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他最近大概在走黴運，所以纔會在短短十幾個小時的時間裏，見到最不想見的人兩次。
但稍微想想，晏廷紅了六七年，到現在人氣還高居不下，還是宏行的人，就算現在不遇見，以後也總會碰面。
即使徐昀杉不想承認，晏廷是這個圈子裏的大咖，他想在這個圈子裏混，至少不能跟晏廷鬧得太僵。
徐昀杉收緊手指，捏住小張的手機，朝晏廷小幅度地點了下頭：“你好，好久不見。”
晏廷挑了下眉，對徐昀杉的反應有些意外。
這屋裏就他們四人，晏廷也不顧及形象，一手朝後搭在凳子上，大喇喇地坐着。
“昨天不剛見過？你昨天也穿的這一套吧。”晏廷說罷一臉嫌棄，皺起眉，“現在這種天氣，你同一套衣服還穿兩天？”
徐昀杉：“……”
這語氣還真是似曾相識。
徐昀杉以爲，過了近七年的時間，從未回憶過的高二那點破事兒，他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但晏廷一出現在眼前，曾經那些記憶都一幕幕不受控制地蹦了出來。
剛和晏廷同班那會兒，晏廷在他這兒碰了釘子就沒再找他，兩人默認形同陌路，平時擦肩而過，連眼神都不會碰上。
再一次對上視線，是某天體育課下課之後。
那天體育課兩個班打了一場籃球比賽，尤爲激烈，以至於兩邊的球員都大汗淋漓。
他們這學期體育課以籃球爲主，八月末天氣還很熱，徐昀杉每次課前都會備一件衣服。那天也和往常一樣，下課後徐昀杉便拿着衣服去了廁所。
做眼保操的時間，學生都在教室裏，一樓廁所沒有人，徐昀杉想趕緊換好離開，沒有進隔間。
他揪着短袖校服的衣襬，擦了擦額前的汗，脫下換好衣服後，又套上校服外套。
再回頭時，晏廷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
晏廷的視線毫不避諱，直勾勾地盯着徐昀杉，徐昀杉臉上沒什麼情緒，低垂着眼睛挽起校服袖子。
都是男生，看到也就看到了，只是因爲對方是晏廷，讓徐昀杉莫名有些煩悶，但也不至於表現出來。
徐昀杉儘量當晏廷是空氣，想從他身邊過去，卻被他擡手攔住了。
“你這衣服是三年前的款了吧？”晏廷的聲音從徐昀杉邊上傳過來。
徐昀杉皺起眉，一副不想搭理晏廷的模樣，他不想跟晏廷說話，哪怕發出一個音節。
像是爲了確認，晏廷擡手抓住徐昀杉的校服衣領，朝外扯了扯，壓在徐昀杉肩頭：“我觀察你幾天了，所有衣服都這樣，你家不是挺有錢嗎？怎麼總給你買已經過時的衣服。”
“……你閒着沒事幹嗎？”徐昀杉捏緊拳頭，差點兒就沒控制住揮出去。
他揚手打開晏廷的手，將校服拽回來，冷冷地擡眼看着晏廷。
“別碰我，離我遠點。”
拋下這句話，徐昀杉繞過晏廷離開了。
直到走回教室，徐昀杉心裏那股氣都沒緩過來。
他不知道爲什麼，見到晏廷以後，他的心裏產生了一些沒感受過的想法，他以爲只要無視掉那些想法，兩人互不干涉也能相安無事，他還能和以前一樣，卻沒想到晏廷會主動挑釁他。
他哥何穆之大他四歲，身體發育也比他快一些，穿不了的衣服也就自然而然地過繼給了他。
從出生開始，他就一直在接受何穆之用不上的東西。
除去貼身衣物，他唯一屬於自己的衣服，是學校發的校服。
徐昀杉一年四季都穿校服，自己的衣服只穿在裏面，他本來存在感就低，平時從不與人社交，沒人會注意到他，更不會關心他穿什麼。
晏廷是唯一一個。
後來，他又長了些個子，何穆之的衣服穿不上，但那時家裏已經破產了。
因爲沒錢，他這幾年都沒買什麼像樣的衣服，最貴的也就值兩百，現在穿的這套還是找工作時爲了面試買的，後來遇到人多或正式場合他就會穿。
來這裏時他沒想到會遇見晏廷，更沒想到晏廷會關注到這一點上。
晏廷好像總能注意到別人不在意的細節，精準地挑起他的情緒。
憤怒、難堪，種種負面感情瞬間涌了出來。
明明同樣的話，從別人嘴裏說出來，他不會有所觸動。
但若是晏廷，他的情緒都變成了下意識。
這也是他這麼牴觸晏廷最主要的原因。
他討厭這種不受控的感覺。
徐昀杉沒回話，只是又收緊了些手指，大拇指下意識蹭着食指指縫。
周韻看了眼徐昀杉，又看向晏廷：“你們認識？”
“認識啊，我們是高中同學，昨天剛見過。”晏廷笑眯眯地看着徐昀杉，整個人都在發光，“那時候關係很好呢。”
徐昀杉：“……”
他彷彿又看到當初那個熟悉的工地照明燈了。
晏廷這模樣連周韻都看不下去了，她沒好氣道：“你少貧嘴，你跟誰關係不好？沒多少時間了，先趕緊把妝畫好，要敘舊等照片拍完再敘。我先去樓下了，你畫好趕緊下來。”
周韻說完就離開了，徐昀杉也很快想起來這裏的目的，他要給晏廷畫一個廣告妝。
徐昀杉低頭，掃了眼試妝照，晏廷這次是爲一個新款香水拍照，妝容看起來不復雜，其實很細膩，尤其是眼妝部分，徐昀杉放大照片觀察了一下眼睛，將手機還給小張。
小張茫然地接過，道：“呃……不用再看看嗎？”
徐昀杉道：“不用。”
“你真的沒問題吧……？”小張盯着徐昀杉的側臉，這人從在外面碰見到現在，表情都沒變過，話也說的少，又是新來的人，完全不瞭解具體情況。
小張越想心裏越沒底，只能反覆強調，“這個廣告很重要，不是隨便糊弄糊弄就可以的啊，這個妝容是姜姜姐用了很久才確定下來的，你一定要儘可能還原，絕對不能出一點差錯。”
徐昀杉“嗯”了一聲。
“小張，你也下樓吧。”晏廷道。
“啊？哦，好，哥你有事兒打我電話。”小張說罷，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外頭鬧得不可開交，小張貼心地關好了門，化妝間裏陡然安靜下來。
徐昀杉原地站了會兒，才緩緩走過去。
他偏頭看桌上堆着的化妝品：“這些是試妝的時候用的嗎？”
“試妝用的姜姜自己那套……她出什麼事了？”
“出了車禍，但沒有生命危險。”
“……”晏廷花了幾秒才接受徐昀杉說的話，坐直了身體，“怎麼出這麼大事，真是……”
他拿出手機，低着頭快速摁着屏幕，看樣子發了好幾條消息。
徐昀杉又看了眼桌上的化妝品，想問問這些能不能用，又覺得再問顯得自己話多。他不想跟晏廷有太多交流。
徐昀杉抿着嘴沒說話，倒是晏廷先開了口，他沒擡頭，只伸出手在桌子上敲了兩下：“都是品牌方送來的，你看着用吧。”
徐昀杉挑了幾個粉底看了看，確定了其中一個，再回頭時晏廷還在看手機。
徐昀杉拖過板凳，坐到晏廷面前。
儘管給晏廷化妝，徐昀杉一億個不情願，但他沒有選擇對象的權力。
這是他來宏行接的第一個任務，不僅不能搞砸，還要爭取做到最好。絕不能因爲個人原因出問題。
好在晏廷沒刁難徐昀杉，見他坐下便放下了手機。
“頭擡一點。”徐昀杉道。
晏廷配合地擡起頭，熟練地閉上眼睛。
徐昀杉擠了液體在手背上，朝晏廷看去，有一瞬間的愣怔。
這麼近距離地觀察一個時刻發光的人，任誰也沒法不恍惚。
晏廷的臉和他的氣質一樣，五官不犀利，反倒很柔和，睫毛看起來軟軟的，沒有鋒芒畢露，而是溫和細膩、和風細雨，有種鄰家大哥哥的親切感。
因爲離得近，還能看見鼻樑上綴着一顆小痣，總讓人忍不住去看，繼而就會被那雙漂亮的眼睛吸引，一旦對視就很難挪開。
長了這麼一張天使的臉，性格也幾乎完美無缺，難怪走到哪都能成爲焦點，和誰都能交朋友。
徐昀杉很輕地垂了下眼睛，將粉底液抹到晏廷臉上。
進入工作狀態時，徐昀杉基本不會融入個人情感，他心無旁騖地給晏廷上妝，因爲只需要把姜姜的想法表現出來，過程很順利，大概四十分鐘的時候，徐昀杉已經在給晏廷塗口紅。
徐昀杉專注地勾着脣線，塗好後擡眼，正和晏廷對上視線。
晏廷的眼神平靜卻露骨，直勾勾地注視着徐昀杉，被發現也一臉坦然。
倒是徐昀杉心裏微微顫了一下。
“……”徐昀杉移開視線，放下工具站起身，“可以了。”
“等會兒。”晏廷道。
徐昀杉低頭，晏廷的眼睛還沒挪開，他微微擡頭，露出頷下，手貼在一處皮膚上。
“這裏，要遮一下。”
“……”
那手指下面覆蓋的，是兩道圓弧形的傷痕，看上去已經有些年歲。
“託你的福，這些年每次化妝都得在這裏花點時間。”晏廷沒好氣道，“你該不會忘了吧？”
……怎麼可能忘。
這兩道牙印就是他造成的。
徐昀杉不想多說什麼，一聲不吭地拿起遮瑕膏，公事公辦地往晏廷脖子上抹。
“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晏廷喉結微顫，語氣冷淡道。
徐昀杉沒說話，盯着那道牙印，回憶就像鍋中燒開的水，奮力頂着鍋蓋，而他正拼命壓着蓋子，不讓它溢出來。
“你這七年都沒想過找我一次？沒想過跟我解釋一次？”
“……你不也一樣麼。”徐昀杉遮好傷口，站直身體，“這事兒已經扯平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扯平了？”晏廷聲音微揚，猛地攥住徐昀杉的手腕，“你莫名其妙衝我動手，到現在都沒一句解釋，然後跟我說扯平了？你這麼多年不找我，就是因爲你覺得已經扯平了？”
他好像很生氣，那張親人的臉都變得有些猙獰，手上的力道也很大。
徐昀杉抽了次手，沒能抽回來，氣也一下上來了，他再次用力，猛地掙脫晏廷的禁錮。
“那你還想怎麼樣？”徐昀杉皺起眉，“動手的又不止我一個，你不也動了嗎？我是打了你，但你也打斷了我的鼻樑，我那時候會病急亂投醫地咬你，也是因爲你箍着我的脖子，害我喘不過氣，你脖子留了疤，我鼻子也做了手術，難道就因爲現在好了，你就當它沒發生嗎？”
“……”
“誰都有年輕氣盛的時候，那時候做的事都是衝動產物，都過去這麼久了，再提出來有什麼意義。”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徐昀杉冷靜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你不要搞得自己像受害者一樣。”
晏廷還想說什麼，周韻的電話打了過來，時間不多了，他還得換衣服修造型，現在就得趕去現場。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瞪着徐昀杉，那樣子恨不得把徐昀杉嚼碎。
“這事兒咱倆沒完。”
晏廷從徐昀杉身邊過去，像是故意爲之，擦肩時狠狠撞了他一下。
門被重重關上，像石頭從高空跌落，砸到徐昀杉的心裏。
徐昀杉沉重地呼吸着，指甲嵌進掌心，壓抑的記憶還是衝破蓋子涌了出來。
他不明白，爲什麼過了這麼久，久到他都不想再去糾結從前，晏廷卻還要抓着那時的事情不放。
因爲這個人，他唯一一次付出的真心，像垃圾一樣被碾得稀碎。
受到傷害的明明只有他。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