一輩子不知道鹽的滋味,有的鑊人卻心有不甘,想方設法也要醫好這個頑疾。”

  “那大師想嗎?”公主好心地表示,“我就在這裏,只要你願意,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解決你的難題。”

  公主向來不喜歡兜圈子,話音才落,一隻胳膊就伸了過去,“借你舔舔,只要一口,包你藥到病除。你不知道加了鹽巴的東西有多好喫,就算喫素,芋頭蘸椒鹽也是人間美味啊。”

  釋心看見那彎雪臂穿過僧袍,懸在那裏,他嘲訕地笑了笑,不知道這位公主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如果一切像她說的那麼容易,怎麼會有無數鑊人捨生忘死建功立業,以期得到飧人作爲賞賜?

  飧人對於鑊人,是類似**的藥物,沾了就上癮,如何僅僅滿足於舔一口?饒是他這樣強大的自制力,在她靠近的時候也會忍不住心猿意馬,只是他羞於承認,不敢相信多時的修行不堪一擊,也絕不認爲自己的意志敵不過口腹之慾。

  隱忍和失控,就在一念之間,只要牢牢守住底線,就出不了岔子。

  他輕輕喘口氣,調開了視線,“施主自重,出家人不食葷腥。”

  葷腥?公主聽他這麼說,簡直要誤會自己是隻生豬,立刻大大地不滿起來,“大師這麼說話,我可要生氣了。”

  生氣之前先打聲招呼,這是公主的習慣。她收回手,瞪着僧袍後朦朧的身影道:“我生起氣來,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沒辦法,公主就是嬌縱,大師還是哄一鬨我吧。”

  生氣了要人哄,這是公主的權利。但釋心大師顯然沒有這個覺悟,公主等了等,等不來他的好言相勸,便陰惻惻說:“你信不信我過去和你談談心?”

  釋心無可奈何,“施主別生氣。”

  真是毫無誠意毫無意境的一句安慰,卻已經是他最大限度的讓步了。

  公主覺得起碼是個好開端,男人是需要引導的,今天說“施主別生氣”,明天也許會說“施主我愛你”了。

  如此一想,前途一片光明。公主面帶微笑,寬和地說:“既然大師相勸,那我就不生氣了吧。不過我還有個問題,你告訴我,飧人到底是什麼味道?我自己嗅了嗅,好像並沒有什麼特別。”

  有些事實就像水面上飄落的宣紙,不去觸碰它,它可以停留很久。但若是有意按下去,浸潤只需一瞬。

  釋心向來避免深思這個問題,但她提及,他的腦子很快便給出了反饋。

  那種香氣,很難具體形容,但就像生了鉤子般,影響你的思維和判斷。譬如一個永遠飢餓的人找到果腹的肉,病入膏肓的時候得到救命的良藥,不用深思熟慮,你就是需要他。鑊人靠近飧人的時候,會不停分泌唾液,吞嚥……吞嚥……會分不清到底是出於狩獵的本能,還是愛慾……

  心頭急劇地跳動起來,越是細想,被壓制的渴望越是高漲。他徐徐鬆開緊握的手,儘量以平淡的語調告訴她:“大概是一種果子香,僅此而已。不要試圖去了解鑊人,也不要靠近他們……性命攸關,請施主切記。”

  公主慢吞吞嗯了聲,“我記住了……不過大師例外,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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