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Night 26
他凝視我很久,很久,眼神有點悲傷。
不是應該是憤怒或者詫異嗎?爲什麼是悲傷呢?
他走後我慢慢冷靜下來,面對一桌子美食,開始狼吞虎嚥。
全都是‘喬伊’喜歡喫的菜。
可‘喬伊’是他媽的誰?
那晚我開始反省,認真地問自己:到底想從安森那裏得到什麼呢?他的身?心?思想?愛情?
究竟想要他承認什麼?
他愛上我如何?不愛我又如何?
我摸着房間的木板,薄得幾乎毫無用處,每每躺在牀上幾乎能感到對面傳來的體溫……但始終間隔着;房間如此,心亦如此。
我沒想道歉。要跟他道歉的話絕不會是因爲這件事,但森真生氣了,值夜班的時候多了,見面也十分冷淡,更不再來學校接我。
把整件事的氣都出在連恩身上,躲了他一星期後終於找他算賬,把獎牌甩他面前。“偷偷揣我口袋什麼意思?”
連恩摸摸頭,“只是想給你一件屬於我的東西。”
“屬於你的東西?怎麼聽起來這麼噁心?”
他聳聳肩,只是微笑。
本來一肚子氣,但對着他那單純無辜的樣子,漸漸又氣不起來了,白他一眼,喝我的咖啡。
“珊娜,”他說,“爲何躲我這麼久?”
我清了清喉,“永不要向我提問,你無資格。”
“好吧,還有嗎?”
“還有就是少得寸進尺,我沒有喜歡你。”
“好好,一切聽你的。”
跟連恩說話無忌諱,倒是輕鬆。
反正森還在生氣,那天放學跟連恩去湖邊溜冰,一直玩到黑天,玩到筋疲力盡依然不想回家,坐在掛滿一串串燈泡的小喫店喫熱狗薯條,看冰上的人嬉戲。
我不是一個善良的人,看見有人摔得人仰馬翻,既哈哈大笑,笑到流眼淚。
終於笑夠,見連恩呆呆地看着我。
“怎麼?發現我黑心腸了?”我收起笑容,目不斜視地盯着他。
“不,不。”
“那是我臉上粘東西了?你看什麼看?”
“……你的笑容迷人,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孩。”
“若非如此你會喜歡我嗎?”
“應該不會。”他倒也誠實。
“所以從第一天開始你就偷偷關注我?因爲我的美貌讓你的腎上腺素,多巴胺和血清素聯合產生無可救藥的化學反應,內心積滿壓抑不住的興奮,恨不得跟所有人分享,下身膨脹……是這樣吧。”
“……你的話總讓我很尷尬。”
“連恩,一個鼻子兩隻眼,無論多漂亮,時間一久也會膩。你想對着這張臉一輩子嗎?爲它做牛做馬,辛勞工作,而它只會日漸衰老。”我停了一下道,“很多人都認爲可以,多年後才發現根本不可能,但錢財血汗兒女早糾纏一起含糊不清,在一起不甘心,分手又不幹失去一半財產,各種不平衡。”
他不出聲。
“怎麼,不同意我的說法?”
“……我不知道,我只是個高中生,沒想過那麼遙遠深奧的事。”
“所以你是兔寶寶。”我笑着把垃圾扔進紙簍。“走吧,我要回家了。”
乘地鐵時想,何時對婚姻形成如此消極的看法?因爲從小在心理醫生的辦公室長大,偷聽過太多人的苦水,還有劉宅那些管家傭人們的聊天,他們都認爲我小,聽不懂,可我記得每一個人的所有埋怨。
我很高興愛情是這麼回事,因爲這代表劉宇翔終有一日會厭惡那個女人,只要有耐心就一定等得到。
十年後她已老,我還沒有。
安安分分做安森的妹妹,直到劉宇翔找到我……三年?四年?五年?劉宇翔終歸得出現。我是劉恨陵龐大財產的唯一繼承人,等到成年,等到二十一歲,他若還無動靜我會放棄遊戲,去領取屬於我的東西。
趨時再用金錢好好償還森,這樣就行了吧……畢竟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會走出失去親人的陰影,重返校園考他的檢察官,結婚生子過平凡的生活。他是白晝,而我,我是家財萬貫的月之子。
理智上想得通,可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
不能忍受……森將來的妻子與孩子,我或許會請殺手幹掉。
恐怖是嗎?的確,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嚇一跳。
記得很小的時候,心理醫生告訴我,每個人的大腦都住着一個暴戾,自私,爲慾望可棄道德而不顧的另一個自己,因與生俱來的求生本能告訴我們——喫喝住行性直接關係我們的存亡。但隨着成長,這個自己會受到現實,理智與社會法則所制約,只在我們潛意識裏活動。
稍大一點時發現,她指的是西格蒙德.佛洛伊德的人格基本結構中的本我,自我,與超我的精神三大結構。本我是人最基本的慾望,受超我——道德與良知的管制,取得平衡。
讓我困惑的是,我的‘本我’不但沒隨時間而退入潛意識,反而日漸增大,且越來越活躍。等到面對森的妻子時,說不好會完全被‘本我’支配,難保後果如何。
當森不再站在我這一邊,我……將會怎樣?能否控制得住體內那股逆流的血液?
窗外的月亮凝視着我,它知道所有的祕密;過去,現在,未來……
不詳的預感——未來,或許還會有人犧牲。
那晚又夢見爸爸最喜愛的世外桃源,庭院裏滿滿都是盛開的花,濃郁的香氣深入骨髓,他親自打理,一朵一朵充滿情意,是想獻給那女人的吧……可惜永遠不會有這個機會。
已不知第幾次重複看見,火‘轟’地燒起來,由牆壁到屋頂,地毯到窗簾,火燒焦了我們的頭髮,衣服,血肉……然後那個女人出現,左手抱起我,右手架着父親,拼命往外跑。
我咳得很辛苦,想伸手觸摸爸爸,他緩緩回頭,半張臉焦爛,只剩下皮下組織與骨頭清楚地呈現在眼前……啊爸爸!不要——
我喊得撕心裂肺,可突然間,骷髏竟變成森。
森!?
我尖叫起來,森盛着沒有眼珠的半張臉驀地向我撲來,大喊:“還我家人!還我家人!”
驚醒時枕頭一片陰溼。
太清晰了,甚至聞得到血肉燃燒的焦臭。
隔着我與森房間的木板冰冰涼涼,森不在隔壁,這裏只有我孤零零一人。
森……
想聽到他的聲音,現在,即刻,馬上。
我不知自己怎麼了,夢遊般地批上外套步出公寓,走十條街到網吧購買了一張僞造來電顯示的Spoofcard,又進便利店換一堆硬幣,來到一個公共電話亭。
拿起話筒,投入兩枚硬幣,電話響了兩聲,另一頭接聽:“尖端保安公司,你好。”
啊,森的聲音,我一時不知要說什麼。
他又‘喂’了一次我才如夢初醒地說:“你好。”
“你好,找哪一位?”
“……”
“喂?”
“……找你。”
他意識到這或許是惡作劇,但依然保持禮貌地說:“請問你是哪位?”
“哥哥……你好嗎?”
另一頭安靜了,預料之內。
“我們都不在了,你一個人還好嗎?”我又問。
話筒一直沉默,五秒,十秒,一分鐘……卻無掛斷。
終於,裏面傳來一句沙啞的:“你是誰?”
我壓低聲線:“哥哥……”
都說了,月亮有一股魔魅的磁力使人意亂神迷,若是在白天,森肯定早就掛斷,白天他是絕不會受騙的。
“森,你還好嗎?”
“……珊娜?”
“我很想念你,你可有思念我?”
“天啊……真的是珊娜嗎?”他的聲音在顫抖。
“我很好,在一個無痛無苦難的地方……看,既能聽見,也能同你交談。”
森又許久未說話,是哭了嗎?我開始有點後悔,想撂下當沒這件事,但他突然問:“爸媽跟你在一起嗎?”
“不……他們已經離開了。”
“……”
一向冷靜又敏銳的森,如此受騙還真在我預料之外。他把思念家人的心情隱藏得那麼好,我以爲他早已步出陰影……可話筒裏隱約傳來他的脆弱,我爲這通殘酷的電話內疚得無法出聲。
森以爲我要消失,迫切地呼喚:“喂?喂?”
“哥,”我輕輕說,“我會在這兒多留一會兒。”
“這樣可以嗎?”
“當你得到幸福時我就會走了。”
隔了很久森纔開口:“珊娜,那日在冰湖究竟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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