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勿以善小而不爲
這日下朝後,金鑾殿外。
宋儉剛執完勤,迷迷糊糊的走着,突然聽到有人叫了他幾聲。
“宋大人!”
“宋大人!”
他擡眼看去,發現是易革仁。
易革仁小跑過來,往他懷裏塞了包東西:“宋大人,這是家妻做的糕餅,讓我務必拿給您嚐嚐,您別嫌棄纔是。”
宋儉捧着糕餅,時隔好幾日,眼睛終於亮了。
另一邊蕭應懷走過長廊,遠遠瞧了眼這兩人,隨口問了句:“是鴻臚寺的易革仁?”
宮德福看罷,“誒”了聲:“回陛下,是易大人。”
蕭應懷:“這兩人最近走得倒挺近。”
宮德福:“前些日子宋大人帶人幫易府找回了走失的家寵,易大人易夫人都十分感激宋大人,所以這些日子才走得近了些……”
話說到這宮德福突然怔了一瞬,意識到什麼後心頭一跳,忙說道:“老奴的意思是說宋大人是奉陛下旨意去辦案,易大人感激宋大人,想必也是感激陛下的寬厚仁德之心啊。”
蕭應懷瞥了眼宮德福。
宮德福嚇得連汗都不敢擦。
頓了片刻,蕭應懷嗤笑了聲:“朕還不知朕是這個意思,你倒是會解讀。”
宮德福:“……”
下午宋儉在御書房值守,在出去查探完動靜蹦蹦跳跳回來後,第三次對上了帝王看過來的視線。
宋儉終於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屬下……臉上有花兒嗎?”
蕭應懷沒說話。
宋儉不明所以的待在原地。
許久後。
“朕瞧你今日心情不錯。”
宋儉眨了下眼,下一秒:“嘻~”
被發現了。
蕭應懷收回視線,垂眸看着奏摺:“何事如此高興?同朕也說說。”
宋儉小跑過去,在男人身邊站定,然後從懷裏掏掏掏,掏出一個小油紙包,拿給他看:“陛下,這是易夫人給屬下做的糕餅。”
蕭應懷看了眼,等着他繼續說。
然而等了好大半天都沒動靜,蕭應懷才意識到,身邊的人已經說完了。
“一包糕餅便如此高興?”
宋儉:“陛下,這不是一包普通的糕餅!”
蕭應懷以爲裏面藏了金豆子,結果就聽少年振振有詞道:“這是易大人和易夫人對屬下辦案能力的認可,也是對屬下辦案結果的嘉獎!”
宋儉握拳道:“所以!這不只是糕餅!這更是榮譽!”
蕭應懷:“之前的河款貪污案朕也賞了你金豆子,怎不見你如此高興。”
宋儉:“陛下,那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蕭應懷問。
宋儉兩顆大眼睛炯炯有神:“河款貪污案最大的功勞應該是懷義的,屬下不過是撿了個方便,現在這個案子纔是屬下辦好的第一個案子。”
蕭應懷挑了下眉。
旁的人都想方設法的給自己身上攬大功,偏眼前的人給自己攬小功。
多稀奇。
宋儉:“雖然前幾日屬下確實因爲一些事情有些鬱悶,不過比起這些來,鬱悶的事情都微不足道了!”
蕭應懷:“易府這案子府衙的人都不當回事,你倒上心。”
宋儉聽完這些話,突然安靜了。
蕭應懷:“?”
好一會後,少年抿着脣,幽幽問了句:“陛下,您也不當回事嗎?”
蕭應懷:“……”
“所以您才讓屬下去辦這個案子,是嗎?”
蕭應懷默然片刻,掀眼:“你在問朕?”
如若是宮德福在這裏,聽到這個語氣就知道帝王不悅,萬不會再說其他什麼,還要跪下磕兩個頭求陛下息怒。
但宋儉沒聽出來,還認真的點點頭:“嗯!”
蕭應懷提筆硃批,本不打算再理他。
可批了幾個字,又鬼使神差的扔出了一句。
“不是。”
少年瞬間揚起笑意:“屬下就知道。”
蕭應懷淡聲:“你又知道了。”
宋儉挺起胸膛,驕傲的彷彿在誇自己:“那當然,屬下早說陛下是大好人,陛下和別人不一樣。”
蕭應懷硃批的手一頓。
但也只有一瞬,而後便繼續寫下去。
他的嗓音如常:“宋儉,這不應該成爲你辨別是非善惡的全部依據。”
“兩年前秦黨一案朕下旨斬首上萬人,河款貪污案程玉瑾全族流放,長寧涉事官員下獄幾十人,再早些年,朕在戰場上也殺過數不清的人,只是你未見過罷了,朕從未標榜過自己是善人。”
身旁又一次靜悄悄了。
不多時,蕭應懷批完手邊的這道折,擱下筆起身。
“朕去湖心亭走走。”
御書房的門打開,男人走了出去。
宮德福手裏抱着披風:“陛下,外面天兒冷,您當心受寒。”
蕭應懷繫好披風,剛走兩步,後面又響起少年的腳步聲。
“陛下!您等等我!”
蕭應懷朝後低瞥。
少年小跑着跟上來:“陛下,您嘴硬!”
宮德福差點以爲自己耳朵聽岔劈了。
他瞪大眼睛看過去,伸手想攔:“哎呦祖宗誒,怎可對陛下無禮,您說得這叫什麼話……”蕭應懷出聲:“讓他說。”
“您總說屬下辨別是非善惡的依據太過淺薄,可事實上就是所有人都不在意易大人家的案子,所有人都覺得無足輕重,所有人都覺得不應該浪費時間浪費人馬,只有您下了旨意讓屬下帶人去找。”
“您大可讓府衙的人一拖再拖草草結案的,可您沒有。”
宮德福嚇得好像一頭受驚的驢:“哎呦,哎呦哎呦哎呦!”
蕭應懷什麼都沒回,邁步朝前走去。
宋儉站在原地也沒動。
宮德福走過去小聲說:“宋大人呦,您侍奉天子左右就要學會謹言慎行,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
話還沒說完,前方就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不跟上來在後面做什麼?”
宋儉眸光一亮:“嘻~”
他趕緊跑上去。
“陛下陛下……”
宮德福人站在後面,有點傻眼。
他聽着帝王與少年之間的對話。
“所有人都不在意的案子,你又爲何要如此在意?也是因爲你要讓行善者得善終?”
少年靦腆的笑了笑:“這倒不是,屬下還背了其他句子呢。”
“嗯?”
少年朗聲道:“勿以善小而不爲!”
帝王眉目浮起淺淡笑意。
宮德福:“(阿巴)”
天爺啊,多少年沒見他們陛下這樣笑過了。
湖心亭。
凌煙湖上的這座亭子宋儉之前來過一次,那是他剛被從詔獄放出來的時候。
當時他只顧着害怕,根本沒仔細欣賞過凌煙湖的景色,現在再看,三步一小景,五步一大景,哪怕已是冬日,仍然別有一番趣味。
徐羨又被從禮部叫來,在亭中與帝王煮茶下棋。
“陛下如今下棋好似……溫和了些。”
蕭應懷在無爲那裏也聽過同樣的話。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棋罐邊緣,只說:“心境不同,氣自然也不同。”
徐羨聞言,視線擡了下,瞥向蹲在帝王身後在地上畫圈圈的人。
他輕笑一聲,瞭然於胸。
此時的宋儉早已經打了好幾個哈欠了。
蕭硬槐明明說出來走走,怎麼就開始下棋了。
下棋是走走嗎?騙人。
他無聊的在後面蹲了會,蹲得腿都麻了,又站起來,在亭子裏溜達。
溜達來,溜達去。
蕭應懷聽着耳邊的動靜:“……”
所幸沒溜達一會人就累了,又團到了他身邊的軟墊上。
宋儉:“啊——哈——”
他擦擦眼角的淚花,望着君臣在棋盤上無聲的廝殺。
“……”
爲什麼沒有手機,他也想廝殺,他想去王者峽谷全軍出擊。
宋儉又打了個哈欠,低頭摳手指。
摳着摳着,視線突然注意到帝王身上的披風。
他吸了下鼻子,視線看向其他地方,若無其事的樣子。
正在下棋的蕭應懷清晰的感覺到後背某個地方被人用手指摸了下。
摸完一次還不消停。
還換着地方摸。
呵。
有時候內力太深厚也不是什麼好事。
宋儉對此一無所知,他手指輕得不能更輕,只是想去摸摸上面精緻的龍紋刺繡而已。
蕭應懷不搭理他的小動作,全神貫注的下棋。
半刻鐘後。
“咚”的一聲,團在旁邊的人睡着了,腦袋不偏不倚的抵在他的胳膊上。
與此同時,“啪啦……”
他手裏的棋子也飛了出去。
宋儉不知道自己無意中觸發了百分百撞飛領導手中物的技能,因爲他人已經在夢裏會周公了。
“miamiamiamia~”
徐羨脣邊噙着笑意,默默幫帝王將棋撿了回來。
“陛下,該您了。”
這一覺宋儉睡得好香,睜開眼時天色將將昏暗,亭中燒着幾個炭盆,在室外竟也暖意融融。
宋儉還迷瞪着,好久才反應過來身上蓋着件披風。
哦草。
宋儉一個激靈就爬了起來,腮幫子上印着條紅紅的印子。
徐羨和帝王都已不在湖心亭內,他們在廊外站着,似是在聊什麼。
宋儉爬起來就往外跑。
“陛下!屬下知錯了!”
蕭應懷聽到聲音掃了一眼過去。
“怎麼說?”
“今年舉子名冊中倒看不出什麼異樣……”
“屬下不該擅自睡覺!”
宋儉喊完才意識到,蕭硬槐壓根就不是在和他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