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Night 28
巨大一顆聖誕樹有點歪曲地豎在舞廳中央,角落一臺老鋼琴,天花板上粘着一些紅綠綵帶,牆上掛一巨大‘MerryChristmas’橫幅。
我並無多意外。一間中型保安公司能搞得出什麼高品位名堂,能有經費讓員工聚在一堂喫些小喫,喝點廉價葡萄酒已相當不錯,算慷慨了。
我們的出現即成爲衆人的焦點。
森沒穿正式西裝,但他深灰色西裝外套是量身定做的,不打領帶也比全場男賓客神氣萬倍。
許多男同事走過來寒暄,眼神不斷掃向我。
森態度十分冷淡,也沒有把我逐一介紹給他們,必要時與個別同事握手,點頭微笑。
我一點也不怪他,森跟他們本不屬於一個世界,他的高質量西裝外套提醒我,曾經他也是醫生的兒子,不是沒擁有過好東西,如今他該跟常青藤大學的高材生交流切磋,而不是一羣保安公司的底層職員。
是我的緣故,我連累了他……但想想心裏又有點高興,他覺得這樣值得。
節日的喜慶與舞會的氣氛感染着我,慢慢,場地是否豪華,人客是否高貴已不再重要。森在身邊,我開始有點飄飄然。
把閒雜人等都打發掉後,森道——“我去給你拿點東西喫。”
我點點頭,趁他走開偷偷喝了杯葡萄酒,月光透過落地窗撒進來,實在美妙,多希望今夜永不結束,一直這樣下去。
不久他端着一盤食物回來,我們在一張無人桌子坐下。
不過是派對上的一些油炸小喫,倒不覺難喫,酒精開始在體內發作,全身暖洋洋,嘴角不受控制地浮現笑意。
森看我這樣,也淡淡一笑——“很高興?”
我比了個‘非常’的手勢。
正在此時,廉價音響播放的流行樂突然停止,燈光暗下來,有人開始用鋼琴彈奏舞曲——重新排列過的平安夜之歌。
男男女女紛紛拉着手走到舞池中,跳起慢舞。
小時候,曾拼命踮起腳尖求劉宇翔教我跳舞,他只肯與我跳一些哄小孩子的舞蹈,直到後來才正式教了我一次。
現在意識到,從一開始他就小心與我保持距離。
森不知何時起身,我瞪着向我面前伸出的修長的手,一時不知所措。他給了我一個‘要我繼續尷尬到什麼時候?’的眼神,我才恍然大悟,連忙站起來接受邀請。
安森邀請我跳舞......
這個夜晚太過匪夷所思,已無法用常理解釋。
我們在舞池中一個不顯眼的角落,像其他人一樣緊貼着對方,森扶在我腰間的手強而穩,薄薄紗裙完全擋不住手中傳來的熱量,全身跟着燒起來。
我環着他的脖子,聞着他身上淡淡松香……似華湖祖屋夏日林間的氣味。
琴聲清脆如流水,一波又一波,我沒醉,但覺得身體不再受引力影響,慢慢飄在雲端。
口口聲聲說是兄妹,這是兄妹之間正常的狀況嗎?森這個自我矛盾的傢伙。
他引導我的身體隨音樂擺動,燭光閃爍,月亮在窗外偷窺,真實卻又猶如幻覺,而就在此時,在我最不留意的一刻,他低頭,富有磁性的聲音輕輕在我耳邊道:“其實,你是完全聽得見的……對吧。”
他的皮膚與我面頰接觸,身體似觸電,頓時從雲間跌回地面。我無做任何反應,可貼在一起的身體感應得到任何細小變化,他定是察覺到我脊椎縮緊,慢慢加強了腰間的力度。
我被困在他懷裏,動彈不得。
霎時,我懂了,一切再明顯不過,他的邀請,今晚的舞會,這支舞,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讓我放低警惕而露出馬腳。
他懷疑多久了?
“打算什麼時候才告訴我呢?”他低沉的,無奈地在耳邊問。
冷靜,必須保持冷靜,是,他看出端倪,但不代表他知道全部真相,知道的話應更憤怒……或是充滿仇恨,而並非現在這樣,悲傷無奈。
我放開他的脖子,與他對視。“鬆一點行嗎?我很辛苦。”我用手語說。
他深深地望着我,終於,腰間的手慢慢滑落。失去這份熱量使我感到寒冷。
鋼琴早已停止,音樂換了一首五十年代的歡樂舞曲,舞池裏的人興奮地跟着扭擺,只有我們二人似雕塑一樣站着。
這樣算什麼呢?我指了指外面,輕輕比道——“去透透氣。”
他點頭,牽起我的手,似防止我逃跑。
會場外飄着鵝毛般大的雪花,我扭住羽絨大衣的衣領,大腿還是起一片雞皮疙瘩。森默默看了我一會兒,終於把他的羊毛圍巾圍在我脖子上。
我也觀察他每一個動作與表情,可他太厲害,臉上除了無奈再無任何線索。
過了不知多久,他開口:“爲什麼隱瞞?”
多狡猾的問題,引我透露他或許還不知道的事……我鎮定的,不緊不慢地繼續用手語回答——“是,我能聽見。”
一股冷風吹過,地上雪花形成漩渦,在森的身旁似被施法術般旋轉片刻,又消散。可他沒去注意,只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我問他。
“有一段時間了……無論凌晨幾點回家,我從不開燈但你總知道我回來了,還有今天,你會自然地跟着音樂節奏動,身體不會說謊。”
是我大意,當然是我的錯,這幾年跟他在一起,漸漸忘了第一次見面時他給我的感覺,安森是個像野生動物般敏銳的男人,怎會忽視細節。
寒意從腳底一直升至頭頂。我伸着僵硬的手比道——“現在你知道了,你想怎樣?”
“我只問一次,你有什麼想告訴我的嗎?”
我擡起一道眉——“你是懷疑我也會說話是嗎?一個健全的女孩有什麼不好做偏偏要學手語?我的手語比你還流利是假的嗎?我是後天失聲……不過啞巴當然也能發出聲音,你一定要聽的話,我讓你聽。”
我有點激動,眼中滾出兩滴鹹鹹的淚珠。
森輕輕拍了拍我的背,說:“好,我知道了,別哭。”
我以後他會擁住我,但是沒有,他只溫柔地佛掉我臉上的淚。
看來這個夜晚沒有人會屈服。
會場內隱隱傳出歡快的舞曲。十分鐘前我還在裏面□□地跳着舞,怎知卻是安森爲我設的圈套。
我把額頭搭在他胸前片刻,深吸一口氣,比道——“最初在樹林被你父母救起時沒想過隱瞞,可當時傷勢太重,根本無力解釋,他們自然而然認爲我跟珊娜同病相憐,我又迫切地希望他們能帶我一起走,謊言就這樣延續下去了。你出現之後那麼強烈地反對收養我,我更不敢說出真相,然後,然後發生那種事……”
森默默地看着淚眼婆娑的我,眼中透出悲傷的神情。
“對不起,我真不是有意隱瞞,我只是害怕,對不起。”
他信嗎?
誰知道。
總之截不到計程車,我們踩着雪一步一步走回家。他一直牽着我的手,我戴着他的皮手套,感覺不到任何溫度……像極我們的關係,那麼近,卻都摸不透對方的心。
森沒有再追究這件事。
然而,信任一旦出現裂痕,很難復原,我心裏面十分清楚,現在走的話我依然是勝者。在他還未知道整個事情的真相之前消失,依舊是我勝出……
但我不甘心就這麼離開!
我決定改變策略。既然他如此喜歡偵探遊戲,那我會留下線索,看他能否靠他那敏銳的直覺得出答案。當他終於知道我在故事裏扮演的角色後,也就是他再也找不到我的時候了,那將會是多麼痛快的一霎?
想通了又覺豁然開朗,假期過後若無其事地上學,考試,跟連恩約會。
呵,對,連恩,這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兔寶寶,每天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地過日子。
一天實在忍不住問他:“你生活真那麼簡單?完全沒有煩惱?”
他擡頭一臉茫然地看着我,“沒有煩惱?怎麼會,還沒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我每天不知多煩惱。”
“可真沒看出來,大學對你那麼重要?”
“不是大學重要,是哪間大學重要,我不想上外省大學。”
“……你沒想過離開加拿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答:“你在這裏,我不想遠距離戀愛。”
“噢?”我笑,“那這樣吧,開學時你不要住宿舍,找個公寓,我搬進去跟你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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