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5章 在其位,不謀其事

作者:絕世萌寶天才孃親帥炸了
卷宗所記載,多年來,楚槐山徇私之事百餘件。

  皆是濫用職權而起。

  在其位,不謀其事。

  底下的人怨聲四起,卻也心知肚明,偏生不敢多嘴。

  畢竟這位楚槐山可是羽皇亡妻楚紅鸞的堂兄。

  楚紅鸞背後一族,因這界後的勢,全家雞犬飛天。

  尤其是這楚槐山一脈,更是養尊處優多年。

  遠征大帥衛九洲生前就訓斥過楚槐山很多次。

  倒也不是因爲徇私等事,而是楚槐山不適合爲劍。

  天賦是有的,奈何後天能力跟不上。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是個不中用的,吃不了這行軍的苦,還要佔據大將軍的名額,就相當於這世上要多了一個懷才不遇的爲將之人。

  楚槐山瑟瑟發抖,慘白着一張臉,惶恐不安地看着蕭離手中的卷宗。

  楚月身旁,桌案上的明宴劍,不斷地劍鳴,倒像是有妖氣,頗爲詭譎,令人不由紛紛側目。

  這皓月殿的變化一波三折,令人目不暇接,也叫人始料未及。

  元尊召集諸君,楚槐山上趕着看熱鬧,原就是想着親眼見證葉楚月的落魄窘迫。

  卻沒想到,成了絞殺自己的“三堂會審”。

  楚槐山下意識地看向了羽皇,眼神裏多有哀求之意,嘴皮子顫動了好幾下,呼吸跟着急促。

  久而久之,他真把羽皇當成自己的家人了。

  是保護傘。

  是手足兄弟般的存在。

  他太過於依賴羽皇。

  如果他是需要攀附才能生長的藤蔓,那麼,羽皇就是任由他攀附吸血的大樹。

  吸血了這麼多年,早已習以爲常。

  那一次救命之恩,要換來永生永世子孫同享的富貴榮華纔好啊。

  “胡說!滿口胡謅之詞!”

  楚槐山急了。

  他怒視楚月,大口呼吸,急聲喝道:“曙光侯,這些卷宗,算得什麼證據,誰知是不是你肆意妄爲,假造證據。侯爺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爲了你麾下的新四軍,對我們這些界天宮軍的老人趕盡殺絕算什麼,無非是要爲你的人騰出位置,這般剷除異己的行徑,算什麼英雄好漢。說什麼豪傑英雄大義凜然之話,全然忘了,那周憐會對海神大地下手,和你葉楚月脫不掉干係!你正因知道這一點,纔會心懷愧疚,對我海神大地誓死相護,否則你就算活着也寢食難安。再者,你和海神大地同生同死,在這大地上的任何一個修行者,都要鉚足命,去護衛大地,談何功勳,還妄想與徇私等事混作一談,那分明就是魚目混珠,正邪不分!侯爺,你不該動海神大地的綱常規矩,還想潑我黑水!我定不會要你得逞的!”

  楚槐山赤紅着雙目,死死地瞪着楚月,猶如對待恨之入骨的仇敵。

  是了!

  這一切的變化正如楚華所說,皆因葉楚月而起。

  要不是葉楚月的話,楚家和第八軍,絕不會是現在這樣的搖搖欲墜。

  若是葉楚月跟着周憐一道死了就好了。

  就不會有人左右羽皇的思想!

  “羽界主,你當真要任由這廝在界天宮胡作非爲嗎?”

  楚槐山傷心欲絕地看着羽界主。

  還試圖和從前那樣,期待羽界主無條件站在自己這邊。

  卻從未想過,信任的大山一旦崩塌,那就是風雨飄零裏的泥石流,會徹底壓垮從前不忍的感情,沉澱出一把殺人的劍。

  痛苦難過的楚槐山,眸底依舊有一絲對待羽界主的期許。

  他和羽界主,是同病相憐的可憐人啊。

  都是死了妻子的人。

  這麼多年。

  界天宮不再添新後。

  他的楚府後院,也沒有個管事的正妻。

  他每當惆悵,黯然神傷時,就會提兩壺自己釀的好酒,去界天宮尋這位感情頗深的妹夫,一喝就是一整夜。

  酒過三巡,都會在白色月光下,思念已故的楚紅鸞。

  他們兩個纔是一體的!

  纔是一家人!

  這顆大樹,只能庇護他。

  他欣欣自喜這份依賴,卻也害怕失去,導致越發扭曲。

  時而甚至會獨自去想。

  好在紅鸞妹妹英年早逝,否則羽界主的目光又怎能時常落在自己身上呢。

  又恨自己是男兒身,不能陪伴伺候在羽皇身側。

  知其冷暖,伴其立黃昏,花前月下互訴衷腸。

  那是何等美好的願景啊。

  怪他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

  不能小意溫存。

  不能含情脈脈。

  想至此,楚槐山的心口一痛。

  他執拗地等待羽皇發話。

  爲他出頭。

  去訓斥這無知丫頭一頓。

  羽皇高坐龍椅,身穿紫金色的袍子,寬厚腰封繡着淺金色的祥雲紋,其眉目如畫,鬢若刀裁,眼神似出鞘寶劍般的冷厲,又如隆冬大雪和清潭的冷冽,看向楚槐山的眼神,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溫情,冷得楚槐山靈魂都在顫抖,卻還是倔強地等待。

  他以爲,自己在羽皇面前是獨一無二的。

  除了妹妹楚紅鸞外,再也沒有人能左右羽皇的心思。

  就連羽渺渺公主和皇子裴,羽皇都不是很上心。

  回想當初。

  羽皇對他楚槐山多好啊。

  好到超過了自己的一雙兒女。

  “卷宗所鐫,本座皆已查驗,字字句句,全都屬實。”

  羽皇冷漠道:“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楚將軍,你也不例外。”

  他失望地看着楚槐山。

  自己庇護了多年的人,是蛇蠍心腸的。

  每每想起,真叫人作嘔,猶如午夜夢魘不肯散去的厲鬼只讓人膽寒罷了。

  “姑父!”

  躲在角落裏看一出大戲的楚華,臉色大變,站了出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羽界主,說道:“姑父,你莫要被這個女人給欺騙了,家父對你多好,姑父難道看不出來嗎?這麼多年,姑父有個風寒頭疼的,父親哪次不上心?姑父可還記得,有一回你生了病,滿身花斑,醫師說那是會傳染的毒。但我爹一點都不怕,他陪在你身邊,伺候了三個晝夜。姑父,你全都忘記了嗎?姑父!我們這麼多年的情誼,難道比不上她一個葉楚月嗎?姑父難道不肯相信父親的爲人嗎?那分明就是葉楚月爲了剷除異己,她想要當界主啊!姑父若不阻攔,此女狼子野心終有匯聚成山海萬鈞之勢,等到那時,一切都悔之晚矣了。”

  藍老聞聲,拄着造化柺杖,微微地搖了搖頭。

  楚華口口聲聲說葉楚月狼子野心。

  殊不知,羽皇甘願拱手讓江山,葉楚月卻是半點都不肯要。

  至於花斑毒的事,藍老皺起了花白的眉,亦是不解。

  按理來說,楚槐山這等心狠的涼薄之人,應該會躲在遠遠的。

  事關生命,哪還敢貿然前去侍疾?

  藍老依舊記得當時楚槐山的毫不猶豫。

  讓太多的人,相信楚槐山是個好人了。

  不僅是羽皇矇在鼓裏,就連他藍老,都覺得楚槐山爲人臣已是盡力。

  正因花斑毒的侍疾之事,使得後來的羽皇,更是信任楚槐山了。

  藍老只能想着:楚槐山是個狠人,唱了一出苦肉計。

  就像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生死局。

  楚槐山賭贏了。

  直到葉楚月入主武侯府,楚家方纔命數已盡。

  “胡鬧!”羽皇皺眉,手掌朝桌上一拍。

  牢固瀲灩的琉璃玉石桌,瞬間化作齏粉,作雲煙散。

  他慍怒地看着楚華,沉聲喝道:“情誼之事,焉能比得過律法?若人人都不講律法,只講感情,那這世道,有何公正可言?律法在上,萬般皆不可超。莫說是令堂楚槐山了,就算是本座犯法,也同樣得受刑。錯就是錯,和天子庶民無關。”

  楚槐山渾身抖動了下,知道大勢已去,不可更改。

  他閉上眼睛,淚水劃過面龐。

  從前的美好猶如一面支離破碎的鏡子。

  破開的碎掉,扎傷了自己的心臟。

  到頭來,竟只有自己在流血。

  而那羽界主,竟還在高呼公正和律法,全然忘了這麼多年彼此互相照拂的過往一路。

  相依爲命的兩個人,比不上半路殺出的葉楚月呢。

  再睜眼,楚槐山恢復了幾分理智。

  他只慶幸葉楚月只查出了一些徇私的事。

  謀財害命的那些還好做得比較隱蔽,葉楚月新官上任,能查到當下的徇私百餘件,就算是了不得了。

  “界主,末將,認罪。”

  楚槐山就算是屈膝下跪,也要朝着羽界主的方向。

  絕對不願更改,去面朝葉楚月。

  那對他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此生,他只願做羽界主一人的殿下之臣。

  那纔是真正的心甘情願。

  “爹?”

  楚華偏頭,瞪大了眼睛看着真摯虔誠匍匐在地的父親,張了張嘴,無法言語,只有萬分的震驚。

  “此事華兒並不知情,他身爲人子,傷心難過驚訝不忿都是人之常情。”

  楚槐山趴在地上按捺着沉痛和怒氣說道:“徇私之事界是末將鬼迷心竅,一人所爲,是末將爲了些錢財,將一些職位販賣了出去。都是末將不好,千錯萬錯末將一人之錯,還望界主莫要怪到華兒。”

  皓月殿外,許流星和謝承道等人趕了過來。

  倆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眸子裏看到了嘲諷之色。

  朝野上下,列軍當中,誰不知楚槐山父子倆人是一脈相承。

  而今也不過是不得已的棄帥保車罷了。

  “界主!”

  楚槐山拔高了聲音。

  “末將願意退出第八軍主將一位,願散盡家財作爲彌補!”

  “…………爹……”楚華紅着眼睛,渾身震悚,不願意相信自己親耳聽到的,他搖着頭,還在說:“爹沒錯,我爹沒錯,我爹沒有罪。爹,你糊塗了,這分明就是她葉楚月想要屈打成招,爹,你不能承認啊!”

  這一旦認罪伏法,就沒有回頭路了。

  皓月殿的鬧劇,令人頭疼。

  元父迷惘地看着這一幕,竟發覺自己插不上話。

  猶記得來時,兒子元曜特地在途中叮囑過:

  “父親,今在皓月殿,任何時候,無需爲楚槐山說話。”

  要不是元曜,他還真想爲楚槐山說兩句公允之言。

  如今憋得,怪叫人難受的呢。

  元曜深知父親的德性,眸光流轉,側目看了眼父親,頗具警告的意味。

  且以拳抵脣,輕輕地乾咳了一聲。

  元父反應過來,給了兒子一個肯定的眼神。

  他這做老子的,定能憋得住的!

  元曜呼出了一口氣,頗爲無奈。

  楚華的哭喊聲響在皓月殿。

  楚槐山磕頭認罪,砰砰砰好幾下,連磕三個響頭。

  他還在博取羽界主的憐憫之心。

  奈何磕得頭破血流,羽界主都沒像從前那樣來關懷他。

  叫他好是挫敗。

  羽界主遠遠地看着楚槐山,只覺得眼睛的此人好是陌生。

  神情恍惚。

  視野也拉遠了焦距。

  不由想起了當年。

  楚紅鸞走後,羽皇酗酒,不顧社稷之事。

  滿屋子都是碎掉的酒壺。

  喝完就朝地上砸去,像一頭野獸,低吼着命運不公,天道不公。

  恨青天無眼奪了他愛人之命。

  他還當什麼界主,護什麼萬民。

  倒不如叫那地下閻君,將他這條不值錢的爛命一道收去得了!

  昏暗的寢宮,都是濃郁的烈酒味道,光是從門窗縫隙裏流出去的,都讓人覺得刺鼻難聞,眉頭緊皺。

  第八日的時候,楚槐山一腳踹開了這殿門。

  羽皇震怒,指着他,怒喝:“楚槐山,你可知罪?!”

  他下了命令,不允許任何一人進入自己的寢宮。

  否則就是抗旨不遵。

  要被砍頭誅九族的。

  楚槐山甲冑披在身,還戴着兜帽,腰間佩有一方大刀。

  走起路來,雄赳赳,氣昂昂。

  他踏步向前,最後跪在了羽皇三步開外的地方。

  抱拳垂首道:“臣,知罪。”

  “既是知罪,還不滾出去!”羽皇大怒,指着門外。

  外頭的陽光有些刺目,羽皇被晃得眯了眯眼。

  跪在地上的楚槐山卻是一動不動,像門前的石獅子。

  “滾出去!”羽皇滿面陰冷,言辭鋒利,喝道:“聽懂了嗎?”

  “界主大人,這海神萬民,界天宮軍,黎民社稷,都還需要界主來主持大局。國不可一日無君,臣楚槐山,斗膽請界主恢復清明,照拂百姓,再做一回明君!”楚槐山把頭壓得很低,“就算大人要誅臣九族,臣也認。”

  說起來,他的九族,還囊括了羽界主呢。

  羽界主揪着他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雙目血紅好似最原始的野獸。

  “楚槐山,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紅鸞她沒了,她丟下我了!丟下我們了!”

  楚槐山眼中有淚,哽咽:“界主,臣何嘗不想念妹妹,但界主不該墮落下去,誤了山河社稷之事,這世上的乾坤,沒有界主就運轉不起來。您不只是楚紅鸞的父親,更是這天下人的君父。紅鸞臨死生下的公主,難道界主也不管不顧了嗎?”

  楚槐山口中的公主,便是羽渺渺。

  更是楚月座下的徒兒,虞牽星。

  楚紅鸞身懷六甲,還去大山裏征戰。

  死前,用了全部的力氣,誕下了虞牽星。

  虞牽星被送回界天宮後,羽界主尚未去看一眼。

  或許,是不敢看。

  虞牽星的生,就意味着要讓他想起楚紅鸞的死。

  羽界主腳步趔趄,眼神躲閃。

  是楚槐山的怒斥,點醒了他。

  “界主大人怎能如此糊塗?那可是紅鸞十月懷胎留在人世間的生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要是紅鸞知道界主今日所爲,在那九泉之下也會不得安生,死不瞑目的!界主,人各有命,各有定數,逝者已逝,紅鸞妹妹已經仙逝了,請界主珍惜眼前人,莫到日後,再度懊悔!”

  正因楚槐山的勸說,終日酗酒不顧朝堂事的羽皇,這纔打開了那一扇窗,讓萬丈青陽照拂到了自己的身上。

  羽界主伸出手去觸摸陽光,格外的溫暖。

  也是這日,他第一次去看了自己的女兒。

  小小的一個,尚在襁褓中。

  雖沒張開,但有點兒像楚紅鸞。

  他的心軟了軟。

  從此,纔有個君王樣。

  後來他得了花斑毒,楚槐山侍疾在身側。

  羽界主對待楚槐山,更像是如同對待自己的兄長。

  皓月殿的羽皇,閉上了眼睛,不去看匍匐在地的楚槐山。

  “界主,末將有罪!”

  “……”

  這樣的楚槐山,和昔日跪在自己面前說下“臣有罪”的楚槐山,身影輪廓似乎在斑駁細碎的流光當中融爲了一體,真真假假在歲月的長河裏難辨真切,正如羽界主多年來都看不透的人心,至今都無法理解楚槐山犯下的那些殺孽。

  好與不好。

  黑和白。

  這樣的矛盾,竟都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

  怪只怪,他的盲目信任,害死了多少人。

  “爹!你不能認罪,不能!”

  楚華挪動着膝蓋到了楚槐山的身邊,緊緊地抱住了父親,阻止父親去磕頭,流着淚說:“爹,我們沒錯,憑什麼認罪,都是栽贓陷害,是葉楚月嫉妒你深受界主的喜愛,怕我們擋了她的前程,毒婦才設此惡計,逼父親您就範的。你不能向這樣的人低頭啊!”

  楚華咬緊牙關,恨死了曙光侯。

  眼角餘光掃到楚月的時候,恨不得將其萬剮千刀,恐怕都難以解了心頭之恨。

  他楚家安穩的日子,都被葉楚月給徹底地毀掉了!

  “刺啦!”

  劍出鞘的聲響起。

  冷冽,徹骨。

  楚華背脊陡然衍生出了一股寒氣。

  父子倆人同時惴惴不語,噤若寒蟬。

  一雙雙眼睛皆是不由地看向了主位。

  主位上,楚月將那把明宴劍抽出。

  劍身寒芒流轉,令人心驚。

  匍匐在地的楚槐山看向那劍時,不寒而慄。

  不知爲何,有種極度惶恐的感覺。

  不像是注視着見,彷彿在凝望着深淵裏的厲鬼。

  同時,又被厲鬼給凝視着。

  楚槐山渾身發毛,寒意橫衝直撞進了四肢百骸。

  呼吸之際都能感到一股寒氣衝到了眼睛和顱腔,叫他無所適從。

  楚月不言,握着帕子擦拭着明宴劍。

  隨後。

  她起身,徑直走向了楚槐山。

  楚華將父親護在身後,忌憚地盯着楚月看。

  明明害怕不已,卻不忘威脅語:

  “曙光侯,我勸你不要肆意妄爲,你還想殺人不成?”

  “我告訴你,你那是殺人滅口。”

  楚華的話語聲,戛然而止,呼吸聲隨之不斷加重。

  只因那把無比鋒利的明宴劍,抵在了楚華的面門之上。

  楚月勾脣一笑,眉梢輕挑,歪頭俯瞰道:

  “不妨試試看,本侯敢不敢殺人?”

  楚華瞳眸緊縮。

  恐懼,猶如深海的水,將自己給盡數吞沒。。

  他不敢動彈一下,甚至還要控制自己發抖的頻率。

  額角、面龐、背脊都流出了細密的汗珠,溼透了渾身的衣裳。

  更不敢開口說話,生怕這面門上的劍照着自己劈下來。

  若是旁人定不敢當着諸君的面在這皓月殿胡作非爲。

  可眼前的女子,是曙光侯葉楚月啊。

  大地失去日月陷入長久的黑暗血腥當中。

  葉楚月穿梭在人羣之中手起刀落的樣子他依舊記得。

  他害怕自己成爲曙光侯劍下的冤魂。

  是以,咽喉裏不敢再吐露出來任何一個聲。

  “諸君,閒來無事,春也枯燥。”

  楚月笑靨如花,彷彿不見殺伐果斷,提明宴劍上殿的人也不是她。

  “不如諸君皆來賭上一賭,賭本侯,敢不敢殺了這對父子。”

  她笑容粲然,毫無喋血之意。

  卻叫旁觀之人,感到毛骨悚然。

  這世上,怎能有這般荒唐的賭注。

  對生命毫無敬畏,甚至視王法而兒戲。

  “上賭桌。”

  她幽幽垂下了眼皮,邪氣迸發,聲線喑啞,是一如既往的不怒自威。

  “賭桌來了!”

  一道高昂的聲音響起。

  伴隨着腳掌踏地,每一步都走得皓月殿動盪。

  殿內諸君皆是循聲望去。

  便看到武侯麾下的屠薇薇,舉着一個四四方方的金色大鼎前來。

  殿內殿外的將士和在座諸君,無不是傻眼了。

  這叫個什麼事。

  那可是乾坤鼎啊!

  界天宮祖傳的乾坤鼎。

  一鼎如有十山重。

  古往今來多少將士,都撼動不了這乾坤鼎。

  乾坤鼎有坐鎮山河之意,一直置放在界天宮的東側,有紫氣東來之意。

  曙光侯所說的賭桌,是這玩意兒?

  饒是元父,都驚到了。

  據他所知,那屠薇薇的修行境地,還比不上火燒元神的葉楚月吧。

  竟扛着乾坤大鼎進了殿?

  “砰!”

  “砰!”

  “砰!”

  “砰!”

  “砰!”

  屠薇薇單手扛鼎,踏過玄關。

  每走一步,大殿都是一陣地動山搖。

  羽裴難以置信地看過來。

  眼前的畫面,彷彿打破了綱常。

  和他一直以來認定的世俗截然不同。

  不僅僅是屠薇薇單手扛鼎,還有那葉楚月對峙元族貴客的不卑不亢。

  他記得,有一回在楚府和楚華作樂的時候,元族只是來了個劍侍,唐舅舅楚槐山就卑躬屈膝,格外討好。

  羽裴不覺得哪裏錯了,世有高低貴賤,尊卑有別,就算他的父親一界之主在面對元族貴客的時候,照樣得禮敬三分,被壓着一頭。

  今朝所聞,震撼不已。

  卻像是在心底的深處,埋下了一個等經年累月的風吹過纔會生根發芽的種子!!

  “這就是侯爺所說的賭桌?”元父詫然問道。

  楚月並未回答,而是朝屠薇薇看去。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屠薇薇把乾坤大鼎給扛來了。

  陡然,有些哭笑不得。

  “砰!”

  “砰!”

  屠薇薇依舊在朝皓月殿內走來。

  看得人心惶惶。

  “嘭!”

  轟然間,屠薇薇將乾坤大鼎放在了皓月殿的中央。

  衆人低頭看去,乾坤鼎的下方,已然出現了很多蛛網般的裂痕。

  並且還在朝四周無規則地擴散去。

  再看屠薇薇,面部雖然微微發紅,但並沒有斷裂骨頭的跡象。

  她的身軀,到底是怎麼做的。

  “侯爺,賭桌已到。”屠薇薇拱了拱手。

  “怎麼拿了這乾坤鼎?”楚月問。

  屠薇薇擰了擰眉,並未開口。

  “說。”楚月嗓音柔和了些許,卻還是不容置疑。

  屠薇薇抿緊脣部,半會才道:

  “我原想搬運侯爺所說的賭桌,但聽到謝家和楚府的人說,那賭桌晦氣,真正的好賭桌,是乾坤大鼎。賭桌被人設了詛咒陣符,還出現了裂痕,確實不能搬來皓月殿用以下賭注了。”

  楚月眯起了眼眸,目光凜冽地掃向了楚槐山,以及殿外的謝承道。

  謝承道驚了一下。

  心臟很快。

  許流星則在旁邊說:“謝兄,你的女兒,和楚華交誼匪淺。”

  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誼。

  謝家女,謝序,是個一根筋的孩子,對楚華很是維護。

  有時他這個做爹的都不能說上幾句。

  謝承道皺起了眉頭,“是那楚華唆使的。”

  “君子論跡不論心,不管何人唆使,只看是何人做的。”

  許流星壓低了聲音:“謝將軍,侯爺很看重你,莫要因爲細枝末節,而誤了前程。”

  謝承道頭疼欲裂的是,他分明私下跟謝序說了很多遍,莫要與那楚華有瓜葛,近來風向明顯不對,侯爺分明對第八軍楚槐山頗有不滿,焉能在這個時候撞槍口上呢。

  “屠師姐。”

  楚月收回了視線,問:“你應當知,那是一個局。就是爲了逼你拿下乾坤大鼎,而一般人,都是拿不下的。”

  “小師妹,我屠薇薇,可不是一般人。”

  屠薇薇咧着嘴笑道:“我想拿,便能拿得下!”

  “好!”

  楚月高呼一聲,甩袖轉身間弧度如花。

  一雙眼,凌厲地看向了四方。

  冷峻面龐,盡是王侯的肅然。

  她挑眉說:“諸君,下注吧。”

  四下裏,無一人下注。

  這太兒戲,也太瘋狂。

  “我來下注。”

  第一個下注的人,竟是元尊的幼子,元曜。

  元曜是個修行天賦非常一般的人。

  但在元族,受人尊重。

  不僅僅因爲他的母親是洪荒上界人,母族優秀,更因爲他的個人本事,謀略天賦遠超世上的翹楚太多。

  衆人的眼底倒映着元曜的身影。

  公子翩翩,着硃紅長袍。

  墨發披散,赤足踏着裂痕地,一步步走向了乾坤大鼎。

  最後,放下了一個血紅色的手鐲,在那大鼎之上。

  他微笑地看向了楚月,嗓音清潤,眼神搖曳,字語清晰道:

  “在下賭,侯爺敢殺。”

  “我也賭侯爺敢殺!”

  骨武殿主下注,“侯爺又不是草包,有何不敢殺。”

  於是乎,紛紛下注,都跟着元曜一同。

  羽界主看不穿楚月的想法,皺了皺眉。

  悄然間和藍老先生對視了眼。

  藍老朝他點點頭,而後手執柺杖走向了乾坤大鼎。

  “老朽,賭侯爺敢在皓月殿殺之!”

  羽皇略微思忖了下,給了侍從一個眼神。

  隨行的侍從代他去往乾坤大鼎前。

  楚槐山面如死灰,卻在羽皇侍從走動間,灰暗的眼底竟多了一道難以言喻的光彩。

  他一錯不錯,死死地盯着羽皇的劍侍。

  一顆心,猶如擂鼓般,跳動飛快。

  赤紅的眼眸,連眨都不肯眨一下。

  他還在期待什麼。

  他問自己。

  “羽皇賭侯爺殺之。”

  侍從放下金燦燦的賭注,溫文爾雅一笑。

  眨眼睛,滿殿的人竟都已經下注。

  最讓楚槐山心如刀絞的那一賭注,是羽皇所下的。

  他不解地看向了羽皇,感覺自己雖還活在世上,卻在不知不覺間生不如死,度日如年,過往的依賴感情捲土重來,沿着脈絡血肉攀附到了自己的四肢百骸,快要令自己窒息、崩殂,唯獨那不甘的眼神,還在映着羽皇高坐明堂的華彩。

  “諸位既已下注,本侯作爲執劍的人,當然也要湊個熱鬧了。”

  楚月把自己的儲物袋放在乾坤大鼎上,“我賭,不敢殺。”

  此話一落,滿地譁然,都覺得荒唐震驚。

  她這是在搶錢呢?

  哪家賭桌是這樣下注的?

  偏無一人敢說她。

  彷彿這皓月殿,她一人說了算。

  這賭桌要怎麼玩,更是看她心情。

  皓月殿戲弄諸君這般事,獨她做得出來。

  楚槐山渾身發軟跌倒在了地上。

  “毒婦!”

  殿外,走來一名身穿鵝黃色綾裙的女子。

  女子生得頗具英氣,和謝承道有七分相似。

  尤其是濃郁的黑眉,不畫而黛,恰如罥煙下遠山。

  她提着裙子急衝衝而來,英姿颯爽,頗有將門之氣。

  “侯爺,你怎能戲耍諸君,拿人命當兒戲,此番作爲,和毒婦有異嗎?”

  謝序怒道。

  其父謝承道快要暈厥了過去。

  兩腿顫抖,恨不得不認識這個女兒。

  許流星一把將謝承道給扶住,還不忘說:“謝兄,教女有方。”

  謝承道差點兒翻白眼。

  眼見謝序就要衝進皓月殿,謝承道一把將她拉住。

  怕驚擾殿內諸君,壓着嗓子不客氣質問:“謝序,你瘋了不成?你腦子進水了?你知道侯爺是什麼人嗎,你什麼身份指着侯爺罵毒婦?我看你是昏了頭。”

  說到後頭,還用硬邦邦佈滿老繭的手指,用力地點了一下謝序飽滿的額頭,話裏行間眉角眼梢都是對女兒的恨其不爭,每一個字近乎都是咬着後槽牙從牙縫裏蹦出來的。

  “爹,一碼事歸一碼事,女兒嫉惡如仇,最見不得這小人行徑。你且說她是不是爲了剷除異己來陷害楚家的?你跟楚將軍相識這麼多年,難道還不知楚將軍是什麼人嗎?不過是一些徇私的事,算得了什麼,曙光侯不也徇私了嗎?怎麼還高高在上,自以爲是公道,女兒偏不信這個公道。爹,你怕她,我不怕,大不了腦袋掉了碗大的疤,不過是血濺三尺皓月殿而已。我定要爲楚華證明清白,不能讓人顛倒黑白,冤枉好人!”

  謝序瞧見裏頭的楚華跪在楚槐山旁側緊緊地抱着自己的父親,謝序好一陣心疼,又焦灼,眼睛還紅了一大圈,巴不得代楚華受過,看着楚月的眼神還很失望。

  這段時間,曙光侯分明是有意去針對第八軍和楚府的。

  楚華夜晚時常借酒澆愁,對她說着這些心事,好幾回紅了眼睛。

  楚華甚至還拉着她的手說:“謝序,你要離我遠點,我怕大廈將傾,無法許你一個未來。”

  兩人的關係,從未點名道破。

  直到這次,因爲曙光侯的咄咄相逼,楚華方纔對她說了點心裏話。

  謝序暗中愛慕楚華多年。

  她以爲年少的愛慕是自己一個人的海嘯。

  楚華身邊總有婀娜多姿鶯鶯燕燕的女子。

  相比起那些人,自己既沒有柔軟的腰肢,還有隨父親那樣的暴脾氣。

  但楚華的吐露心聲,讓她明白,楚華不是世俗中的那些男子。

  他不看重女子的外貌身段,只在乎她謝序獨一無二且妙趣橫生的靈魂!

  “楚華,我不是那些庸脂俗粉,不會做背信棄義,袖手旁觀的事。若你心中有我,我自不會看着你楚家受這份委屈的。”

  起初,她也不信曙光侯會這麼絕情。

  但事實證明,曙光侯爲了一己之私,會去傷害無辜人的。

  楚家何其無辜。

  “逆女!”

  謝承道快被她給氣死了,“楚槐山之罪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楚槐山已經當着諸君的面有所承認,你來攪什麼渾水,要當什麼害人精,就你能出風頭?”

  “父親,我是楚華的未婚妻。”

  謝序信誓旦旦:“我不能退縮,他現在需要我。”

  謝承道的眼睛都瞪圓了,甚至懷疑自己聽錯。

  “未婚妻?父命之母,媒妁之言,你們哪來的婚約,又是什麼勞什子的未婚妻?”

  “爹,我和楚華已經私定終身,我就是他的未婚妻。”

  謝序篤定道。

  她像是一把鋒利的劍。

  楚華覺得很稱手。

  謝承道又要暈了過去。

  許流星將他扶住,“謝兄,恭喜了。”

  “………”謝承道想把一本正經去幸災樂禍的許流星一道掐死。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傲氣不已的謝序。

  那性子,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

  “你們從前未曾私定終身,楚家出事的時候就私定終身了,這背後緣由你是真的一點都不去想,我謝承道怎麼會有你這樣蠢笨的女兒,活該被人利用了還幫你數錢。”

  謝承道攔在皓月殿前不肯她進去,“立刻給爲父回去,否則休怪爲父在人前家父伺候了。”

  父女倆的動靜,皓月殿的人,察覺到了一些。

  楚華瞧見謝序,眼珠子一轉,然後慘叫了聲,昏厥過去。

  “楚華!”

  謝序嚇得大聲呼喚。

  楚華聽着這聲音,在謝序看不到的地方皺了皺眉。

  眉梢滿是對謝序的嫌惡之色。

  他不喜歡謝序這樣的女子。

  沒個女人樣,一點兒都不柔順。

  好幾次想和謝序斷絕往來。

  謝序在自己身邊,都覺得丟臉。

  是父親楚槐山讓他留着謝序,說謝序是謝承道的女兒,總有一日,會有用的。

  父親還說了,牀榻上的女子盡歡,不需要多好的身份,三教九流都行,婚配過也沒關係。但持家的妻子,需要貴重的女子纔好。

  “爹,你讓我進去。”

  謝序大聲道。

  “啪!”

  父女倆推搡之下,謝承道一巴掌甩在了謝序的臉龐。

  謝序捂着快要滲血的面頰,震驚地看着父親。

  父親從未這樣對待過自己。

  倆人起爭執甚至還動起手的時刻,許流星默默拉遠了點距離,生怕血濺到自己的身上。

  “我沒有你這個女兒。”謝承道怒火滔天,“滾——”

  “謝將軍。”

  楚月的聲音,在皓月殿響起。

  謝承道背脊一僵。

  曙光侯再道:“讓她進來吧。”

  “侯爺,逆女魔怔無知,恐會衝撞了侯爺。”謝承道焦急。

  “無妨。”

  楚月嗓音淡淡。

  謝序不顧謝承道的眼神示意,進了大殿,朝着楚月和各方諸君行了禮。

  “侯爺,槐山叔他不是這樣的人,請你還他個清白。”

  謝序是個直爽的,話不多說,就磕了幾個頭。

  楚月手中的明宴劍一段,挑着謝序的下頜,迫使謝序仰起了臉。

  明宴劍端的部分,格外尖銳,正貼在謝序柔軟白皙的脖頸肌膚之上。

  謝序周身發毛,猶如被死神注視,不自覺打了一個激靈。

  “是個至情至真的人。”

  曙光侯的誇讚讓謝序有幾分窘迫。

  話鋒一轉,楚月又道:“不過……

  謝將軍不是個稱職的父親,連自己女兒腦子被驢踢了都不知道。”

  這是變着法罵她腦子不好呢。

  謝序慍怒,卻不敢多言。

  她告訴自己要冷靜。

  自己是爲了救楚槐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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