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作者:尤四姐
綽綽有魚一臉茫然,紛紛表示潔身自好,從不在外粘花惹草。

  既然她們兩個都不承認,那麼第三人就值得懷疑了。

  驚奇的目光霎時落在了公主身上,綽綽和有魚說:“反省一下你自己。”

  公主眨着眼,從頭到尾又回憶了一遍,確實她簡單的感情生活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人,於是很好心地告訴他:“你認錯人了,我們這裏沒有你的娘子,快讓開,別耽誤我們趕路。”

  可惜對方隊伍紋絲不動,中間那個人說:“沒有認錯人,你就是。”

  “什麼?”公主有點惱火,“你們這個鎮子人心這麼險惡的嗎,偷了我們的錢袋,現在又想來搶人?”

  氣氛開始劍拔弩張,在公主高聲呵斥的時候,身後竄出兩條黑影,“噌”地一聲拔劍相向,原來那兩個王府護衛並沒有走遠。

  “楚王府辦事,爾等讓開!”護衛嗓門洪亮,隨時準備作戰。公主賺錢的時候他們不便打擾,遇到了危險,還是得第一時間現身保護她的安全。

  然後對家“噌噌”七八聲,明晃晃的刀尖向前,刀身在燈籠的映照下發出寒光。

  眼看要打起來了,對方還人多勢衆,這就比較難辦了。

  正在公主考慮如何脫身的時候,那個叫娘子的人很有化干戈爲玉帛的誠意,擡手壓了壓道:“都是一家人,不得無理。”

  哇,這就是一家人了?這騙子套起近乎來,手段居然那麼熟悉!

  公主蹙眉看過去,不知道他接下來還有什麼對策,那人比了個手勢,身邊的人盡數後退,他卻邁前了一步,柔聲說:“娘子,你我行過禮,有過婚約,我叫你娘子天經地義,你就不要推辭了。”

  公主大惑不解,腦子飛快轉動起來,看了看綽綽有魚說:“難道國主另外給我安排了一門親事?我怎麼不知道?”

  綽綽和有魚比她還迷茫,納罕地搖搖頭。

  對面的人顯然有點着急了,拍着胸口說:“我啊,是我啊!娘子想不起來也沒關係,只要我說出名字,你一定記得。”

  公主戒備地看着他,“敢問尊姓大名。”

  “謝邀,”那人說,“謝家堡少堡主……”

  他話還沒說完,公主便怪叫起來:“我去,鬧鬼了!”一面瘋拽有魚,“快跑、快跑!”

  鬼是沒有人權的,有魚抄起鞭子一甩,對面衆人頓時被撞了個人仰馬翻。

  馬車摸着黑極速奔馳在林間小道上,驚起了道旁樹頂上停歇的昏鴉。轟然一片嗡鳴,無數翅膀拍打,掀起巨大的聲浪。

  綽綽哆嗦着說:“那是真鬼還是假鬼?謝邀是誰?是謝家堡那個死了的少堡主嗎?”

  綽綽的舊事重提,嚇出了公主一身冷汗,她睜着驚恐的大眼睛說:“他們抓我陪葬那天,謝堡主說他兒子都死了七天了,謝夫人怕他爛了,纔沒有開棺把我塞進去。我以前以爲人死如燈滅,沒想到這謝邀在天這麼有靈。”公主說着都要哭出來了,“我被鬼盯上了,他要抓我回去,這下可怎麼辦?”

  掛在車廂兩側的王府護衛說:“公主殿下是我們楚王殿下的,只要有標下等在,那隻鬼再來,我們把他砍成八截,殿下別怕。”

  公主聽了稍感安慰,但人和鬼鬥,恐怕不是對手。

  “快去達摩寺,我要找釋心給我驅鬼。”公主嗚咽着說,“我招惹上髒東西,他也有責任。鬼的陰氣那麼重,都是晚上出沒,我覺得釋心大師應該夜夜和我同牀共枕,以保本公主安全。”

  情況這麼緊急,公主還滿腦子色情思想,車外的王府護衛暗暗感慨,果然陛下和太后的眼光獨到,找到這麼一位百折不撓的神人,楚王殿下還俗有望。

  綽綽一直回頭看,擔心那些鬼會跟上來。原本馬車跑得快,心裏還有些僥倖,覺得自己杞人憂天了,可當那幾個紅點再次出現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狠狠閉了兩下再看,發現那些紅點越來越近,她絕望地哀嚎起來,“他們跟上來了,我們逃不掉了……”

  大夜裏遇鬼,離天亮還有很久,今晚怕是要命喪黃泉了。

  公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做好了最悲壯的準備,“如果實在打不過他們,你們就別管我了,各自逃命去吧。”

  本來以爲綽綽和有魚一定不會拋下她不管的,誰知那兩個沒良心的說好,“我們會每年給殿下上墳的。”

  公主氣得倒仰,剛打算開口罵她們,那些鬼已經策馬趕超,把馬車逼停了。

  謝邀的馬踏着小碎步上前來,歪着腦袋問:“娘子你跑什麼?”

  公主和綽綽有魚縮成一團,“你……你不要過來……”

  王府護衛不信邪,執劍跳下馬車向謝邀攻去,被他身後的隨從攔截了。

  謝邀翻身下馬,一步步朝馬車走來,邊走邊摘下發髻上覆蓋的紅紗,嗓音裏帶着委屈的聲調,說:“娘子,我沒死,不信你摸摸,我身上是暖和的。”

  其實對於公主來說,不管他是不是鬼,都一樣可怕,因爲謝邀本身就是個鑊人。在這之前公主也唾棄他蓋着紅紗,不知道的還以爲他要嫁人,現在他把紅紗摘下來,紗後的下半張臉帶着金絲編成的面罩,只露出一雙含情的丹鳳眼,顧盼之間水光瀲灩。

  公主怔了怔,“別以爲戴個嘴套,就能騙取本公主的信任。”

  謝邀長長呃了聲,“通常我們稱之爲口罩,不是嘴套。”

  不管叫什麼啦,鬼已經夠危險了,鑊鬼殺傷力更可怕。

  有魚壯起膽子擋在公主前面,“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謝小堡主,我們殿下無端被你們埋進墓裏已經很倒黴了,不向你們謝家堡討公道是我們殿下寬宏大量,你們非但不感激,還不依不饒追上來,想幹嘛?討那一萬兩買人的銀子嗎?”

  “告訴你,我們沒錢!”綽綽也叫囂,就是這麼窮橫,天不怕地不怕。

  謝邀擺了擺手,“誤會誤會,我不是來要債的,是想與娘子永結秦晉之好。”

  公主說:“結什麼,你一個鑊鬼,還敢肖想本公主?”

  謝邀的那雙眼睛裏流露出無奈來,“我說了,我是人,不是鬼。只因那日和天山第一刀約架,被擊中了上星穴,家裏人以爲我死了,就給我裝棺停靈了。後來我爹買人給我殉葬,我那時候隱約聽見一些,但神志還不清醒,無法呼救。幸好下葬後孃子刨洞逃了出去,謝家人第二日發現封土堆被人動過,打算重新安葬我,我才得以有機會重見天日。我能活着出棺,全都是娘子的功勞,因此我決定放下江湖恩怨,先解決我們的私事。”

  有了來龍去脈,是人是鬼才算水落石出。

  公主感慨:“七天不喫不喝居然沒餓死,你命夠大的。”

  謝邀謙虛地擺了擺手,“之前我虛長了幾兩肉,身上儲備較多,緊要關頭能扛餓。”

  這一餓,餓出個好身材來,倒也不枉一死。

  不過公主還是很懼怕他,躲在有魚身後說:“謝小堡主,你我是陰差陽錯打了一回交道,你爹買下我,我引他們救回了你,就算兩清了。你要表達的感激,本公主收到了,萍水相逢就此別過,沒有其他事,本公主就繼續趕路了。”

  謝邀說那不行,“娘子不要叫我謝小堡主,可以喚我小字知虎。我長途追尋是爲了給你個交代,畢竟你穿上了我謝家的喜服,就是我謝邀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這裏說完,王府護衛不幹了,一面拼殺一面大罵:“要點臉吧,不講先來後到的嗎?我們楚王殿下才是公主殿下的正夫!”

  謝邀聽了,臉色不豫,從那雙眉毛打結的程度可以看出來。他沉默半晌,公主以爲他會勃然大怒,誰知他竟然鬆口說也行,“他要做正夫,那就讓他做,反正他這輩子都不可能還俗。”

  公主的下巴險些掉下來,“喂,你們到底再說什麼!”

  謝邀忽然揚手,向她拋過一樣東西來,公主以爲是暗器慌忙躲避,結果落在面前的是一把鑰匙。

  謝邀道:“你忌憚我是鑊人,我此番追求你,你一定不肯答應。但我是很有誠意的,爲了表明我的態度,我把鑰匙交給你,沒有這把鑰匙,我永遠卸不下面罩,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鑰匙落在車板上,公主和綽綽有魚低頭看,彼此交換了下眼色。

  公主疑惑地問:“你都把嘴鎖上了,還怎麼喫飯?”

  結果謝邀翹起手指一掀,嘴部正前方打開了個一寸來寬的小門,“進食開啓,平時關閉,邊緣作無縫設計,既方便又美觀。”

  車上並排坐着的三個人齊齊爲他的智慧鼓掌,公主心想這麼好的創意,可以拿來借鑑一下,等將來釋心還俗,就再也不怕他忽然暴走,咬她一口了。

  只是眼下面臨的難題,還是得先妥善解決。從來沒有過追求者的姑娘,在忽然遭遇示愛時,一般都是先震驚,後高興,再考慮接不接受。如果此人不合心意,即便是婉拒,也不會疾言厲色,畢竟很感激人家的一番美意,讓她白紙般的人生不顯得那麼枯燥和不緊俏。

  公主也是這樣,她一改之前的粗魯,柔聲道:“謝小堡主的美意,本公主心領了。上國有沒有二夫侍一女的例子我不知道,我們鄯善國原則上一夫一妻。像剛纔那位護衛說的,凡事講究先來後到,我是來上國做楚王妃的,別人就不考慮了,謝謝。”

  謝邀有些着急,“娘子,不管你考不考慮,都已經和我死同穴了,我謝邀從不負人,這次一定要給娘子一個交代。”

  公主被他“娘子、娘子”,叫得頭皮發麻。她張開五指往前一比,“謝小堡主,本公主是遭人販賣,被迫給你陪葬的,我們之間照理說是殘害和被殘害的關係。你別再這麼稱呼我了,我跟你說,不是誰都有資格管我叫娘子的。”

  謝邀沉吟了片刻,“你心裏只有楚王嗎?”

  公主毫無疑問地點頭,“沒錯。”

  “可是楚王並不喜歡你,我在墓裏都聽見了。”

  被人揭了傷疤,公主枯着眉嘖了一聲,“這叫情趣,看來你不懂,我就不和你過多解釋了。本公主着急趕往雲陽,不能在這裏虛耗時間,謝小堡主,麻煩讓一讓。”

  謝家堡在涇陽也算名門望族,謝邀的出身讓他順風順水了二十年,從未受過任何波折。本來以爲這位膳善公主得知他死而復生,會哭着喊着要嫁給他的,誰知預料出現了偏差,她還是一心想着那個禿驢。

  謝小堡主忽然對人生產生了懷疑,要是論先來後到,明明是他和公主先舉行了儀式。哪怕他當時躺在棺材裏,也是光明正大,合乎公序良俗的呀。

  “你不能這麼對我。”謝邀說,感受到一股淡淡的,遭遇背叛的憂傷。

  那些打鬥的人,不知什麼時候放慢了過招的速度和力度,十幾只耳朵豎得筆直,分明在偷聽這裏的進度。

  謝邀對於被拒,倒沒有特別大的憤怒,無非人生計劃被打亂了而已。不過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讓手下看笑話也不太好,於是他靈機一動,說這樣,“做不成夫妻,結個異姓兄妹好吧?謝某人在江湖上也算有點地位……”邊說邊壓低了嗓音,“給個面子。”

  那自然是沒說的,親戚不嫌多,公主蹦下車,爽快地對着長天跪下了,“今日我和知虎兄結拜爲兄妹,願天地作證,當哥哥的不能對妹妹起歪心思。”

  謝邀撩袍下跪,“從今往後有福同享,有難我當,世上無人再敢欺負公主殿下。”

  雙雙磕頭拜下去,就算禮成了。

  公主站起身,拍了拍膝頭道:“知虎兄,我們的錢袋,該還給我們了吧?”

  謝邀說:“好的,姐妹。”將那個繡着對眼紋的袋子交到了她手上。

  綽綽和有魚驚呼起來,“原來一切都是小堡主設的局?”

  謝邀兩眼一彎,“這不是爲了安排公主畫紙人,勾起公主陪葬的回憶嘛。”說完怕公主追究,不敢再繼續下去了,十分體貼地說,“既然我都追到這裏了,不如送你去雲陽吧!姐妹你要是能把楚王拿下,他就是我妹夫,以前的恩怨可以一筆勾銷。”

  公主和心腹們合計了一下,覺得隊伍裏有個鑊人,好像是件很不錯的事。有他護送她們去達摩寺,路上就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公主說好,“那就有勞知虎兄了。不過你們謝家到底和楚王有什麼深仇大恨?”

  謝邀道:“也不算深仇大恨,不過是靖王把我姑姑介紹給楚王,楚王看不上她,這門婚事沒結成。我爹覺得受了侮辱,單方面結仇,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反正當不成姑父當妹夫,謝小堡主覺得賺到了,人生真是兜兜轉轉,充滿了趣味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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