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作者:尤四姐
他的手看着那麼清瘦,手背上還有蜿蜒的傷痕,可他的掌心是柔軟的。掌心軟的人心也柔軟,沒想到這個昔日殺人不眨眼的戰神,會長着這樣一雙溫情的手。

  公主下意識又緊了緊,不知他是呆住了,還是別的緣故,居然沒有立刻掙脫。停頓的那一瞬,就像私定了終身,公主黑黝黝的妝容很好地掩蓋了兩頰的紅暈,腦子暈陶陶,喝醉了酒一般。

  然而也就是須臾,釋心回過神來,白着臉掙開了,轉過身去合什唸了聲“阿彌陀佛”。

  公主有點尷尬,他的一轉身和一閉眼都可以在無形中築起一堵高牆。她穿不過去,這不是臉皮厚薄的問題,是人性的壁壘,她要是硬闖,恐怕會臉先着地。

  “那個……”公主無措地搓了搓手,“我不是故意的,是它自己握上去的。”

  他不說話,揹着身低着頭,《金剛經》念得喁喁的。

  這就是不願意理她了,公主失望地想,釋心大師再次被輕薄,一個鑊人在飧人面前混成這樣,一定覺得很丟臉,很委屈吧!

  得給他時間自愈,公主蹉着步子說:“我走了,你晚上記得來打飯,我給你留好喫的……不來就是心裏有我,你可一定要來。”

  公主帶着淡淡的惆悵走出禪房,外面山風席席,林間鳥鳴啾啾,卻不知爲什麼沒有了來時的心境。公主失魂落魄地想,別不是戀愛了吧!

  怎麼會呢,他們之間屬於交易關係,她是被迫來上國的,也是被迫糾纏這個和尚。這一路上她帶着戲謔的心情,不斷把脖子放在鍘刀底下試探,到現在變成一摸小手就膽戰心慌,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公主高一腳低一腳,走得四肢不協調,從後院藏經閣經過,掃地的武僧看見了唏噓不已,“真可憐,這大媽還有佝僂病。”

  公主沒理他,渾渾噩噩走進伙房,大竈上已經蒸起了新一輪的饅頭,熱氣蓬蓬,雲山霧罩,像極了公主現在的心情。

  圓覺搬着蒸屜經過,看見她便“咦”了聲,“大娘到哪裏去了,半天沒見到你。”

  公主說:“心裏難過,找個地方靜靜。”

  圓覺剛入寺不久,沒法熟練運用佛經勸人,忖了忖道:“大娘你是個聰明人,從那顆聰明痣上就看出來了。不要庸人自擾,緣來緣去都是命中註定,阿彌陀佛。”

  公主看了圓覺一眼,“如果拋棄我的男人痛改前非,又想贏回我的芳心,你說我該怎麼辦?”

  圓覺翻眼,“別問我,我還是個孩子。”說完便轉身走了。

  對啊,公主想,孩子知道什麼,果然人的悲喜都不是相通的。不過公主真不是多愁善感的脾氣,她疑惑了一陣子,看站在竈頭上的伙房僧人揮舞着大鏟子往菜桶裏裝菜,看了一會兒,就把之前的種種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外面敲起了暮鼓,開晚飯的時候到了,公主照舊站在長桌前挨個兒給僧人們打飯,然而直到飯菜都見了底,釋心大師也沒有出現。

  公主舉着銅勺心想,釋心大師很有骨氣,完全不怕她誤會。她只好偏頭問圓慧:“釋心大師怎麼沒來喫飯?”

  圓慧隨口道:“我先前見他進了有悔殿,今晚大概不會來打飯了。”

  據說有悔殿是僧人犯戒之後,靜心思過的地方。公主不明白,不過就是摸了一下手,釋心大師就覺得自己髒了?那初次交鋒還是在牀上,他豈不是得把自己的肉都片下來,以保證自己一塵不染?

  男人的心思真是琢磨不透,公主鬱塞地想,多大點事,竟連飯都不吃了。沒辦法,她只得拿帕子包了兩個饅頭揣上,問明白有悔殿在哪裏,趁僧人們全在進餐,溜過去給他送飯。

  轉了好大一圈,終於在一棵巨大的古樹後找到那座僻靜的殿宇,遙遙看去,心頭不由生怯,殿內燈火輝煌,四壁卻雕滿怒目金剛。殿宇正中是一座巨大的,慈眉善目的佛像,那佛垂目凝視蒲團上跪着的人,釋心的背影在佛光普照下,有些伶仃的模樣。

  公主捱到檐下,打算進去看一看。正想擡腿,佛堂一側走出個上了年紀的老和尚。

  釋心恭敬地向他合什,叫了聲西堂長老。公主努力聽,隱約聽見他們之間的一點談話,老和尚問:“何以心生悔恨?”

  釋心道:“神不得清淨,心有魔障。”

  老和尚數着菩提道:“心有魔障,即是心有掛礙,世間法不空,與般若有掛礙,等於眼中有沙,肉中有刺,故有凡夫生死、顛倒夢想。”

  釋心垂首說是,“請長老點化。”

  老和尚道:“真正的清淨心,是不念過往,不住肉相皮念,物來則應,過去不留,你做到了嗎?”

  釋心沉默了下,附身說沒有,“弟子六根不淨,尚能見世間之惡,也動過殺念。”

  老和尚嘆了口氣,“欲得清淨心者,斷五法可得圓滿。什麼是五法,一貪慾,二嗔恚,三昏沉睡眠,四掉悔,五疑。這五法中,第一法最難,功名利祿,紅粉骷髏,步步皆是業障……”

  公主聽了半天神仙對話,發現和尚不好當,那些深沉的禪機,沒有點文化真聽不懂。

  不過她聽懂了紅粉骷髏,這紅粉骷髏指的不是她吧!難道老和尚也打聽市面上的消息,知道上國皇帝弄了個飧人來破壞釋心的修行?

  公主躲在蓮花抱柱後看,想看釋心怎麼應對,本以爲會繼續向西堂長老討教,結果他合什只說了句“弟子罪孽深重”。

  他因迎接西堂長老,側身面西站立,滿室燈火照亮了他的側臉,那輪廓看上去無端有些憂傷。

  公主想起暴雨那晚,王府護衛找來的村人全變成了鑊人,釋心讓她先回荒廟,後面的事沒再要她過問。他剛纔說起了殺心,難道那些鑊人真被他殺了嗎?還是她幾次三番不知死活,他也曾在她沒察覺的時候,想過徹底解決她這個麻煩?

  公主小小灰心了下,如果是後者的話……其實她一直以爲紅薯地那回,他是有意嚇唬她的,結果他在佛前懺悔,看來一切都是真的。

  怎麼辦,有點害怕……公主轉身背靠抱柱,茫然看見古樹枝葉的縫隙間,一彎小月時隱時現。猶豫了片刻,又悄悄探出頭去觀望,見他重新跪在佛前,接着懺悔去了。

  手裏的饅頭漸次涼下來,公主心想算了吧,現在進去怕有生命危險,於是躡手躡腳潛走了。

  佛前的人聽着那腳步聲漸去漸遠,微微嘆口氣,閉上了眼。

  第二日是達摩寺一年一度的萬佛法會,這法會規模宏大,基本天歲境內所有數得上號的寺院,都會派遣精通佛法的高僧前來作佛學方面的交流。

  上邦大國重佛教,四海之內信佛的人也多,因此不光是佛教的盛會,也是各方百姓參拜祈福,聆聽佛音的好機會。

  公主站在後院的矮牆上往前看,嘖嘖感慨着:“人真多啊,都是來看和尚唸經的。”

  圓覺抱胸說:“多,多如恆河沙數。”

  公主扭頭看了看他,“你不也是和尚嗎?圓慧都上前面大殿做準備去了,你怎麼還在這裏?”

  說起這個,圓覺有點不好意思,“我連《地藏經》都還沒背下來,本來師父想讓我跟着圓通師兄起壇超度亡靈的,都怪我沒出息,師父就決定不讓我到人前現眼了。”

  公主哦了聲,“你剃度多久了?”

  圓覺說:“小半年,就在釋心大師前一天。”邊說邊沾沾自喜,“要是論資排輩,我還是釋心大師的師兄呢。”

  公主也學他抱着胸,長長嘆了口氣,“天分這種事,真是無法強求。你看人家都做首席了,你還和我老婆子一起在後廚幫忙……以後別說能當人家師兄了,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圓覺慘然望向她,“大娘,你真是個通透人。”

  公主說:“過獎過獎。”一面眯着眼睛眺望,這裏正好能看見釋心,他就站在西堂長老的下首。

  天歲是十二國中最富有的國家,僧侶的海青也和其他國家不一樣,清一色蓮子白,外罩鮫青袈裟。袈裟縱橫的經緯間鑲金銀絲,日光大盛下熠熠生輝,稱得那人風華無兩,就算沒了頭髮,也是一身清貴氣象。

  公主揣着兩手喃喃:“釋心大師真是鶴立雞羣啊。”

  圓覺無情地打斷了她的幻想,“大娘,別以爲小僧看不出你喜歡釋心大師,小僧奉勸你一句,還是不要生覬覦之心的好。連方丈大師都說過,釋心大師若能靜下心來研習佛法,他日必會成爲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得道高僧。釋心大師有慧根,小僧苦口婆心,是爲了讓大娘免受傷害。”

  公主嘁了聲,“小孩子家家,知道什麼喜歡不喜歡!本大娘只是有感而發,有的人生來厲害,以前做戰神,橫掃六合無一敗績,現在做和尚,阿彌陀佛也念得那麼漂亮……”

  就是不太容易上套,潛在的攻擊性也強了點。昨晚有悔殿裏他說自己起過殺心,公主夜裏就寢前,門閂足足確認了三遍。

  未知的恐懼纔是最可怕的,公主甚至不知道和他共度的幾夜裏,他究竟衝她磨牙霍霍了幾回。似夢非夢的時候,老感覺有野獸在身邊打轉,不會正是釋心大師在貪婪嗅取她的芬芳吧!

  公主頹喪,看了看圓覺,他自己都沒鬧明白爲什麼出家做和尚,解不了她的人生困惑。於是她從矮牆上跳了下來,拍拍袖子打算上前面觀禮。今天綽綽和有魚會混在人堆裏進來,她已經好幾天沒見到她們了,雖然她們倆的智商加在一起都沒有她高,但集思廣益,攻略大師的路上纔不會那麼孤單。

  公主順着倚牆的臺階爬上廣場,那是個絕對巨大的平臺,僧侶們開始舉行法會,一個個端端趺坐,香菸嫋嫋間梵聲震天。

  觀禮的人是真多,善男信女們隨着誦經的聲浪合什垂首,這時候要找人不難,到處亂逛的人羣裏,肯定有綽綽和有魚。

  果然,公主一眼就看見她們,那兩個人進寺廟像逛街一樣。她們身後還跟了幾個人,有王府的兩名護衛和謝家家僕,也有搖頭晃腦的謝小堡主。

  公主很意外,忙迎上去問:“知虎兄,你怎麼還在雲陽?”

  謝邀說:“我得確定你一切都好,才能放心離開啊。”說罷目光匆匆從她臉上調開了,“姐妹,你今天還是醜得如此清新脫俗。”

  公主擺擺手,權當他誇她化妝技巧好。

  衆人在鋪天蓋地的光頭裏面搜尋,幾乎沒費什麼勁,就在最醒目的地方找到了釋心大師。

  謝邀是第一次見到威名遠播的楚王,同爲男人,攀比的心立刻就被對方的美貌燃燒得滾燙。謝邀擰着眉眯着眼,不屑道:“原來這就是你的釋心大師啊,平平無奇……平平無奇嘛。”

  瘦下來的胖子果然格外自信,遙想知虎還是胖虎的時候,哪敢如此口出狂言。

  他剛說完,身後的兩位王府護衛便重重哼了一聲,“謝大俠,麻煩你尊重一下我們。我家楚王殿下風華絕代不接受反駁,你竟敢說他平平無奇,先拿鏡子照照自己!”

  隨意攻擊人家的長相,是很沒有格調的,尤其還當着人家手下的面。

  公主和綽綽有魚遺憾地望着他,謝邀自覺無趣,隔着金絲面罩摸了摸鼻子。

  有魚問公主:“殿下的計劃進行得怎麼樣了?”

  說起這個,公主就悲傷,把昨晚釋心和西堂長老的對話大致轉述給他們,最後背靠磚牆優柔寡斷地說:“計劃很順利,我已經把觸手滲透到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必須朝夕面對我。可是他一到佛前懺悔,我心裏就打鼓,怕他先和佛祖打過了招呼,然後開始考慮該把我清蒸還是白煮。”

  綽綽和有魚交換了下眼色,綽綽更擔心她的安危,哀聲說:“殿下還是別留在寺裏了,跟我們走吧。”

  有魚卻有另一番見解,“萬一釋心大師懺悔的重點,是不知不覺愛上了殿下呢……”

  嗯?衆人眼睛頓時一亮。

  謝邀這時候充分發揮了義兄的作用,上前一步道:“這還不容易,試一試就知道了。”一把牽起公主的手,一路擠到了觀禮的人羣前。

  法會持續的時間雖長,但中場有休息,那些唸了半天經的僧侶都得喝口水,喘口氣。

  釋心從蒲團上立起來,轉身朝須彌座後走,謝邀見縫插針拉着公主趕上去,亮嗓子喊了聲釋心大師,“請留步,在下有件私事,想和大師聊一聊。”

  釋心聞言腳下一頓,那回身一顧間,真有日光清朗,花香透體之感。

  不過人太淡漠,泠泠的目光望過來,先看了眼公主,再看一眼謝邀,合什道:“不知施主有何指教?”

  謝邀雖也佩服他長得不錯,但氣勢上絕不服輸,踱着八字步到了他面前,眉眼彎彎道:“指教不敢當,想請大師指點迷津罷了。大師大概還不知道我是誰,其實你我打過交道,這交道還不淺呢,大師曾經扒過在下的墳頭,當着在下的墓穴,對我煙雨妹妹說過一句不負責任的話。”

  本來苦主找上門來,這位一心修行的大師總該有點表示,起碼臉上浮起點愧疚的表情吧,結果他連眉頭都沒皺一皺。

  “施主是謝家堡少堡主?”

  “對啊,正是區區在下。”謝邀挺了挺腰桿子,“釋心大師,你扒我墳頭的事,看在你救人的份上可以不計較,但你當着我的面,暗示煙雨妹妹不算嫁人,這是什麼意思?就因爲你的一句話,妹妹她現在不認可我們的關係,我想請問你一下,破壞人家夫妻感情,在你們佛門算什麼罪過?”

  公主此時演技爆發,哭着向釋心求助,“大師,你可不能見死不救。這人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我長成這樣,他也不嫌棄我。雖然他一片真情我很受感動,但我不能朝秦暮楚啊,我可是正經姑娘。你看你看,他一路對我拉拉扯扯……”邊說邊衝謝邀擠眼,謝邀會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公主哭得更慘了,“我是個弱女子,又背井離鄉的,遇上這種事沒人給我做主,我可不要被這蒙面怪抓走。”

  謝邀嗬地一聲,“蒙面怪?不露真容,你們不知道本少爺出水芙蓉!”

  說罷氣惱地甩開了公主,探手伸進懷裏一通摸,摸到了那把純金打造的小鑰匙。鑰匙杵進鎖眼裏,往左一扭又往右一扭,成功打開了臉上的面罩。

  謝家堡能工巧匠連夜打造的面罩,最大程度上解放了雙手,打開前半邊,後半邊仍舊可以牢牢附着在後腦勺。謝小堡主的動作身形堪稱風流,鬢邊垂落的髮絲被風吹得飛舞,他連身子帶腦袋地順風一搖,然後緩緩擡起了頭。

  公主也是第一次看見他的全貌,金絲面罩下的半張臉,沒有辜負上半部分的眉眼,謝小堡主確實有幾分驕傲的資本。不過風流歸風流,面罩邊緣在他眼下勒出了一條一指寬的規整紅痕,小堡主的那張臉,便是驕傲裏透出野性,野性裏又透出點搞笑來。

  衆人皆沉默,謝邀說:“怎麼?被本少爺的美貌驚呆了?煙雨妹妹,你要是後悔,現在還來得及,只要你認個錯,我就帶你回家拜堂。你不是要做楚王正妻嗎,嫁給我,將來我讓你做堡主夫人。雖然沒有爵位,但有江湖地位,怎麼樣,考慮一下?”

  他的話半真半假,其實也帶着試探的成分。畢竟他還是挺喜歡公主的,如果公主看見他的容貌臨時改了主意,他立馬就可以帶着她回謝家堡。

  釋心的視線落在了公主臉上,忽略那滿臉的亂七八糟,至少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她似乎對這位謝家少爺頗有幾分心動的意思,他也不是看不出來,他們在裏應外合唱雙簧,但公主那顆簡單的腦袋,好像時不時會忘了自己的飧人身份,也忘了這上邦大國危機四伏,再好的鑊人,都有危險的一面。

  他回過身來,雙掌合什向謝邀行了個佛禮,“出家人救一切苦厄,令尊買人殉葬本就是惡行,施主再不依不饒,那就是助紂爲虐。尉施主在天歲的處境,施主應當知道,今日若是帶她回去,來日便是殉葬一樣的下場,貧僧不打誑語,是耶非耶,尉施主心中自有論斷。”

  謝邀不幹了,“大師,你看看我這面罩,還不能證明我的誠意嗎?再說你一個出家人,好好念你的經就行了,別多管閒事。今天本少爺要帶我煙雨妹妹回家成親,但是煙雨妹妹又比較想當楚王妃,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兩條路擺在面前,一是大師還俗娶她,二是大師別再插手,讓她跟我雙宿雙飛。大師慈悲爲懷,選一條吧。“

  這是擺明了要難爲他,原本他完全可以不管,但公主要是落進謝邀手裏,最後會不會假戲真做,誰也說不準。

  釋心朝公主望了眼,“貧僧是方外之人,不該插手紅塵中事。施主,膳善人在天歲的種種境遇,貧僧曾和施主提起過,究竟是去還是留,請施主自己定奪。”

  公主遲遲啊了聲,“讓我自己做主嗎?大師不強留我?”

  強留她,然後就給了她話柄,將來張嘴閉嘴“我爲你拒婚,我爲你留下”,他想起那種局面就頭大。再說佛門中講究隨緣,如果強行扭轉別人的意志,那麼一場修行就全白費了,下了那麼大的決心,卻連最基本的法門都沒能入得。

  那邊的法會稍作修整,就要再度開壇,輕靈的雲磬聲傳來,他平下心緒道:“施主,勿將自己置於水火,人心善惡只在一念之間……”

  又是“叮”地一聲,第二遍雲磬打過,離開的僧侶就該歸位了。

  他不得不返回法座上,這裏就算不能令他放心,似乎也無法再做更多了。

  他俯身行個佛禮轉身離開,身後的謝邀叫囂:“大和尚,你裝什麼善類,別忘了自己也是鑊人!”

  公主看着釋心的背影,見他廣袖翩然去得匆匆,看來剛纔的告誡言盡於此,她要是選條不歸路,他也不會再管她了。

  公主對插着袖子,不忘給自己打氣,“……愛是剋制。”

  謝小堡主摸着下巴道:“恕我直言,他既想做好人,又捨不得修行,到最後不是做個花和尚,就是走火入魔。”

  公主聽完,覺得有點刺激,赧然問:“我選花和尚可以嗎?”

  謝邀瞥了她一眼,“姐妹,你想得倒挺美。也可能是不小心做了花和尚,然後羞愧自責以致走火入魔。我看你還是跟我走吧,天下鑊人都一樣。別看他表面沉穩,其實內心慌得要死,不停告訴你鑊人很危險,暗示你應該留下,可他忘了自己也是鑊人,你說好笑不好笑……”

  結果他還沒笑完,就被公主擡手一扇,打開的面罩迎面飛來,咔地一聲又鎖上了,嚇得他心頭一激靈,唯恐自己的鼻子會撞上。

  公主說:“你走吧,我打算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

  謝邀本來以爲她看見他面具後的全臉,至少內心會產生一點動搖,結果見多識廣的公主殿下居然毫無表示。

  他無奈地轉了兩圈,“不撞南牆不回頭,那個禿驢有什麼好,真不明白你們姑娘的眼光。你不走就算了,我明早要回涇陽。”

  公主說好,隨口對他表示了一下關愛,“你空手而歸,你爹不會罵你吧?”

  這話問到了痛處,作爲謝家堡唯一的正統男丁,謝邀雖然稀有,但從小也沒少挨他爹的各種語言暴力。什麼養頭豬都比你強,什麼爛泥扶不上牆,天天聽着,像喫炒豆子一樣……唉,不談了。

  “上次我假死,隔着棺材板聽見他哭得很傷心,我相信他還是愛我的。”謝邀揹着手,視線在她臉上巡視了兩圈,“我走後,你自己要小心,但願下回見你,你能把自己搞搞乾淨,長的太醜真的會影響食慾。”

  謝邀搖搖頭,帶着所有人回雲來客棧了。

  今天的法會,簡直是擾亂民間生活秩序,他們回到客棧連個招呼的人都沒有,掌櫃夥計全去達摩寺觀禮了。謝邀百無聊賴,下午睡了一覺,後來院子裏不高不低的說話聲吵醒了他,出門看,天都黑了,他的手下弄了輛馬車回來,說少爺死而復生沒多久,必須少騎馬,躺着回家。

  他慢悠悠繞車查看,他的手下邊套車邊感慨:“少爺你人真好,煮熟的鴨子都能飛了……”

  謝邀想了想,忍不住笑起來,“飛了還不算,誰也沒想到我會和鴨子結拜……”

  正說着,掩着的院門忽然被推開了,衆人回頭看,一身白衣的釋心大師邁了進來。

  謝邀有些納罕,“大師是路過啊,還是來化緣?”

  釋心面無表情地向他行了個佛禮,“請問謝小堡主,尉施主現在人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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