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2章 徇私募四軍
窘迫到不知如何自已。
他從未想過,步海柔和冷清霜之間的情誼,居然如此牢固。
刀斬不斷。
風難吹倒。
“柔帝說得是,日後雷某定會三思後語。”他道。
步海柔皮笑肉不笑,目光掃過諸君,而後徐徐開口。
“諸位,帝域一分爲二,上下割據,朕主地上,霜主治理虛空。但多年來,朕和霜主的關係,並非是井水不犯河水。就像虛空與地上,是不可分割的一個整體。相互制衡,卻也相互幫襯。
常言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朕和柔帝多年來,政見偶有摩擦,但從來不影響我們的感情。摩擦不是矛盾,相反,是我們互相摸索,找尋真理的始源。
因而,柔帝之政見,便是朕的政見。
柔帝短刀所指,便是朕想要征戰討伐的地方。
而朕之理,也是柔帝之心。”
君君臣臣。
她們是君。
也都是葉界主的戰友。
這份感情,絕不會因爲權力的薰陶和貪婪的滋長而有所改變。
人性帶來的藤蔓,反而會把她們兩個纏繞得越來越緊。
不可分割。
冷清霜微笑地看着步海柔。
她和步海柔的感情,是楚月走後,這麼多年的風霜雪雨造就出來的真金,自不怕世道崩塌的火焰所焚,越是焚燒,越是融合。
世上的感情說脆弱,也堅固,無非是立場和人性的不同。
步海柔似有所感,側眸朝冷清霜看去。
帝域二尊,相視一笑。
萬般言語,都在不言中。
這份坦誠和信任,使得在座諸君無不感慨。
離席後,雷陸主更是懊悔自己的所言。
回到自己的領地王宮,仕女圖屏風後,走出了一名身穿鳳袍的女子。
她看着雷陸主問:“如何了?”
這女子,亦是一陸之主。
奈何她的大陸,在周憐事變後就已叛離了楚旗盟。
從此自成一派,不再受楚旗盟的管轄治理。
同時,也不再受楚旗盟的庇護。
有多少得,就會有多少失。
當初剛烈離去,而今悔不當初,是決策的失誤,更是對未來的判斷有錯。因而,焦灼思考再三,決定讓雷陸主去爲判別的人們說話。
瞧見雷陸主神色,女子就大概猜出了七八分結果。
眼神黯淡,心下一沉,眉峯緊緊地皺起,陰鬱浮上眼梢。
雷陸主搖頭道:“柔帝、霜主沒有鬆口的跡象,還在望天殿將我數落了這一頓,此事,沒有轉圜的機會了。離開的大陸,不可能再加回楚旗盟的,只能泥裏掙扎,自求多福。應當也沒什麼事的,自立自強何曾不好,屆時攀高獨樹一幟,反而還能打柔帝霜主的臉。只不過確實要放棄碑紫那裏傳來的文明之氣,着實有點可惜。”
最讓人懊悔的,便是星碑紫龍的文明之氣。
能讓下界大陸,追上海神界。
來日,再追上界。
那樣濃郁的文明之氣,足以讓人紅了眼。
楚旗盟的進步越快,那些叛變漂泊的大陸哪怕僅僅只是原地踏步,也是一種不思進取的後退和自甘墮落!
“她們還真是心狠,兩個毒婦。”
女子甩袖,冷喝:“你們這羣大丈夫,就真的甘心居於她們麾下,聽由她們指揮,去看她們的臉色行事?倒是不覺得憋屈呢。”
雷陸主神色有幾分不自在。
說起來這事,多少會有點不願。
但利益當頭,那點不願算得了什麼?
現在下界大陸皆以帝域爲首,就是因爲星碑紫龍帶來的好處。
“那能有什麼辦法?”雷陸主有些不悅了。
作爲昔日故友,他已經仁至義盡。
對方卻把火氣灑在他頭上。
倒是枉費他辛苦一遭,在望天殿的窘迫倒顯得可笑。
女子慍怒道:“辦法多的是,你們若是團結一心,把帝域佔爲己有,那還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日後想怎麼說、怎麼做、怎麼去分配,不都是靠你們。”
“夠了!”
雷陸主臉色大變,語氣沉喝:“下界大陸集結一體,奉葉界主爲尊,是爲了什麼?那是因爲沒有葉界主,剩餘的三百多陸,皆在等死罷了。步海柔、冷清霜都是葉界主的舊友,不只是葉界主的臣。讓我去對柔帝霜主動手,閣下莫不是覺得我活膩了不成?
在楚旗盟的時候,柔帝霜主從未厚此薄彼,行事之風雖雷霆手腕壓住羣雄,但也是公允公正令人心服口服的。對她們下手,那叫謀逆,諸君皆可行正義之師,對我羣起而攻之。
屆時我遭遇劫難,難不成還要靠你來解救?”
說至最後,聲線不斷拔高,更是對其甩袖冷笑。
眉眼慍怒,簡直溢於言表。
昔日交情倒有點菸消雲散的意思了。
女子怔了又怔。
雷陸主繼而道:“你口口聲聲女流,現下我們確實被女流所庇護,這是事實。冒昧又問一句,閣下你治理大陸的時候,又是否爲牝雞司晨,你麾下的那些男人難不成也是羞愧窘迫?彼此都是人精,又何必行那挑唆、借刀殺人的事。我能冒大不韙去爲你說話,就已算是對得起昔日交情了。”
雷陸主在對方不可置信的注視之下,割袍斷義。
女子羞憤離去,且留下一聲不甘怨懟:“且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且在楚旗盟裏做看家犬,看我激流勇進來日成了這下界的主人,屆時還望雷兄莫要提及昔日舊情!”
她自有一腔抱負,終會得日月所見。
雷陸主看着她走遠的背影,只冷笑自語。
“做人還是得自私,幫人倒幫出了個仇人來,不去恨旁人,倒恨我這好言相助的朋友,慣會窩裏橫的。”
“………”
下界風雲更迭,人心各異。
文明,在上、中兩界不知道的地方,悄然生長。
武侯府,屠薇薇感慨:“小棠的理想,怎麼會是相夫教子呢?”
夜罌問:“你不喜歡她的理想?”
“不是很喜歡,但也尊重。”屠薇薇道:“只是不懂,爲何這般。”
楚月抿了口酒,擡眼看月光,“自小生長,無人照拂,便無愛。無愛的人,一生所追求的,便是愛的澆灌。越得不到,越想要,越想要,就越是自我掙扎,消耗半生的精神,自我折磨到至死方休,都不理解箇中緣由。小棠只是想要有人照顧她,理解她,無懼她的半妖身份,還能和她相守。”
屠薇薇恍然大悟。
夜罌還想和屠薇薇探討些什麼。
屠薇薇騰地一下,起了身。
衆人都朝屠薇薇看去。
屠薇薇滿面嚴肅說:“到用膳時辰了。”
楚月:“……”幾分哭笑不得銜在嘴角。
夜罌:“……”扶額苦笑間眼底有寵溺。
蕭離:“……”默然如初早習慣成自然。
屠薇薇走後,蕭離一本正經道:“屠師姐一生只兩件事。”
楚月問:“哪兩件事。”
蕭離言笑晏晏,“殺人,喫飯。”
夜罌瞭如指掌接過了話茬,“殺小師妹敵對的人,喫小師妹府上的飯。”
她和蕭離對視了眼,都在彼此的眸底看到了笑。
楚月亦是無奈一笑。
“小月,你今日,定還有別的事想要商榷吧?”夜罌問道。
楚月點頭,“我想組建四支新的軍隊,分別由夜師姐、阿離、屠薇薇和星雲宗的段清歡師姐作爲主將。”
對於海神界而言,這算是狼子野心了。
界天宮軍隊,原就要訓練有素,規矩嚴苛。
這相當於是明晃晃洗牌,安插自己的人。
“不行。”蕭離蹙眉拒絕。
夜罌贊同道:“阿離說的對,小月,此事不可爲之。”
這相當於是濫用私權。
即便她們幾個有能力。
這也是要成爲衆矢之的的。
可以想象,又將會有多少人來對葉楚月口誅筆伐。
她們情願不要那個職務名分,也不想小月揹負罵名。
“可不可爲,我說了算。”
楚月道:“不必擔心有後顧之憂,我自會處理好一切。”
“小月姐姐。”蕭離難得急了。
楚月看着她的眼睛,喝道:“野心都是拼搏出來的,若想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有的是辦法。就算今朝掀起了狂風暴雨,但過了數載,誰又會記得幾年前的一場風雨呢?只會在乎今後之事。我並非全是私心,我皆衡量過,這位置,你們坐得起,那些兵,你們也帶得動。今我爲大帥,住這武侯府,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天說不算,我說了算。”
蕭離、夜罌怔怔地看着楚月。
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
是爲了她們去謀取利益。
現下,她們都沒有正經職務。
高不成地不就的。
跟着楚月住在武侯府,雖爲楚月處理了很多事務,也有能力立足,但名不就是以功不成。試問,誰不想一馬當先,鼎立於歷史長河做一個熠熠生輝的人,她們甘願在楚月的麾下自掩鋒芒,出生入死渾然不怕,卻也都是有能力的人,才能抗住那般多的刀林劍雨。
“我只問一句,夜師姐,阿離,你們當真沒有這份心嗎?”
楚月說道:“若不能如實回答,那多年交情又當什麼?”
“有。”蕭離回答。
夜罌也是點了點頭,“自是有的。”
“那就夠了。”楚月展露出了笑。
蕭離急道:“可是小月姐姐,你既有大義之名,若這天下人說你徇私。”
“那我便是徇私。”楚月面色肅然道:“我的火燒元神和斷骨重組,難道還換不來一次徇私嗎?”
她從不提及火燒元神之事。
也從不提及斷骨重組的苦痛。
爲了舊友幾個,卻願自揭傷口,碎了傲氣。
蕭離晃了晃神。
夜罌紅了雙眼。
楚月則道:“我需要你們。”
“我也只信得過你們。”
“……”
滿堂靜默。
時間在羈絆的牽引下流逝。
星圖齒輪轉動,月色又皎潔了些許。
屠薇薇正沒心沒肺用着膳食。
……
星雲宗。
段清歡修行了很久,和章瓷幾個去山下的酒樓喫酒找樂子。
心情正當好,隔壁桌的一些過路人,卻在竊竊私語。
“聽到沒,段清歡幾個又回到了星雲宗。”
“啊,怎麼又回來這菩提之地了?”
“是啊,還以爲會有一番出息。瞧見那王城、李靈珠了嗎?直接一步登天,成了侯爺麾下的部將,界天宮士兵。”
段清歡幾個眉頭緊蹙,滿臉的不悅。
隔壁桌的人,還要說些什麼。
肩膀忽然被人壓住。
擡頭一看,對視俊朗的臉。
章瓷眉目如星,勾脣而笑,“哥幾個,喝酒呢?不如一道來喝。”
“好啊小兄弟,就不知我們的烈酒,你們幾個年輕人喝得慣嗎?”
“當然喝得慣。”接話的是段清歡。
幾人都沒有穿宗門服飾,是以路人酒客分辨不出。
酒樓多有萍水相逢,卻願飲酒作樂的人。
圖的就是一個緣字。
之後,兩桌人拼到了一桌。
喝酒聊天,好不暢快。
“諸位都是性情中人。”
酒過三巡,將要宴散,其中一位路人青年,作揖頷首道:“不知幾位,是何方人士,也好交個朋友。”
段清歡酒罈砸在桌面,發出沉悶卻如霹靂弦驚的震耳聲。
她挑了挑眉梢,歪頭時額前碎髮斜了一斜,旋即露出了笑容,一字一字清晰道:“在下不才,星雲宗段清歡是也。”
剎那間,酒桌詭異安靜到落針可聞。
適才還侃侃而談的一夥人,儼然面容呆滯,不知作何反應。
面面相覷地看着粉面香腮的段清歡,吞嚥了幾回口水。
“段,段清歡,星,星,星雲宗段清歡……”
青年語無倫次,成了個結巴,還心存僥倖問:“是,是山上的那個星雲宗嗎?”
段清歡笑吟吟問:“這世上,只有一個星雲宗。”
青年的腿兒都在打顫。
他們也就過過嘴癮,哪知是在當着人面詬病。
這話傳到武侯府,哥幾個命還要不。
青年是個能屈能伸的主兒。
當即就要跪了下去,“段小姐,方纔失言無禮,喝多了酒說錯了話,切莫怪罪。”
膝蓋還沒碰到地板,就被明少俠抓住了肩膀。
星雲宗弟子明少俠說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何必下跪?”
“黃金再貴重,也沒小命重要啊。”青年快要哭了。
明少俠眸底光澤流動,陡生趣味。
“喫一塹長一智,日後說人壞話,還得再私密點纔好,莫在人前。”段清歡說。
“段小姐教訓的對,以後絕對,我不會再在人前說人壞話了,再是忍不住詬病也要在人後。”青年急道,卻惹得衆人頻頻生笑,他這才反應過來又說錯了話,因而漲紅了一張臉,脣齒一碰還想多說什麼,奈何醞釀不了語言,只會徒增是非。
段清歡收起了笑,看着青年說:“侯爺自有春秋大業,她的路不好走,我以爲天下敞亮人都知道的事,閣下既受侯爺恩惠,就不該多說侯爺是非,殊不知禍從口出。今日之事,我權當沒聽到,再有下次,那就是官司是非了。至於我們幾個的事,也不勞煩費心,尚留在星雲宗,是我們幾個能力不夠,並非侯爺不重視舊情。事事勞煩侯爺,那纔是真的廢物。若真有本事,我段清歡自有一飛沖天之日!”
詆譭她可以,說道侯爺是非,不行!
“是是是。”青年點頭如小雞啄米。
段清歡一行人放過了他們,還順帶結算了酒錢。
臨走時,星雲宗忽而來人了。
“段師姐,明師兄,你們怎麼還在這樓裏喫酒!”
星雲宗弟子滿面焦灼。
段清歡反問:“不在樓裏喫酒,難道要去街上喫酒嗎?算什麼道理?”
章瓷還算清醒理智,問:“可是星雲宗出了什麼事?”
段清歡聞言,驟然拔斧,“哪個不要命的敢在星雲宗鬧事,說出名字,我去取他項上人頭用來下酒。”
章瓷哭笑不得地看着段清歡。
之前詬病過楚月的幾個青年瞧着段清歡的斧頭心裏發毛,嚇得抱作一團,瑟瑟發抖。
“錯了,錯了。”
來報信的宗門弟子知被誤會了意思,解釋道:“是武侯府。”
“武侯府?”段清歡甚怒,攥緊了斧頭,“誰敢動小師妹的武侯府,照砍不誤。”
宗門弟子急得團團轉,“是武侯府來消息了,侯爺有意再立新軍,受界天宮和武侯府管制,主將就由段師姐來擔任,還有章師兄、明師兄,卿師兄、寧師兄你們幾個的名字也在冊。”
段清歡怔愣。
她指了指自己問:“我?去擔任新軍主將?怎麼可能。”
“不會有錯,武侯府來人了,是蕭師妹親自送的消息。”
“蕭師妹來了?”段清歡兩眼一亮。
章瓷思忖片刻道:“既是蕭師妹親自送信,此事就假不了,只是此事幹系重大,不可爲之。若真組成了新軍,侯爺便是以權謀私,難以服衆。雖說侯爺如今身居高位,但站得越高,越要小心,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侯爺爲我們着想,我們也該考慮侯爺的處境。莫要看富貴榮華,錦衣玉服,也要看她背後的萬箭待發,虎狼之眼。”
卿若水認同此理,“她太過爲我們了。”
星雲宗來人的弟子則道:“蕭師妹說了,只這一條路,無關其他,定要請動幾位師姐師兄,否則難回武侯府交差。”
段清歡咬着牙,眼露倔強之色,紅了一圈。
“我去。”
她高聲說。
其餘人都看向了她。
段清歡揚起下頜道:“我要做小師妹麾下的大將軍,世間的艱難險阻,我都要陪小師妹闖一闖。不管起了怎樣的大風,站在小師妹前邊便是了!”
“我也去!”寧夙說:“若能時常見到她,什麼路,我都要去走。”
之前飲酒詬病的青年路人們,震驚地看着這一幕。
這世上的感情,總有些,是超脫世俗的羈絆。
同生共死的戰友,是互相理解和庇護。
那是最絕對的信任。
纔不會生出任何一絲的嫌隙。
……
楚月組建四支新軍隊的事,傳了出去。
皆談荒謬。
“爹,她這是做什麼?”
楚華將消息帶回了楚府。
楚槐山今早就知曉了此事,臉色難看了一晌午,坐在太師椅上一言不發,眉頭緊蹙始難舒展,緊繃着的臉寫滿了慍怒。
好久,才自語:“她啊,是想逼死第八軍,然後讓她的人取而代之,虎狼野心,界主怎麼就看不透了。”
“爹,我們現在要怎麼辦?”楚華問道。
“不怕,她敢這麼做,那就是自掘墳墓,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境地,還不足以叫她如此狂妄!這海神界,還沒跟着她姓葉,真當萬劍山、元族諸君都死絕了不成,由得她曙光侯來一手遮天!”
楚槐山冷笑,“她想洗牌,但在這賭桌上手眼通天一呼百應的那個人,可不是她。真把自己當成土皇帝了,以爲這是她那一畝三分地的下界呢。”
楚華心中好受了許多,也安定了些。
……
這時的衛袖袖,正在鍛造靈識之劍。
按照楚月所說,放棄了寶劍開智的階段,直接索取靈識。
索取階段,卻也犯了難。
如何索取。
索取到怎麼煉化。
又如何成爲靈器的神識。
以及諸多大大小小的細節問題,都需要慢慢摸索。
“四方天地,遊魂無家。”
衛袖袖畫了一些聚魂符引,貼在了自己的爐鼎之上,雙手結印,鍛造寶劍的同時嘴裏還唸唸有詞:
“今吾以鼎爲家劍做橋,盼魂爲識,重開新天地。”
“……”
衛袖袖滿面虔誠,還是惴惴不安的,怕此劍鍛不成。
同時也覺得幾分微妙。
那是遇到侯爺後獨有的微妙。
他的畫,不再是寫山水,也可以鐫符籙。
他的爐鼎,成了遊魂的家。
若真的實施成功,這對於整個兵器一道,都是無上的改變。
好久,都沒有遊魂進鼎。
世上游魂,四海爲家。
不得往生的遊魂,都是戾氣很重的。
此般作爲,不亞於是與虎謀皮。
半夜過去,衛袖袖頗爲氣餒。
“還是,不能成功嗎?”
“侯爺,這太難了。”
衛袖袖耷拉着頭,喪着眉眼,說不盡的失落。
“是袖袖沒用。”
這般宏遠的願景,怎能被他中斷。
衛袖袖極盡難過的時候,貼在爐鼎旁側的四十九道聚魂符引,流轉過星辰之光,驀地幾縷煙霧騰空而起,入了鼎爐激起了一番波瀾,連帶着爐鼎下的火焰搖曳近乎要熄滅。
衛袖袖察覺動靜,兩眼一亮。
遊魂,來了!
他不知是何處的遊魂。
趕忙穩住了鍛劍的火。
他以髓骨筆,在爐鼎上作畫。
畫的是聆魂符。
他低聲溫和道:“今以遊魂代劍靈,我得此寶劍,君煥然新生,若願意信任的話,可將姓名理想告知,來日也好分配出新的劍主,譜寫精彩人生。”
聆魂符沉寂了好一會兒,才亮起了光彩。
符籙震動,脫離了爐鼎,竟貼在了衛袖袖的腦門之上。
衛袖袖閉上眼睛,聆聽遊魂的聲音。
「明宴,殺。」
前者是遊魂的名字,後者是她的抱負。
她的殺氣太重了。
衛袖袖糾結很久,還是決定將遊魂鍛造爲寶劍。
時隔半個月,才能完全融合。
“成,成了,成了。”
衛袖袖看着鋥亮的寶劍,時而泛過血色的剔透光華,熱淚盈眶。
這意味着,他日後能夠鍛造出許多這樣的靈器。
而執劍的人,也會相應增強實力。
等劍星司竣工,那些年輕有理想的劍客們,都能拿上這樣的好劍。
衛袖袖吸了吸鼻子,淚流不止,竟獨自在密室哭哭笑笑,恰似瘋魔。
好久過去,他才妥善地收好寶劍,急着去告知楚月,卻因連日的鍛劍腿部發麻,差點跌倒在地,一脖頸摔到劍刃上,命喪黃泉就在咫尺之間,嚇得衛袖袖猛地一個激靈,這才小心翼翼不敢粗心。
“鍛劍之事,可真危險啊。”
衛袖袖心有餘悸,感慨頗深。
楚月白日裏處理軍中事務還要面對各方彈劾,晚上則會專心修煉從未懈怠,每日只睡上兩個時辰來養神,對於修行之人來說倒也足夠。
這日,她在側書房查看有關於楚槐山的卷宗。
楚槐山一生,害死了不少人。
楚月目光落定在一個人名上,久久不能回神。
指腹撫摸着那個人名。
正是被楚槐山、楚槐山父子害得枉死的女子。
她自語喃喃:“終會有雪恨之時的,不急。他定會付出相應代價的……”
楚月的指腹挪開,恰好露出了上頭寫的人名。
唯有兩個字:
——明宴。
“侯爺,成了,成了。”
衛袖袖小心翼翼地捧着劍,激動萬分過來。
楚月擡眸,卻是一愣。
眼前的人,煙熏火燎的,衣袍全都是灰黑不說,頭髮亂糟糟的好似雞毛,整張臉也烏漆墨黑的,露出的眼睛沒有黑白分明的澄澈,甚至因爲疲憊熬出了不少血絲,乍然看去,像是來討債的怨貴。
“袖袖?”楚月喊了聲。
“侯爺,你怎麼不認識我了?”
衛袖袖問。
他扭頭,照了照自己,嚇一跳,然後跳到了楚月身後,尖叫:
“貴啊,侯爺,你的武侯府鬧鬼,是不是我們缺德事做太多了?”
“……”楚月嘴角抽搐了幾下,無奈得很,“袖袖,那不是鬼,那是你。”
衛袖袖眼神懵懂地問:“侯爺,我死了?”
楚月嚥了咽口水,頭一回覺得無言以對。
她道:“袖袖,你沒死,是你太辛苦了。”
她用神農之水,爲衛袖袖淨衣,還洗乾淨了臉龐的髒污。
“不是鬼就好。”衛袖袖迫不及待交出自己的佳作,“侯爺,你且看,這是我鍛造出來的靈器,如侯爺所言,直接放棄開智,以遊魂養神識,是以爲靈器,又加上了天炎火晶,便爲五行靈器。”
楚月接過了這把劍,屬於衛袖袖在靈器方面的開刃作。
她知此事的不易,沒想到衛袖袖用了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就做到了。
“好劍。”楚月讚道:“袖袖,日後,你便是海神界第一煉器師!”
能鍛出這樣的劍,以衛袖袖的本事,足以成爲海神第一。
甚至會成爲洪荒域的翹楚。
那諸天萬道,也不是去不得。
衛袖袖滿目通紅,“侯爺,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楚月問道:“此劍,可有劍名?”
“侯爺,此乃明宴劍。”
“……”
時間,停止了流轉。
側書房,也陷入了鴉雀無聲的沉寂。
楚月神情恍惚,目光掃向了卷宗。
衛袖袖雖不明所以,卻也跟着楚月朝桌案上的卷宗望了去。
明宴二字映入眼簾,他一怔,便將卷宗取來看。
“祁連明家明宴,花容月貌,已配夫婿,原有安穩人生,卻遭楚槐山、楚華父子的覬覦,被折磨了七個年頭,第七年的年根,逃去界天宮向界主求救無果,被楚槐山父子活活絞死。”
這世上的陰差陽錯,往往意外到令人背脊發寒。
“是她,是被楚槐山害死的她!”
怎會如此湊巧。
彷彿天時地利人和都匯於這一劍之中呢。
衛袖袖流着淚,拳頭砸在桌案。
“楚槐山父子,實在是可恨,就該萬剮千刀!竟還興妖作亂,逍遙自在!”衛袖袖咬牙切齒,而後朝着明宴劍說:“你既已成了我鍛之劍的神識,便要好好看着他楚槐山是如何人頭落地的。”
“看着,怎生無趣。”楚月輕聲。
“依侯爺的意思,要如何做?”衛袖袖問。
楚月握住了劍柄,凌空一斬,空氣被灼燒,留下了深紅的弧度。
她看着衛袖袖,妖冶一笑,眼角嗜血,緩聲說:“既要人頭落地,不如,就以此劍,叫他人頭落地好了。”
劍在手中鳴。
沉睡於劍的神識,也爲此感到興奮雀躍。
像是不得往生的遊魂,在雪恥那日的激動。
衛袖袖和楚月相視好久,渾身震住。
半晌,他道:“就該如此。”
楚月挑眉而笑,殺意畢現!
“侯爺,界主有請。”
侍衛在側書房外道:“元族、萬劍山、翠微山、滄溟山、臨淵城、骨武殿、雲都等地的骨幹都來了,且在界天宮的皓月殿,就等侯爺過去了。”
“這是奔着你來的侯爺。”外頭,還有許流星的聲音。
隨即謝承道說:“大帥,只怕是和新四軍有關。”
新組建的四支軍隊,全天下都已經沸沸揚揚了。
不可不謹慎之!
衛袖袖關在密室鍛造兵器,並不知新軍之事。
他詫異道:“侯爺,你要組建新軍,還是四支?”
楚月“嗯”了一聲。
衛袖袖冷笑,“他們倒敢阻攔,有袖袖爲侯爺鍛劍,侯爺想招募多少軍隊,都沒問題。不過,這事眼下有點棘手,侯爺,這樣吧,袖袖有一策。”
“這廝倒有一策了?”小黑在楚月的神農空間驚奇道。
“且講——”
楚月忽略掉了小黑的驚訝,等待着衛袖袖的下文。
衛袖袖說:“這樣吧,我就說我近日做夢,夢到家父了,家父說要組建新軍。家父既已成神,各方都會賣個人情。大不了我再說一句,還夢見家母了,家母沒能成神,但跟我說了,誰若阻攔侯爺新軍,就喊誰去喝茶。”
拖拽去煉獄裏喝茶,想必都會怕的。
小黑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
楚月注視着衛袖袖,久久不語。
她和衛袖袖認識不久,衛袖袖對她倒是很好。
“本侯能處理的事,不需要用到衛老的名。”
楚月否決道:“本侯既是衛老選出來的人,就該堂堂正正去一回。”
她打開門,許流星、謝承道等一些主將都在外頭。
謝承道:“侯爺,剛得到的消息,楚槐山也去了皓月殿,現下軍隊分成了兩派,楚槐山一派,許流星一派,恐會對侯爺不利。侯爺放心,我們這些人,都是以侯爺馬首是瞻的。”
楚槐山一派,到底是少數。
這界天宮的諸軍,哪能被蛀蟲全部蛀空了。
楚月拍了拍謝承道的肩膀,“天塌不了,不會有事的,都去忙吧。”
“侯爺,這分明就是給你設下的鴻門宴。”許流星說。
“無妨。”
楚月前往諸君所在的皓月殿,將明宴劍佩戴在身。
皓月殿都已到齊,只待楚月一人。
小棠跟着趙囡囡悄咪咪來了皓月殿偷聽。
殿門外,斜陽如火,黃昏的紅霞綺麗似晚風裏的綾羅。
楚月逆着流光踏步進殿時,瞧不見眉眼皮膚,只約莫看到那頎長高挑的身影輪廓,乍然間便聞鏗鏘意,錚錚骨。
元曜慵懶地靠在椅上,指腹摩挲着酒杯,紅衣如火在身,眉眼妖異,正聞聲看去,細細地端詳着光,以及輕塵流光當中的那一個人。
“侯爺,你來了。”骨武殿主兩眼一亮。
身後的老人咳嗽了一聲。
穿着絳紫裙衣的骨武殿主,便凝了凝臉色。
雲都王陳瑤瑤袖下的雙手,緊握成拳。
元族邀請自己來,是要站在侯爺的對立面。
楚月朝着骨武殿主輕點螓首,而後恣意慵懶朝四方作揖,“姍姍來遲,諸君莫怪。”
“曙光侯!”
白龍王開門見山道:“侯爺既已來此,就不必多賣關子了,只問一句,新募四軍,可是當真?”
楚槐山一夥人就在不遠處,看戲般靜候下文佳音。
楚月垂下了眼簾,紅脣勾起輕微的弧度,淡淡一笑。
驀地,擡眸看向了白龍王,言語低沉有肅殺氣。
“本侯行事,須得過白龍王的眼嗎?”
“白龍王以何身份來質問本侯,爾萬劍山主見了本侯也得禮敬三分吧?”
楚月嗤笑了聲,邁動修長的雙腿,擡步朝前,孤傲之氣環繞在骨。
這大殿主位上坐着的,正是那元曜父親。
羽界主都坐在了偏側。
固然是一界之主,依舊有諸多的身不由己。
元族爲尊,三山一氣,如何能凌駕於雲霄之上,還不得是百般無奈。
元父頭一回見到楚月,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
一雙虎目,威儀盡現。
若是元神薄弱的普通人,足以在這眼神之下魂飛魄散,形神俱滅。
“小王代萬劍山而來。”白龍王聲線微冷。
“終究只是萬劍山的使者,而非山主本人,今既在皓月殿相問本侯,身份地位不夠的,還是旁聽爲好。”楚月收回看向白龍王的眼神。
“她的身份地位不夠,本座的身份地位,可夠?”
元父溫聲道。
嗓音溫和,卻別具磅礴。
楚月看向元父的眼睛。
雖說元父坐在白玉階梯之上的寶座,只能仰視,卻是不卑不亢毫不怯弱。
楚月並未回答他的話,而是繼續朝前走動。
一步,一步,走到白玉階梯前。
又踩着白玉階梯,逐步逼向了元父。
在座衆人這才發覺了事情的不對勁。
互相對視,暗潮涌動,皆不解曙光侯的意思。
羽界主凝了凝眼神,朝藍老看去。
藍老則是憂心忡忡地看着楚月。
這元族人的行事風格,怕是侯爺會喫虧。
楚月走到了元父的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元父。
“本侯乃是諸天殿君親封曙光侯,閣下坐在此處,本侯該坐何處?”楚月冷睨,毫不客氣地問道。
元父臉色微變。
其身後的劍侍陡然開口:“放肆!葉楚月,你還想與元尊平起平坐不成?”
“自然不是平起平坐,這不合身份。”楚月回。
元父:“侯爺知道就好。”
楚月笑意盎然,“本侯的意思是,閣下應該讓位。”
元父的手不由攥緊了椅把,身體也發僵繃緊了些,訥訥地看着楚月,難以想象,眼前的女子,竟敢這般狂妄,實在是該死。
“葉楚月,你可知自己在說些什麼離經叛道的狂悖之語?!”劍侍喝道。
“滾下去。”
楚月眼神鋒利地看着劍侍,“本侯,讓你,滾下去。聽懂了嗎?”
“你——”
劍侍拔出了劍,指向楚月。
羽界主、藍老、骨武殿主、臨淵城主、雲都王等,皆是赫然站了起來。
各自釋放氣壓,毫不膽怯。
就連翠微山和滄溟山的來使,都站起了身。
翠微山來使正是蕭憩。
蕭憩說道:“一個元族的劍侍,實不該對侯爺不敬。”
滄溟山的人,是個戴着面具的男子,嗓音低沉道:“元族失禮於皓月殿了。”
元曜虛眯起眼睛,暗暗打量着眼前心思各異的衆人。
他知葉楚月掌權有種令人折服的魅力,跟着葉楚月的大部分都忠心耿耿,死心塌地,儘管自己努力去高估葉楚月的能力,親眼目睹這一刻時,還是有所驚歎。
羽界主漫不經心道:“元尊,侯爺是遠征神親自選定的繼承人,又是諸天殿君親封曙光侯。”
那劍侍就算怒不可遏,卻也不敢扎向楚月。
即便他認爲自己的境地比葉楚月高,想要對付這麼一人,還不是手拿把掐的事,礙於曙光侯的身份,元族的忌憚,他只能僵直在原地,怒火都從眼睛裏冒出來。
他還從未見過元族外的人,敢用這般態度對待元尊。
“來人,搬個位置來,放在本座身側,給侯爺坐。”元父軟了幾分。
楚月卻是不依不饒,“本侯的意思是,此位,是本侯的。”
“葉楚月,你當真敬酒不喫喫罰酒?”元尊怒了。
手掌猛地朝龍頭椅把上拍去。
椅把裂了蛛網痕跡。
氣力轟然出去。
足以碾死近在眼前的葉楚月。
楚月分毫不動如山,垂眸冷掃元父。
“小月!”就連羽界主都擔心不已。
陳瑤瑤等人更是爲她捏了一把汗。
骨武殿主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
就算羽界主想要救楚月,都做不到的!
太近。
太近了。
藍老真怕羽界主會一巴掌把楚月拍成齏粉。
骨頭都恢復不了原樣的。
掌風呼嘯,殺氣十足,即將如一座轟塌的山,無數離弦之箭將楚月貫穿時,楚月依舊一動不動,猶如高高在上的帝王,死寂的赤金火瞳俯視着元父。
倏然!那恐怖如斯的掌風頓住,不甘再往前。
只停在了楚月的跟前。
就差毫釐的距離,足以將楚月的生命給粉碎。
一把年紀的藍老,都驚嚇到脊背出汗。
“曙光侯,不怕死?”元父問道。
“怕死,做不了曙光侯。”
楚月的回答,堪稱是精妙絕倫。
“這位置,你非坐不可?”元父二問。
楚月淡然若初,“不坐,對不住諸天殿。”
一口一個諸天殿,能把元族壓在泥土裏去。
不管葉楚月的身份幾何,是否尊貴。
元族的兵力雄厚與否。
在諸天殿面前,所謂元族,草芥不如,塵埃不如!
“好,好好好!”
元父大笑出聲,怒而起身,“說得是啊,這主位,當然得是諸天殿曙光侯來坐了。”
說一千,道一萬,放眼海神大地,最爲尊貴的,只有諸天殿曙光侯。
楚月有血鬼一脈的事,元族未曾參戰,是不知清的。
元父則在起身之後,掌心匕首破空而出,攥緊鋒利的匕首,直接發狠朝楚月的左側眼球扎去,試圖刺穿那一隻赤金火瞳。
楚月紋絲不動,既不皺一下眉,也不眨一下眼,面不改色地看着元父,嘴裏還說:“下一次,元尊可得好好看清位置,莫要僭越。”
隨着她的話音落下,元父的匕首尖銳處,觸碰到了她的睫翼,欲扎眼球。
將要毀壞掉楚月瞳孔之際,元父的手堪堪停下,掌心都不敢抖動。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楚月。
若說適才楚月是膽大包天。
那現在,就是膽魄過人了。
“元尊,想殺本侯?”楚月問道。
元父額角滲出了一滴冷汗,“沒有的事。”
“那還不滾?”楚月陡然喝道。
就算那匕首在自己的眼前,她依舊走動了一步,朝着元尊而去。
元父兩腿抖如篩糠,不住地後退。
楚月往前一步。
元父則後退一步。
五步過後,楚月趁元父驚魂未定時,以距離盡爲優勢,腰間小斧取出,直接劈向了元父的面龐。
元父腦子空白嗡鳴,兩腿一軟,就要跌倒下去。
楚月卻是適時地收回了斧子,朝元父伸出了手。
“元尊這是做什麼,何必行如此大禮,小侯不過是與你開個玩笑罷了。”
楚月嫣然一笑。
兩相比較,元父的膽識,落了下乘。
今這場景,足以讓元父被人戳一輩子的脊樑骨。
就連其子元曜都皺了皺眉。
收起碎骨斧的楚月,朝着元父伸出了手。
“元尊,地上涼,別坐了。”
元父被她帶着走,就要伸出手放在楚月的掌心。
仔細看去,元父的手掌都是顫顫巍巍的在發抖。
適才那一幕,過於驚悚。
畢竟,他一沒想到葉楚月敢在生死麪前這樣泰然。
更沒想到葉楚月會如法炮製,對他出手。
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楚月並未去握住元父的手,而是將手抽回。
元父因慣性跌回的時候,楚月睨了眼先前說話的劍侍,喝聲道:“廢物東西,沒看到元尊驚魂未定嗎,還愣在那裏,若有刺客來誅元尊,且看你這沒用的東西能否護住該護之人,只會像木樁子杵着嗎?”
劍侍怒火滔天,竟覺得怒極生笑。
始作俑者分明是這葉楚月,竟三言兩語就在顛倒是非黑白,做那置身事外人。
劍侍吃了這啞巴虧,忍着怒氣去攙扶元老。
楚月則坐到了那主位之上。
她將碎骨斧別在了腰間,優雅地交疊了雙腿,戲謔地看着四周。
末了,與元曜目光鎖定。
彼此的眼神,都沒有很大的敵意,卻像是有無盡的殺氣生於凜冬極寒之地。
楚月的身側,重新搬來了寶座,供元父所坐。
但現在,元父不管坐在何處,就算把羽界主當坐騎坐,臉上都會感到火辣辣的疼。
聽——
那是丟臉的聲音。
“侯爺。”
元父問:“現下,是否可以說清,四軍之事了?”
“嗯。”
楚月佔據主導,就算被質問,話也是她說了算。
而不是像剛進來皓月殿那樣,三堂會審般,把她當做囚犯了。
搏命的事,她在行。
這世上,沒幾個人能搏得過她。
她的目光落定在楚槐山身上。
楚槐山如芒在背,灼灼似火。
楚月定睛一看,並未看到楚槐山之子楚華。
話說羽界主之子近來出關,悶悶不樂。
這會兒,楚華又去尋界天宮出關的皇子羽裴了。
“我去皓月殿做什麼?”羽裴問。
“自是去看那葉楚月出盡洋相,也不知姑父怎麼想的,你這親兒子不管,真把葉楚月當親女兒了,竟還有拱手讓江山之意啊。小裴,此事你可不能不在乎,大地後繼之人,唯你羽裴方纔是名正言順,羽皇可是你的親生父親,曙光侯休想沾光。”
羽裴興致缺缺,“有何好看的。”
“去嘛。”楚華非是將他拉去了皓月殿。
恰好目睹了元尊和曙光侯的交鋒。
楚華面龐呆滯。
玄色華服的羽裴,扭過頭無奈地看着楚華。
“這就是你說的出盡洋相?”
“再等等。”
楚華亦是一驚,但還是很有耐心。
新募四軍之事,鬧得很大。
葉楚月收不了場的。
羽裴便在一角,靜觀這出大戲。
不經意間,看到了一雙翠綠色的眼睛。
像小獸一樣。
充斥着無邪和天真。
小棠詫異地看向了羽裴。
羽裴定了定神。
這是他初次得見小棠。
他並非元靈師,雖喊藍老爲一聲伯伯,但小棠養在元靈宮,又不受人待見,即便羽裴去過十幾次藍老的元靈宮,都有一羣人將他蜂擁,哪能注意到很遠處的角落,少女綠寶石般晶瑩剔透的眼睛呢。
“你的眼睛,真好看。”羽裴說。
趙囡囡將小棠藏在了身後,對着羽裴道:“你的眼睛,也不賴。”
羽裴:“……”
正失語間,便看到趙囡囡的身後,探出了半個小腦袋。
一雙翡翠般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少女的純潔無瑕,盡在眼角眉梢。
羽裴多看了幾眼。
楚華不合時宜的將羽裴攔在了身後。
“小裴,那是個不祥之物,她可是半妖,聽說是人和蛇妖的孩子。”楚華嫌惡道。
就算是他這樣的好色之徒,都覺得對小棠提不起興趣。
小棠耷拉着頭,小手緊緊地攥着趙囡囡的衣料,心中很是不安,也有幾分鬱鬱寡歡。
半妖的女孩兒,無人會疼愛的。
“你纔不祥,你全家都不祥。”趙囡囡沒好氣道。
楚華眼底殺意綻,“你要嚐嚐我劍不成?”
趙囡囡嗤笑:“不如看看,你的劍快,還是我的拳更悍勇點。”
說起來,便擺起了拳風架勢。
羽裴則道:“半妖不祥一說,都是偏頗之語,算不得數的。”
他的話語聲,掐滅了這場硝煙。
楚華無法理解地看着羽裴。
自家兄弟,竟爲了個半妖拂他面子。
小棠則驚訝地看着羽裴,眸底的漣漪被激起。
這麼多年,很少有人說這般公允的話。
“這倒像是人話。”趙囡囡對羽裴的敵意少了些。
她沒見過羽裴,不知是界主之子。
但就算知道身份,也不會隨意低頭,去因權貴而諂媚。
那不是心中的丘壑。
羽裴作揖道:“二位姑娘,在下,羽裴。”
趙囡囡抱拳:“武侯府,侯爺座下二弟子,趙囡囡。”
羽裴不曾想是曙光侯的徒兒,眼底暗潮微流。
他看向了小棠。
小棠則拱手說:“武侯府,曙光侯座下,小棠。”
羽裴:“你姓什麼?”
小棠:“我沒有姓。”
楚華:“半妖哪來的姓,總不可能去姓蛇和妖吧。”
羽裴眼神頗凶地看了眼楚華。
楚華噤若寒蟬。
再是表親的兄弟,也是君臣之分,不得不顧及這一份權威,否則富貴難保。
只是對楚華而言,此舉此情,令他非常的傷心。
傷心程度,堪比永失所愛。
自小以來,父親就教導他,要用盡一切方法去諂媚羽裴。
於是,楚槐山時常去羽界主那裏訴說衷腸,思念已故的紅鸞妹妹。
而他楚華和羽裴稱兄道弟,關於羽裴的一切,是他的頭等大事,看得比家族父親都重要。漸漸地,他都要以爲自己是羽裴的親兄弟了。
是以,羽裴的一個眼神,讓他高昂的心,一落千丈。
空蕩蕩的,很難過。
有一股鬱氣,難以紓解。
他嫉恨地看着小棠,認定少女是個狐精,專勾男人魂的。
竟勾到他的地盤,他的兄弟了。
早知如此,他就該偷偷處理掉小棠。
可現在小棠住在武侯府,就算想動手,也很困難。
除非把小棠給一鍋端了。
他楚華,絕不允許任何女子橫在自己和羽裴之間。
“楚華兄,日後不可言語粗鄙,嚇到人家。”
羽裴還算風度翩翩。
“是我做得不好。”楚華在羽裴面前,乖得很。
小棠好奇地看着羽裴。
她沒見過。
聽說過。
是羽皇之子。
聽說,有一副好皮囊。
每次羽裴來元靈宮,小棠都只能看着他被圍得裏三層外三層,似乎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更何況是一隻半妖呢。
“知道錯了就好,日後不要再犯。”趙囡囡憑實力補刀。
她不知那些風花雪月,她只知要連羽裴一道提防。
師父說過,壞人不只有青面獠牙,還有溫文爾雅的。
有些看不出來的壞,纔是真的可怕。
羽裴越看小棠,趙囡囡就越將小棠護在身後,護犢子似的。
兩夥四人,在角落裏窺視着皓月殿的大戲。
元父在等待着曙光侯的回答。
四軍之事。
曙光侯做不了主。
元父又道:“侯爺,自古以來,從未有這樣的先例。新帥募四軍,還都是過往的故人,加上鎮守東南地界的王城、李靈珠這些人,侯爺你都算是第五軍了。界天宮諸軍,乃是正統軍,是護衛海神大地的軍隊,依律安理,諸族、三山以及都殿城都有說話的權力。
方纔你我玩笑切磋時,諸君爲你相護,因爲你是曙光侯,誰危難時刻挺身而出的豪傑。但軍隊之事,不容兒戲。
今召集各部來界天宮皓月殿,便是爲了四軍之事。
侯爺,四軍,應當作廢,不可募之。”
“作廢不了。”
楚月說道:“危難之時,元族並未現身,棄我大地爲不顧,如今我界天宮的事,元族又是以什麼資格來興師問罪呢?我既擔任武侯大帥,又得殿君封侯,組建新軍算得了什麼,對你元族定罪也是有資格的。”
一番話下來,字字顯威,有萬鈞之氣。
交鋒相對,毫不怯弱,也絕不退讓。
“曙光侯,彼時並非元族不能援軍,實乃元族遭周憐迫害,設了陣法結界,因而還元氣大傷,你以爲元族會眼睜睜地看着民不聊生的一幕發生嗎?”元父怒斥:“你組建新軍,此乃徇私,你要全天下人,說你葉楚月是個徇私的人嗎。”
“說對了。”
楚月氣定神閒,忽而一笑。
輕描淡寫說出來的話,卻叫元父心驚肉跳。
他驚愕地看着楚月。
楚月眼底的笑意正濃,施施然說:“本侯此舉,便是爲了徇私。”
徇私之事,何等下作。
世人厭惡徇私,卻又巴不得自己是被徇私的那個人。
但不管幾何,都是難登大雅之堂的。
就算做了這見不得光的事,也絕不敢堂而皇之道出。
那樣理直氣壯的口吻,不知情的人還以爲她是在說大公無私而非徇私。
“荒唐!荒謬絕倫!”元父氣結,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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