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0章 區區亡魂,還想登仙封神,活人可能樂意?

作者:絕世萌寶天才孃親帥炸了
蘭若亭詫然,眸光劇烈地閃動。

  這纔想起——

  周憐之戰中,楚月的身法行位,武技法則,既有着過目不忘紅爐點雪的本領,亦能信手拈來,不費吹灰之力。

  “你暫且跟在本侯的身邊,將獸骨法則寫完,蘭公子熟背於心,即可回到萬道。”

  “萬道之路,長途跋涉,艱辛坎坷,且無諸多助力。”

  “便是本侯,也是遠在天邊。蘭公子,你可願?”

  楚月正視蘭若亭的眼睛問道。

  蘭若亭是個聰明人。

  他懂楚月的打算和計較,以他蘭若亭爲筆畫春秋藍圖。

  “蘭某,願意。”

  “萬死不赦於此路,行此道。”

  蘭若亭紅着眼睛,一股掩藏在深處的狠勁浮在眉目。

  乃是經過九死一生的韌。

  “一爲己身,報仇雪恨。”

  “二爲母親,長樂無虞,終有團圓之日,庇護其晚年直至終老,定要損害母親之人惡有惡報。”

  “三爲侯爺,以德報怨,知遇之恩,來日登頂萬道,蘭某所擁有的,便是侯爺麾下的。蘭某若死在路上,那便請侯爺再擇高明,是蘭某無用。但若亭定會竭盡全力,絕不會有片刻的鬆懈!!”

  蘭若亭作勢就要跪下去。

  楚月單手將他托住,頗具欣賞地看着蘭若亭。

  說是知遇之恩,不過是利用。

  她需要提前在萬道部署,好過兩袖清風前去。

  “刺啦”一聲響起。

  就見蘭若亭割裂掌心血,以血爲筆畫天地契。

  契符驟成,晦澀難懂,有種詭麗浩瀚的美。

  最後,蘭若亭點燃焰火,將符契的底部燃燒,便以緩慢的速度,燒作灰燼。

  閃耀着粼粼火光的灰燼,點點如螢,匯聚成羣,湮滅在了楚月的眉心。

  相連彼此,血契定則。

  天地爲引,十世做奴。

  “天地血契中的奴契符。”

  柳霓裳的目光閃動了一下。

  蘭若亭道:“我既爲侯爺做事,就該乾脆利落,甘願做侯爺的殿下之臣。奴契符一經形成,血流於身,來日登頂,縱然富貴迷人眼,吾若做出背叛侯爺的事,符便如斷骨之刀,害我臟腑,隨我血肉,斬我百骸,剩我於殘肢在人世。”

  “若亭,願做侯爺之奴。”

  他抱拳躬身,深深地低下了頭。

  沒人比他更清楚,這是多麼難得的造化。

  貴人相助,如東來紫氣。

  他必須抓住這機遇。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不疑心你的爲人和赤誠。”楚月緩聲說。

  “世間赤誠皆可揉碎釀做酒肉,所謂真心瞬息萬變,時間留不住任何東西。”

  “侯爺既願助我,千載難逢,常言有云:賢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吾則唯侯爺馬首是瞻,來日侯爺振臂甩袖,若亭絕不會有片刻的怠慢。若亭不以真心,只以怒契符。侯爺歷經來路,時至今日,應當比若亭更加清楚,真心難得可貴,真心稍瞬即逝。”

  蘭若亭一則想表明自己不可更改的真心,二則希望楚月鼎力相助。

  只有變成利益共同體,纔會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許予瞥向蘭若亭的眼神,多了幾許欣賞的意味。

  蘭若亭久經人世之苦,清楚機會難得,不願放棄,更不給楚月任何反悔的機會。

  況且,如若楚月誠心收他於麾下,奴契符的事只有蘭若亭自己提出來,倆人之間纔算除了互相利用的關係外,還有一份真正的情誼。

  “好,本侯定全力相助,開盡扶搖風,送你上青雲。”

  楚月眯了眯眼眸,不再拘束,大方坦蕩收下了蘭若亭以奴爲契的投誠貼。

  她需要這樣利落的人。

  蘭若亭眼眸睜大,映着對方的黑金龍袍。

  如驟亮的光華,點燃了信仰和前路的方向。

  他將不再渾渾噩噩。

  勢必抓住這借力,青雲直上,扶搖萬里九重天!

  ……

  蘭若亭重新戴上面具,換好了新的衣袍,跟在了楚月的身邊。

  回到界天宮,就瞧見龍子蘅跟慕老夫人等有說有笑的。

  太夫人歉意道:“龍隊長,願以爲,你還會怪罪我等。想不到龍隊長是這等通情達理之人,豁達之高,讓老身油然起敬。”

  “我和諸位交情匪淺,情同家人,焉有怪罪之說?”

  “能再見諸位,便是重逢之喜,心花怒放的欣喜已是衝了滿腦,談何怪罪?”

  龍子蘅文縐縐的儒雅模樣,叫楚月有些不大適應的。

  葉無邪嘴角猛抽,瞧着對方那登堂入室反客爲主的樣子,倒像是這廝是孫子,自己纔是遠道而來的客人。

  楚月摸了摸下巴,眨巴兩下眼睛。

  龍隊長……

  當真沒有怪罪嗎?

  那小情緒鬧得,她都快招架不住了。

  “你們回來了。”

  太夫人說:“借界天宮寶地一用,燉好了湯,適才分給守夜的將士們喝了點,還給你們留了些呢,天寒地凍長夜霜冷,快來喝一口熱乎的。”

  修行者多是辟穀,百日不食也無大礙。

  但五穀雜糧之正氣之源,長久不食也會影響修煉的根基。

  縱不如那些辟穀丹、果腹丹來得精貴稀罕,卻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葉無邪的身體微微僵住。

  想要說有關於祖父的事情,卻不知如何提起。

  他不敢去看祖母浩瀚深邃溫柔慈和的眼睛。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誰也不敢斷定從前和以後。

  “這位是……?”

  太夫人拄着柺杖走來,一眼就看到了蘭若亭。

  蘭若亭坑蒙拐騙之時可謂是舌燦蓮花,滔滔不絕。

  這會子倒是拘謹了起來,喉結滾動,就連眼神也不敢亂看。

  他低下了頭,正要說自己是和侯爺相連着血契符的奴。

  “新相識的朋友。”

  蘭若亭話尚未說出口,就聽見楚月回得輕飄飄,是那麼的順其自然。

  他扭過頭,定定地看了好久。

  從心臟,到指尖,神經末梢都跟着悄然地顫動。

  朋友。

  他從未有過朋友。

  胞弟的未婚妻倒是想結識他。

  但在他被毀容後,看他的眼神便如看街邊乞丐,走家行竊的老鼠。

  彷彿是什麼晦氣的垃圾。

  蘭若亭至今都忘不掉那樣的眼神。

  “榕榕,他是誰啊?”同行的少女問。

  那人回:“不認識,大概是哪家想要攀附權貴的人吧。”

  “啊?當真不知自己幾斤幾兩,生得如此模樣,奇醜可怖,還妄想攀附權貴?”

  “榕榕,你可要離他遠點,別有什麼不軌之心,我見他時常看你,當真是想喫天鵝肉了。”

  “……”

  蘭若亭渾身發冷。

  彼時的他在想,自己定是瘋了,覺得榕姑娘會爲自己伸冤。

  胞弟是因爲榕姑娘才亂刀割裂焰火燒燬他容貌的。

  他不曾怪過榕姑娘。

  因爲他知道,胞弟纔是始作俑者,該死的真兇。

  他甚至還抱有一絲幻想,認爲如榕姑娘這般姣好的女子,定能襄助他。

  “原是朋友,可有什麼忌口,恰好熱湯有多,喝上幾口暖暖身子吧。”

  太夫人慈和的聲線把蘭若亭從思緒之中帶了回來。

  他怔怔地看了過去,渾身發冷,對上了太夫人溫暖和煦的眼神笑意。

  “這孩子怎麼了?”慕老夫人問道。

  老伯公皺了皺眉,“怎的渾身發冷?”

  慕驚雲取了一件虎裘過來,披在了蘭若亭的身上,又取出裹着精緻綢緞的滾燙暖石遞於蘭若亭的手上,“正是天冷,穿得有些少了。”

  慕臣海不多說什麼,只是一掌下去,靈力氤氳,給屋子裏的暖怒生了點熱意。

  “湯來咯。”

  慕臨風用托盤端着湯的行路模樣看起來都是個不着調的。

  故作英俊風流的颯爽,好似端的不是湯,而是在天涯仗劍,足踏峻峯。

  楚月接過湯,喝了一大口。

  等到後半夜,她便要去衛老棺前守夜,送老將軍一程。

  “侯爺。”

  顧小柔匆匆而至,“劍星司原決定明日所築,但衛老之事,可要避開,等過段日子再築?”

  “不用避開。”楚月雙手捧着湯,掌心暖和。

  外頭寒風肆虐,冷月高懸,屋內生溫,倒如春暖。

  蘭若亭豎着耳朵聽個仔細。

  他能跟在侯爺的身邊不多,亦想學着點什麼。

  “可是遠征大帥……”

  顧小柔頗爲顧慮。

  “遠征大帥薨逝,海神大地芸芸衆生無不動容,劍星司又是衆望所歸,劍修所向,且也是萬劍山的眼中釘肉中刺,此刻開築,只怕落人口舌。”

  “無妨。”楚月又喝了口湯,才說:“劍星司偏要在遠征大帥薨逝之日開築,因遠征大帥亡於周憐一役,劍星司又開築於血海之上,天梯腳下,既載道義,又承天梯之重。便要大地的每個修行者,都不忘這段幽暗時日的苦戰,每一個登天梯而去的修行者,都會銘記,遠征大帥固已薨逝,但老將軍的精神永垂不朽,會深種在每一個他鄉的海神人。由此,劍星司存在的意義,就不僅僅是劍修。”

  蘭若亭喝着湯,聆聽認真,豁然開悟,頭皮酥酥麻麻的癢,好似要長腦子了。

  顧小柔眼神一亮,驚喜道:“如此說來,便能一通百通,今朝反而是劍星司開築的吉時。便如大師姐所言,我這就說去。”

  “等等。”

  楚月再慢點喊,只怕視野裏再無顧小柔了。

  這廝看似小家碧玉的嬌軟,實則風風火火之利落霹靂。

  顧小柔腳步頓住,黑葡萄般的杏眼回頭看,“師姐還有事情要交代嗎?”

  她滿腦子都是劍星司的事,天真無邪的眸子裏只有對劍星司未來的憧憬。

  楚月好笑地看向她,舀了一碗湯上前,“喝完再走。”

  “好嘞。”

  顧小柔咧着嘴笑,接過了一碗湯,雙手捧着,猛地灌入了喉裏。

  眨眼睛,瓷器雕花的湯碗就已經見了底。

  “既是明日開築劍星司,就得趁星夜備好諸多事宜,否則臨時抱佛腳就不好了,屆時忙得團團轉,焦頭爛額容易出錯。我先去定一個大致的方向,等到晨時,還要祭拜衛老先生。師姐你安心守着,劍星司的事交給我,有我在,你無需動身。”

  “我去啦。”

  顧小柔一身使不完的牛勁和活力,臨行前甚至還用元神之力洗滌乾淨自己喝過的湯碗,去時如一陣風,誰都留不住。

  夜色匆匆,她也匆匆。

  蘭若亭訥訥地看了過去。

  又端詳着楚月的神情變化,疑惑楚月爲何不惱。

  這顧小柔的一番言語,分明是喧賓奪主,又奪權之嫌。

  他可記得,幼年時期,父親的部下如顧小柔這般,後來被父親斬於馬下,毫不留情。

  “劍星司既是侯爺的,焉能完全交給她,小柔小姐此話莽撞無禮了。”

  蘭若亭說話的同時,亦是在表忠心。

  “她心赤誠,只想分憂,並無二意。”

  楚月解釋道。

  “況且——”

  她回眸看去,笑時燦爛如陽,“縱將劍星司給她又何妨?”

  顧小柔不懂爲人處世的彎彎繞繞,說的都是性情之字,也是打心底裏想爲楚月分憂。

  蘭若亭呼吸一窒,難以置信地看向了楚月。

  誠然。

  他面對楚月,猶如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即便籤訂奴契符,亦是權衡利弊,爲自己爭取更多的好處,希望楚月能夠信任他,然後儘可能的相助他。

  但他沒想到,曙光侯的赤誠之心,不拘貴胄。

  提攜有之,利用有之。

  真心亦有之。

  蘭若亭端着碗的手有些顫。

  “抱歉,是蘭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時刻警惕,審時度勢,這是好事,不用抱歉。”

  楚月回到椅上,看了眼蘭若亭說:

  “芸芸衆生相,人和人註定不同,但人性的本質相通。”

  “蘭公子,我只希望,你有更多的警惕和戒備。”

  “日後與人爲善也好,打交道也罷,或是建立感情羈絆,都要在保護好自己的前提下。因爲,人生是你自己的。”

  蘭若亭緊抿着脣,低下了頭:“是——”

  之後,暖怒生煙,其樂融融。

  蘭若亭的湯喝完了,心裏癢癢,胃有點兒饞,卻不敢多要一碗。

  正如當年,他多吃了一塊肉,胞弟哭鬧,父親就把他吊在樑上鞭撻。

  這是他一輩子都解不開的難題。

  他不懂同樣是血肉至親,爲何父親對他與胞弟,則是天差地別的態度和待遇。

  “再來一碗吧。”太夫人淺笑,爲蘭若亭添上了一碗湯。

  “不,不用了。”蘭若亭搖搖頭。

  “夠喝,喝飽爲止。”

  這時,蘭若亭纔想明白,爲何侯爺對大楚的榮華富貴一屑不顧了。

  擁有過這般好的家人,又怎麼看得上那虛情假意的人呢。

  只是——

  蘭若亭看着太夫人,頗爲心虛。

  琉璃海上恩人相遇的事,不敢和眼前的老夫人道出。

  怕是望夫石般的真情錯付。

  這世上,又多了一個傷心的人兒。

  之後,又有陸陸續續的人來楚月面前稟報事務。

  楚月就着湯,從容解決,只待後半晚的守夜。

  “小楚。”

  太夫人慈和如往的喊了聲。

  楚月拿着瓷勺的動作一頓。

  葉無邪放在膝上的手蜷起,輕輕地抓住了上好的衣料。

  “可有祖父的消息了?”

  太夫人手執茶蓋拂去了紫砂盞上的沫子,漫不經心地問。

  蘭若亭登時渾身警惕,脣齒喉間的湯都不覺鮮味了。

  他的內心極爲複雜,既對有救命之恩的恩人心懷感激,又不想眼前的老夫人受到傷害。

  可想而知,對於一個女子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致命的嗎?

  更何況上了年紀的人,合該安享晚年,受這等刺激,搞不好就要一命嗚呼的。

  “嗯。”

  楚月輕吸了口氣,把從蘭若亭嘴裏所得的消息,盡是一五一十道出。

  “原是如此。”

  太夫人點點頭,喝了口濃香滾燙的茶。

  “若亭。”

  蘭若亭立即捧着湯碗站了起來,渾身緊繃着,如簽下生死狀即將上戰場的無悔將士般。

  “你既相遇,便是與葉府有緣。”

  “老身問你,他和那女子,是否舉止親密?”

  蘭若亭不敢回答,而是下意識地看向了楚月,似想求救。

  “你如實回答即可。”太夫人道。

  楚月點點頭。

  蘭若亭一鼓作氣道:“舉止親密,好似醫侶,聽其談話,似還育有一子,但我當時意識朦朧,痛楚纏身,不敢確鑿。”

  他着急不已地往前走了一步,手都往前擡了擡,隨時去扶老夫人,生怕老夫人受不了這滅頂的打擊暈厥過去,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蘭若亭便是徒增罪孽,有損陰德。

  別提老夫人如此良善慈祥,他多希望能夠一世無憂。

  “母親。”葉天帝猶豫着開口。

  屋內的溫馨蕩然無存。

  流動的湯香證明了適才的美好。

  “老夫人。”

  蘭若亭急道:“恩人特徵或許相像,但並非就是同一人,老夫人莫要往心裏去。”

  “罷了,活着就好,他興許有的苦衷。”

  太夫人長嘆一口氣,搖頭笑道:“出息了,原以爲生死未卜的大凶之兆,沒想到出現在萬道了。”她幾乎能夠斷定,那就是自己的丈夫。

  眼底悲色清涼盡收。

  “幾十載浮雲蒼狗,無窮變化,道不清說不盡,人心算不透,何必個個如臨大敵,又滿懷擔憂,莫不成我這一把年紀的糟老婆子,還是在乎那小情小愛的人?歲月如梭,改變太多,無需斤斤計較去畫地爲牢,作困獸之鬥,放過自己,才得永生。不管如何,血緣親情不可變化,切莫狹隘多想,因而憎恨上了他。況且尚不知全貌緣由,不曉其苦衷,且不說帝域葉宮美妾如雲,左右不過多添一位罷了。”

  髮髻梳得一絲不苟的老夫人,始終雍容端莊,華貴的鎏金柺杖立在身側,即便垂垂老矣,蒼蒼白髮,金絲楠木羅漢椅上的她,始終挺直脊背,雖不能如勁鬆那般板正,卻是神采奕奕,如一方泰山巍峨穩固,全然不見半點傷春悲秋的哀,亦無對丈夫的思念,理智到讓在座的諸君緘默無聲。

  蘭若亭訝異地看向了太夫人,隨後正兒八經行了個天山府的禮。

  “祖母說得對,暫不知全貌,未見其人,難勘其局,不必過多執拗。”

  楚月笑吟吟道:“祖母安心。”

  太夫人又看向了葉無邪。

  葉無邪點了點頭。

  太夫人這纔算真正的安心。

  她這孫子孫女,都是固執之人。

  她只怕因這一時執拗,連祖父都不要了。

  往後之路既想前途坦蕩,扶搖萬道,總歸不能做出傷害祖父的事情來。

  如若那位當真在萬道的話,這麼些年攢下的家底,若能在來日幫到楚月,也算是好的,她就怕楚月顧及自己,和祖父撕破了臉,反而壞了大事,那便得不償失了。

  太夫人在一時之間思忖了太多,爲的都是大局榮辱和後輩之路。

  至於她的個人喜樂,皆可拋諸腦後。

  楚月顯然清楚太夫人的憂慮謀劃,這才笑着應下。

  “喝湯喝湯。”

  太夫人道:“遠征大帥那裏,也派人送去了一碗熱乎的湯。”

  慕臨風適時地扯開了話鋒。

  “話說遠征大帥的那位獨子,不知抽了哪門子的風。”

  “他怎麼了?”慕驚雲問。

  “他啊——”

  慕臨風嘴角抽動,“適才遊廊相見,他莫名其妙來問我,身爲侯爺的小舅舅,怎麼不去當劍星司的長老,是因爲淡泊明志而不想當嗎?”

  楚月:“………”

  慕臨風不吐不快,繼而連轟帶炸說:“也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好端端的人怎麼說瘋就瘋了,更離譜的還在外面,死活不聽人勸,偏要帶個鼎爐去遠征大帥的靈柩前,把一衆將士嚇得花容失色,堪稱慘不忍睹,藍老先生直捂着突突亂跳的心臟,險些就和遠征大帥一道駕鶴西去了。都知道遠征大帥和衛袖袖之間父子不和嘛,便以爲這廝不等停靈,要直接用爐鼎把遠征大帥給火燒灰燼,骨灰裝壇了,那場面,好一通熱鬧,你們是沒看見。”

  楚月動了動脣,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啞然無聲。

  人,怎麼可以捅出這麼大的簍子?

  衛袖袖是瘋了不成?

  “他真要把遠征大帥送進那鼎爐裏去?”

  蕭離傻眼了。

  世間之事太過荒誕讓她應不接暇。

  “不!”慕臨風搖頭:“誰能想到,他帶着個鼎爐過來,是要鍛劍。不是,有病啊他!!”

  除了有病,慕臨風實在想不出比這更適合衛袖袖的詞話了。

  四座喝湯的衆人:“?”

  楚月:“。”

  “鍛劍?”饒是慕驚雲這等人,都不可遏制地扯動了兩下眼皮。

  慕臨風義憤填膺道:“不顧衆人阻攔,他偏要鍛劍,還說這是遠征打帥的生前遺願,你們說靈柩前的將士誰會信,只當他衛袖袖瘋了。更瘋的還在後頭嘞。”

  “還有更瘋的?”

  柳霓裳實在是想不出,何爲更瘋了。

  慕臨風冷笑了一聲。

  “想不到吧。”

  “鼎爐鍛劍須得靜心,有個等待的過程。”

  “等待之時,這廝也不閒着。”

  “他竟作起了畫。”

  “……”

  “噗嗤!!”柳霓裳才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就直接噴了出來。

  誰也想不通,衛袖袖爲何要這麼做。

  知道些內情的楚月,冷汗訕訕,無語至極,還有幾分哭笑不得。

  旁人不知衛袖袖的理想夙願,自當衛袖袖瘋魔癔症,腦子不好,所行之事纔會離經叛道,實則這廝是找到了人生信條,奈何父親已逝,終是錯過坐而談心的機會,便在遠征大帥入土爲安前的停靈時,不顧他人死活的去一展抱負遠志。

  “他作了什麼畫?”太夫人興味盎然地問。

  慕臨風黑着臉說:“鬼畫符般,亂七八糟,全然看不出來是什麼。”

  說着,他把順手拿走的畫軸打開,置於衆人面前。

  順走畫軸回屋的慕臨風,對着這畫上五彩斑斕的黑,思來想去半晌,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完全無法理解衛袖袖的所作所爲,最起碼他慕臨風要是沒了爹,可不會在靈柩前做出此等離譜之事來。

  就坐在對面老神在在飲茶的慕山河,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慕臨風心虛地瑟縮了下脖頸。

  “此畫,鋒芒畢露,卻是雜亂無章,不見其深意。”

  蘭若亭聚精會神觀望,正兒八經道:“倒像是一個極具痛苦之人,傾注於筆,畫出無法更改既定局面的崩潰。看來,父親離世對他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慕臨風怔了一下,未曾想到這個角度,涌起些許內疚,嘲笑聲也小了許多,弱弱而無力。

  畫軸展開凌空懸浮,楚月斟茶入杯,執杯往前,將一壺熱茶灑在了畫軸之上。

  小舅舅心驚肉跳,原就愧疚不安,更怕毀了這有意義的畫,脫口而出:“別……”

  下一霎,言語堵在咽喉,眸光微凝,驚詫不止,只見其眼瞳所映的畫軸,經過潑茶浸潤過後,非但沒有打溼的跡象,甚至還由上至下,煥然一新,呈現出了一幅截然不同的新畫!!

  那畫霞色漫天,盡染黃昏餘暉。

  日照金山,寒酥雪紛紛。

  溪澗小路,有鹿羣環繞。

  一家三口的背影,朝着斜陽的金山行去。

  霧色薄薄一層,只觀其影,依稀能夠看出,身爲父親的男人身形魁梧,女子溫柔似水,一人一手牽着中間的孩童。

  若是盯得出神,竟能使觀者聽到朦朧的談話笑聲。

  全神貫注可辨別出一句:吾兒袖袖,鍛劍之才。

  殿內再度鴉雀無聲,一雙雙眼睛盯着畫,震撼的程度不言而喻。

  “臨風。”慕老夫人的茶盞放在桌面,極具壓迫威嚴。

  慕臨風嘴脣微動,羞愧自責地低下頭。

  “我會將畫歸還,說明順手牽羊的行徑,且與衛公子賠禮道歉。”

  “日後不可再一葉障目的取笑人了。”

  “母親教訓的是。”

  慕臨風妥善地收起畫軸,月明星稀,冷風徹骨,他裹着畫軸尋了衛袖袖。

  靈柩鼎爐前的衛袖袖短劍結束,聞聲一笑,勾着慕臨風的肩膀說:“臨風兄弟無妨,小事一樁,不必往心裏去。”

  衛袖袖的通透坦然,更讓慕臨風無邊的愧疚。

  “臨風兄,今朝父親靈柩前,我初次人前鍛劍作畫,既與臨風兄弟有緣,而我在家中又是獨子,沒個兄弟幫襯,不知可否與臨風兄弟,靈前結拜?”

  “只要衛兄願意,臨風焉能說不!”

  血鬼一族的事世人都是人前不談,卻也心知肚明。

  和他這般人結拜爲兄弟,意味着日後會禍連己身。

  衛袖袖並不在乎血鬼人族來日會不會大難臨頭。

  只思量着,若他是慕臨風異姓兄弟的話,侯爺豈不是也要稱他一聲舅舅?

  衛袖袖愈發想着,看慕臨風的眼神就如山間野獸見到了滋滋冒油的大肥肉,都快要冒出綠油油的光來。

  那側殿內,蘭若亭幾經思忖,以侯爺之能,究竟有什麼辦法,讓他迴歸到萬道呢。

  畢竟他是被放逐到琉璃海的囚徒。

  侯爺自己連登天都難。

  火燒元神之後,斷骨重組多次,路又能走到多遠呢。

  正想着,蘭若亭眼珠子一轉,就看到端着個巨碗在角落裏沉浸於喝湯的屠薇薇。

  蘭若亭承認,他從未見過如此大的碗。

  屠薇薇的臉都快埋到裏頭去了,只看得到些許拂起的鬢髮。

  更準確來說,那像是一個盆。

  蘭若亭從未見過一個女子,會用盆來喝湯。

  “砰。”

  屠薇薇喝完,眼冒星光地看着太夫人,“祖母,還有嗎?”

  帝域來的幾個,如今也習慣了隨楚月的稱呼叫。

  兩府家人的長輩們,難得相見,也疼她們。

  “自是有的。”

  太夫人最是喜愛能喫的屠薇薇,“知你飯量大,給你額外多留了些,還有一碗的量呢。”

  “祖母最好了。”

  屠薇薇眯起眼睛笑。

  她的世界很簡單。

  殺人、喫飯、小師妹。

  蘭若亭見狀,則是狂咽口水,太過於驚奇,顯得自己這個萬道人很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

  到了後半夜,楚月和夜墨寒等,一同去靈前守夜。

  臨行前,緊隨其後的蘭若亭欲言又止。

  楚月停下腳步,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擔心我做不到?”

  問的開門見山。

  “若亭不敢。”

  “是不敢,還是不會這麼想?”

  楚月勾了勾嫣紅的脣,“你想知道,究竟什麼路數,能夠把你歸送萬道。實不相瞞,我暫且沒那通天的路子,但明日一到,自有路子,到本侯的手中,以便日後送你去往萬道。”

  蘭若亭卻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有什麼路子,會從天而降如掉下來的餡餅,砸進曙光侯的手裏,然後餵給他蘭若亭,心裏泛起了一絲憂慮。

  侯爺,是他蹉跎生命裏唯一的一道曙光了。

  他的軀殼,若不早日歸回萬道,會崩殂在這海神大地,實在是經不起再多的顛沛,只能像是個亡命的賭徒,孤注一擲,皆押曙光侯!

  ……

  衛老先生的靈柩前,擺放着好些個蒲團。

  紅白相間的綢緞掛滿了四處,迎着大雪紛紛同舞。

  楚月來時,將士們和守夜的衆人,皆是起身相迎。

  “侯爺。”

  謝承道、許流星等烈軍首領,無不是面露敬色。

  這些將士之中,還有着一些熟面孔,是楚月來路時的故人。

  譬如王城、李靈珠、陸崇敬、姜寧等人,皆未和旁人一般迎上前。

  姜寧和王城他們極爲不同,早些時候在白鶴洲和楚月生過糾葛是非的。

  如今和楚月的故人們在一道,聽着他們小聲而談。

  “真好,侯爺自有一番天地,縱然已是雲泥之別,不如往日般飲酒作樂,能夠在此遠遠一觀,已是榮幸了。”李靈珠眼神泛紅,回想起過往,明媚帶傷的面龐流露出了知足的笑容。

  陸崇敬贊同道:“若非侯爺提拔,我等鎮守東南,也無法來到界天宮。侯爺身邊的顯赫貴人太多,又有勞碌之事諸多,我等皆不可讓她徒增煩惱,遠觀即可,莫要談論當年舊交情,能得侯爺記住已是不易,可不能讓她再贈壓力。”

  昔年一別,各有漫漫人生路。

  彼此都做好了天各一方不再見的準備。

  都把每一次的相伴同戰,當成了最後的碰面。

  並肩作戰過的交情羈絆,不是今朝來攀附權貴的階梯。

  感情爲階,不可踩在腳下,否則定會涼了人心的。

  王城揹着兩把刀,坐在一側,手裏的酒葫蘆裝滿了酒。

  姜寧看得出來,這些人,都對楚月有着很深的感情。

  既怕麻煩楚月,又怕被人看出自己是想要攀扯曙光侯,不得已拉開了疏冷的距離,實則是爲了默默守護過往那一份來之不易的感情。

  姜寧低頭笑了笑,苦澀又無奈。

  她啊。

  真是瘋了。

  高高在上,自詡貴氣,有一番天地要闖,成就要做。

  曾暗暗立下誓言,要把葉楚月踩在腳下,劍鋒斬仇敵。

  如今卻成了葉楚月手下的兵,竟還有些心甘情願,和王城、李靈珠這些人有着相同的惆悵和忐忑。

  只不過不同的是,這些人都是從前和曙光侯志同道合的人。

  而她,是站在曙光侯的對立面。

  迄今惆悵,寥落滄桑,不過是發覺作爲對手,高山仰止,遠望雲端。

  不管她赤羽宗姜寧,還是遠不如她的李靈珠這些人。

  來了界天宮,皆是微不足道如塵埃。

  除了幾個熱心腸的士兵,無人關注到孤獨的他們。

  “侯爺,你來了。”衛袖袖瞧見楚月,堅強瓦解,心臟柔軟被觸及,如同在外委屈多時忽而見到家中祖父般的情緒狂涌。

  “想必衛老將軍在天之靈,見到衛公子所鍛之劍,定會熨帖慰藉。”

  楚月微笑道:“衛公子爲天下劍士所鍛劍,以靈前爐鼎爲伊始,來日必能劍滿天下,四海夙願不落空。老將軍若看到衛公子此番遠志,纔會真正的高興。他希望,這世上有一個人,後世之人翻看史書,不僅僅是遠征大帥之子,是爲了父親而習武將之路卻不得釋懷的人。衛袖袖,便是衛袖袖,鍛劍、作畫,皆可頂天立地,行大丈夫之事!”

  言罷,後退一步,行禮作揖。

  衛袖袖忙作揖回禮。

  遠征大帥的靈柩安靜在旁。

  一側還有火燒正旺,滋滋作響的鑄劍爐鼎。

  衛袖袖熱淚盈眶血燙滿胸襟。

  他便知——

  便知這衆生,唯侯爺懂他的星辰理想。

  能夠看穿他的離經叛道,將他的赤誠訴之於衆。

  他能感受到,那些異樣的、嘲諷的、看戲的眼神,轉眼就肅然起敬!

  「父親。」

  「你看到了嗎。」

  「原來,武將以外的路,亦是璀璨滾燙。」

  「袖袖,心嚮往之,喜不自勝。」

  「阿爹。」

  「我不做大帥啦。」

  「我會是這世上,最好的鍛劍師!」

  “咔咻。”

  火焰撲騰再度熄滅。

  第一把劍,亮顯於衆人視野之中。

  是一把平平無奇再普通不過的劍了。

  衛袖袖打開靈柩,將自己的劍和畫軸,都放在了棺木當中。

  合蓋前,他撫摸着父親冰冷蒼老且瘦削的面龐,從前惡鬼都斬得的人,如今瘦弱不堪,毫無生機,衛袖袖心痛不已,豆大的淚珠簌簌而落,一滴一滴掉下,恰好落在父親的眼角,就像是遠征大帥流出的眼淚那樣。

  「阿爹,見到了阿孃,對她好些。」

  「若有來世,還想做阿爹阿孃的兒子。」

  「袖袖,不會再讓你惱了。」

  衛袖袖竭力地揚起了笑,無數的淚珠沿着父親的眼角往下流。

  他做到了父親想要的豁然,遵循本心的夙願理想而活,然而父親卻再也看不到了。

  時至此刻,他竟發覺,父親對他的愛意藏在無邊的歲月之中。

  臨終前,等了羽界主、藍老先生、昔日部下等無數人談話。

  唯獨沒有喊他。

  甚至要和曙光侯下一盤臭棋,才肯對這人生罷休。

  原來,是另一種形式的臨終託孤。

  父親相信以曙光侯的爲人和本事,定能解開他的心結。

  “咔噠。”

  棺蓋合上。

  衛袖袖跪在蒲團前,重重地磕下了兩個頭。

  靈柩內的遠征大帥,連同着新劍和霞漫天的畫,一道被陰影所緩緩地覆蓋,直到徹底的,永久的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劍柄繫着繁複鮮豔的平安結,鋥亮的劍身雕刻藍色蓮花。

  幼年時,他常聽父親說。

  死後元神,開出藍色蓮花的人,會被仙人撫頂,往生之路坦蕩安寧,福報在今後。

  當畫軸被棺蓋的黑暗陰影所吞噬時,一家三口的那一對夫妻,竟在無人看見的地方熠熠生輝,反觀中間的孩子,和黑暗融爲一體。

  而這,是衛袖袖畫作的成功之處。

  棺木永存,夫妻恩愛。

  神仙眷侶,碧落黃泉。

  吾兒長安,父母無憂。

  紅白系院,鴛鴦往生。

  ……

  他曾翻閱古書,以鮮血爲契筆,寫下了晦澀難懂的符籙符文藏於畫中。

  但願黃泉九幽的父母,能夠有團圓之日。

  被黑暗吞噬的他,則要留在人間度日。

  ……

  楚月走至旁側,又一堆人擁了上來。

  如衆星拱月地簇擁。

  經此一戰,又得諸天殿君封侯的殊榮,入目所及,皆是友善的臉,帶笑的眼。

  唯有王城、陸崇敬這一夥人,遲遲未曾靠近。

  分明從前最是要好,生死不棄的戰友。

  還有部分士兵,往前簇擁楚月時,將王城等擠到了一旁。

  從角落,到了更邊緣化的地方。

  孤獨感席捲全身。

  好似和此地格格不入。

  王城坐在一側喝着酒。

  “王兄,給我來點?”

  陡然響起的聲音,如同黎明的光亮。

  王城驀地怔住,一時給不出迴應。

  姜寧猛然站起來,無所適從絞動雙手。

  李靈珠、陸崇敬等人無不是呼吸加快,千言萬語想說,到了嘴邊卻又吞回,才發覺自己原是不善言辭的人,又或許是怕多說多措,又興許是近鄉情怯。

  王城木訥地望向了楚月。

  “楚妹。”

  眸子,霎時紅了。

  昔日種種,過眼雲煙,仿若是上輩子的事了。

  往日作戰,歷歷在目,又像是昨日的鐵馬金戈。

  “王兄,莫要對侯爺無禮,須得敬爲侯爺或是大帥。”

  許流星部下的一員擠眉弄眼,趕忙提醒道,生怕王城僭越。

  如曙光侯這等人,那可是得罪不起的。

  稍有不慎,別將自己的似錦前程因指摘而摧毀掉了。

  “我與王兄,有兄妹之緣,並未壞了禮數,實事求是之說,何來的無禮?”

  楚月說罷,箭步流星來到了王城的身邊,眯起眼睛一笑,不見凌厲冷峻,一如當年同路時。

  “王城大哥,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楚妹。”

  王城竭力地忍着,眼圈依舊紅了一大片。

  他讓自己展露出了一個笑。

  緊繃如弦的身體,纔算是鬆弛下來。

  還好。

  還好彼此都是當年模樣。

  還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寂寥孤獨蕩然無存,笑容真摯依舊。

  說話的士兵訝然了會兒,隨後給了王城一個眼神,爲其感到高興。

  要知道,侯爺那可是對大楚的血親兄長都是不帶看在眼中的,可見不含虛情假意,真將王城看做大哥。

  這人算是爲王城操碎了心,又心驚地看向了葉無邪。

  聽聞曙光侯的這位兄長,是個喜妹狂魔,心性極小。

  對待侯爺在大楚的血親阿兄,都是充滿了敵意的,何況是王城這等人呢。

  葉無邪掀了掀眼皮,看了眼王城。

  從前和小楚患難與共,幾次鼎力相助。

  這些事,葉無邪都是記在心上的。

  “葉賢弟,可要一道同飲?”王城緊張地問。

  “嗯。”葉無邪點頭,取出一罈美酒遞給王城,“這血雨梅釀,你收着。”

  血雨梅釀,酒國之中,難得的精品佳釀。

  百年才得一罈,還是較爲次之的品質。

  若要絕佳品質,百年一滴,如瓊漿玉露般稀罕。

  王城無需打開壇口,隔着紅布封條一聞,就知這是上上佳品的血雨梅釀。

  “這……太貴重了。”

  “好酒贈酒國人,相得益彰的事,貴重與否倒是俗氣。”葉無邪心平氣和道。

  從前他也不善言辭,不苟言笑,生人面前半晌憋不出幾句話。

  惱過頭了便是陰鬱極端,血腥煞氣,如被鬼神附體,被走獸奪了心智。

  去了一趟無間口,當了人屠宮的無冕鬼王,倒也能心如止水與人交談幾句。

  “那我便不客氣了。”王城收下了血雨梅釀,甘霖雨露衆人同分,“難得佳釀,還請楚妹和妹夫,一道同飲,不知可好?”

  “好。”夜墨寒點頭道。

  一夥人圍聚在一起,喝着葉無邪帶來的血雨梅釀。

  楚凌、楚時修來祭拜遠征大帥時,就看到了這麼一幕。

  楚凌內心平靜,不起漣漪。

  “她竟喊這人爲兄,且真把對方當成了自己的大哥。”

  楚時修略感落寞。

  明月,從未把自己當做阿兄。

  “她的心胸,有一杆秤。”

  楚凌疤痕累累的手,握着冰涼的紫金禪杖,“大楚中人,不值幾兩錢。虛僞的情誼,灼灼之下,不餘真金。”

  楚時修自知理虧,大楚欠明月的,這些所謂的血親阿兄,也從未把明月當做妹妹來看待,有時更像是期待中軟糯可馴的靈寵小貓,儼然明月是龍,是鳳,是猛獸,她從來無法被馴服,猶如脫繮的野馬,是屬於自由的平原。

  “愛憎分明的稱,算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我們早已出局了。”

  楚時修喟然,眼紅地看着王城。

  那分明,是自己的妹妹啊。

  “她不在乎身份的貴賤,門楣的高低。”

  楚時修哽聲說:“王城這等人,她也願意當成兄長來對待,興許,是我們真讓她失望了吧。”

  悔之晚矣。

  出局的人,談不上情誼。

  楚時修前去靈柩前祭拜遠征大帥。

  楚凌單手合十放於胸前,低頭垂眉,誦讀了往生咒的經文。

  “大帥一生,爲國爲民,不爲自己。”

  “大造化,大功德人,該羽化成仙去。”

  楚凌又誦讀了幾套經文,神情固然淡漠,卻難掩僧人佛性,一條從眉骨到臉頰的猙獰血疤,是楚月在忘川之地所斬下的,眉間則是對遠征大帥的敬意。

  “羽化成仙,太難了。”衛袖袖長嘆。

  功德過大之人,羽化後可登仙路。

  造化登頂者,能被封神。

  但洪荒界位於萬道之下,同樣的功德,萬道之人能夠封神,洪荒界不可。

  若有過多的功德,還會被萬道,或是洪荒上界那些虛僞半神奪走。

  “能夠得以往生,就已很好。”

  衛袖袖像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不再和父親較勁,接待每一個尊重父親的來客。

  遠征大帥、大夏國主之死的事,洪荒上界乃至於是諸天萬道的人都已知曉。

  沐家主還在病榻之上,神色很差,榻前圍着清遠沐府的族人。

  “長老,家主真身有損,病痛伴體,虛損難正,若有正氣進補,可修真身。”

  醫師匍匐道。

  “正氣?”

  “那衛九洲的功德被攔截,萬道之人恰好也想要,若能以萬道之名,將功德阻礙,割捨一些藏在沐府,給家主治療,乃是兩全其美之事。”

  族中長老捋了捋鬍鬚,眉眼低垂,神情難測,沉聲道來。

  “何止是衛九洲功德,想不到前一位大夏的國主,功德竟不在衛九洲之下。這登仙的榮華,可由不得這些人拿去。”

  祁老面色如土,憔悴滄桑,眼如鷹隼,犀利又顯陰鷙,不復往常的和藹慈祥。

  他踏步走出時,一個個人都看了過來。

  派去誅滅曙光侯的影殺軍全軍覆沒,祁老被傷了元氣,而今紅了雙目,只想奪走大夏前主和遠征大帥亡故後的功德來爲清遠沐府添福添壽。

  “大夏前女帝的功德之事暫時未曾泄露,最好當機立斷竊取掉,清遠沐府可大增福祿,萬道遠在天邊,也有所不知。屆時,把遠征大帥的功德悉數奉上,聊表忠心就好。”

  這功德,清遠沐府非要不可!

  逝人已逝,就該好好入土爲安。

  功德當拱手讓給有需要的人。

  區區亡魂,還想登仙封神,不得問問這世上活着的人,可能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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