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在明朝
這個夏季有点怪异。风,寡淡无波;雨,悬在虚空很少下坠;燥热,像一只大蒸笼似的翻来覆去地添加着柴禾。人烤熟了难道可以食用?
這個夏天更为怪异的是,权争,战乱,匪祸,兵燹,如同枝头天蝉一样叽叽喳喳吵個不停。夏天,也就再无心离去,干脆悬在空中不停不动了!
這一年孔有德于山东登、莱两府作乱,战火波及山东、辽南两地。
辽南,金州卫,莲花屯。
這個屯子位于金州卫城东南六十余裡,土地贫瘠,只有五十多户人家。
屯子最西边的一座院子乃是三间破草屋,外面用树桩围成的栅栏残破不堪,甚至還缺了好几個大口子。乌鸦时不时孤立于木栅上,叽叽歪歪哼唱着遗世情歌……
张力感觉浑身疼痛难支,脑子昏胀欲裂,耳畔传来女人絮絮叨叨的哭腔。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见一名面黄肌瘦的中年妇人正坐在自己身边,那妇人穿着一身灰色布满补丁的粗麻衣服,右手拽着衣角偷偷拭着泪。
“儿啊,你要是真的有個三长两短,可叫为娘怎么活啊……呜呜呜——”
“儿啊,娘的心好疼,就算家裡再揭不开锅,你也不该偷偷去山上掏燕窝换钱。那燕窝可都是在二三十丈的绝壁之上呀,你就這么摔铁桶般摔将下来……呜呜呜——”
“儿啊,娘就随你一起去了吧……呜呜呜——”
张力虚弱地发出了一声“我——”,却发现自己再也沒有力气接着說话。
妇人浑身一震,猛地睁大了通红的双眼:“力儿,是你嗎?是你說话嗎?你居然還能醒過来?”
妇人一脸的惊异,一双手颤颤发抖,轻轻抚摸着张力的眼角,仿佛生怕這双熟悉的眸子眨眼间便会随时闭上一样。
张力原本出生在一個著名的中医世家,他从小天赋异禀,在家庭的熏陶之下,对中医有着很高的造诣,犹擅针灸之术。医科大学硕士毕业之后,他又考上了德国的一家著名的医学院校的博士生,系统地学习了西医的精华。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张力就在医学界声名鹊起,研究中西医结合,做一介精诚大医乃是他毕生的梦想。世事难料,让人颇感诡异的是,留学归来的张力,乘坐的飞机竟然被雷劈中……
等张力睁开双眼,就是眼前這個情景。
张力心中有一千個問題,可是身子虚弱得再也问不出一個字来。张力此刻有些不明就裡,心裡却還是泛起一丝异样的感动。
张力依然說不出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那中年妇人的啰嗦之词,缜密的思维使他沒有轻yì打断那妇人的话语,他要从话中获取尽可能多的信息。
絮叨了好一会儿,妇人才猛地意识到儿子已经一天一夜沒有吃东西了,在反复叮嘱张力不可乱动之后,妇人說是找康大伯去借些杂粮来煮粥,然后快步走出了破草屋。
从刚才妇人的絮絮叨叨之中,张力明白了一個无可争辩的事实——自己穿越了!
被穿越的本尊也叫张力,這中年妇人叫宋秀娘,是张力的母亲。刚才宋秀娘說张力的爹死了有十来年,是张力六岁的时候去世的。如此看来前世的张力比自己小上几岁,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十足的小鲜肉一枚,活力四射。
宋秀娘說张力从山上跌下来之后,一直昏迷不醒,村裡粗通医术的刘老汉来看過,說是活不過三日。而张力的母亲宋秀娘,竟守着儿子哭了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一想到自己一個年已三十岁的大叔,居然穿越成十六七岁的少年,张力忍不住笑了,最直接的想法便是想要找面镜子来看看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是只一抬眼,张力就清楚自己找镜子的想法多么的荒谬!
张力打量着這间破草屋,首先印入眼帘的就是屋顶上的一個小洞,很明显的一道光束通guò破洞射入屋子,小洞下面放着一個陶盆,大概是以备下雨的时候接雨水之用。
屋子裡面只有一张木桌,却還是缺了腿的,用一块石头垫在瘸腿之处。张力沒有发现椅子,只看见桌子旁摆着两块大石头,估摸着這就是椅子了吧。
除此之外,风来风去,雨来雨走,屋中再无任何陈设家具。
這……真是一贫如洗啊!
张力心中有些腹诽,凭什么别人穿越到古代不是秀才举人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我穿越過来难道只能是家徒四壁?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吧!
暗骂几句之后,张力不得不接受现实,心裡琢磨着眼下還是想想怎么养活自己和老娘为妙,其他的想再多也是沒用。思而得鱼,不如退而结網!
正琢磨着,宋秀娘捧着一個陶罐走了进来,一脸的欣喜之色:“力儿,你康大伯借与了我一些杂粮,我這就给你煮粥去!”
“力哥儿!宋大娘說你醒来了,我心中欢喜,過来看看你!”一個稚嫩的声音从宋秀娘身后传来,說话之人眨眼间就串到了宋秀娘的前面。张力定睛一看,却是一個十五六岁的少年,满满的喜色挂在脸上。
宋秀娘笑道:“安子,你平时和我家力儿交好,你给大娘看着点儿,不要让他乱动。”
那名叫安子的少年快步走到土炕前,回头对宋秀娘道:“宋大娘您放心吧,力哥儿交给我好啦,我保证寸步不离!”
宋秀娘心情不错,笑呵呵地走向屋子的西角,那裡有一扇烟熏火烤的竹门连着厨房。
“力哥儿,你感觉怎么样?听村医刘老汉說你活不過三日,我本来想一直陪着你的。可是昨日我爹提着棍子将我捉回家去,說是要挖野菜。力哥儿,你也知道,我家也沒有余粮,你不会怪我吧?”安子有些懊恼,又有些无可奈何。
张力摇摇头,嘴角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不怪你。”
见张力可以說话,安子兴奋起来,连忙道:“力哥儿你别說话,宋大娘說你一日一夜都沒吃东西了。我那爹爹原本也不是吝啬之人,方才他一听力哥儿你醒来了,立即将我家吊命的粮食借给宋大娘一半。你现在摔着了脑袋,需得好生休养些日子,你省着点儿力气。”
张力一听這话,明白了這安子就是娘口中康大伯的儿子,虽然是和他第一次见面,心中却也有几分荡漾。
张力轻轻皱眉,缓缓道:“安子,我摔着了脑袋,有些事怕是记不起来了,你叫康什么来着?”
安子点点头,摆手示意张力不要說话:“力哥儿這一次摔得果真凶险,连我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你不要說话,我叫康兴安啊,前日就是我与你一起上山掏燕窝的呀……”
說到此处,康兴安蓦然想起一事。只见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手巾,那手巾层层包裹着一件东西,康兴安道:“這是前日俺俩采的燕窝,我小心收着的。原本以为,以为力哥儿会,会……咳,你看我這张臭嘴!哈,本是想着换了钱买几块破棺材板……咳,你看我這张臭嘴!”
康兴安一边說,一边作势抽自己的嘴巴,看得张力噗嗤地发出一声轻笑。
张力想了想,道:“我再休息两日应该就沒什么大問題了,到时候咱们拿燕窝去换些粮食来。”
康兴安脸上也是一喜,道:“我听力哥儿的。我跟爹說了,宋大娘一個人忙不過来,這两日我過来帮衬帮衬,你就安心休养吧!”
张力点点头,开口问道:“我脑子迷糊着呢,安子,你给我說說今天是什么日子?”
康兴安一怔:“日子?什么日子?沒什么日子啊,赶集是初一和十五,今儿個才初八,還早着哩!”
张力笑道:“我說的是年号,我有些迷糊了。”
“嗨,這個呀!”康兴安一拍脑门,“今年不還是崇祯四年么?日子才過了一半呐!”
一听“崇祯四年”這几個字,张力险些闭過气去!
原本的张力是個军迷,歷史迷,闲暇时很爱逛逛歷史军事方面的论坛,他很清楚這“崇祯四年”意味着什么!
這的确是一個最坏的时代,百姓民不聊生,流寇风起云涌,大明日薄西山,鞑子屡屡入寇。再過一十三年,崇祯皇帝孤独地吊死在煤山那棵歪脖子树上,满朝文武,只有太监王承恩一人追随他而去!
崇祯或许不是一個好皇帝,他驾驭不了這千疮百孔的庞大帝国,但是他以自己的方式,诠释着朱明王朝的祖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千古帝王之中,這也算得上气节之君。
想想后世的咸丰、慈禧之流,外敌還沒到北京城下,就一溜烟地北狩西巡了!
张力忽然觉得胸中憋着一口恶气,后世的张力经常为大明的灭亡遗憾不已。這個朝代或许并不完美,但是它有着自己的骨气!如今自己穿越到了崇祯四年,一定要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呢?
凭借自己后世高超的中西医知识,改变时代?
张力猛地注意到康兴安投向自己那疑惑的眼光,只能苦笑一声,暗骂自己真是想多了。
别管做什么了,先活下去吧!這,才是当务之急。
张力想到還不知道自己在具体什么地方,于是开口问道:“安子,咱们這是什么州府啊?”
一听此言,康兴安脸上带着不忍:“唉,力哥儿,你這伤真是——咱们這是金州卫呀。”
“金州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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