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厭憎】

作者:軒家沐言
要忙起來其實事務不少,都是需要心無旁騖,後來手機鈴響,是早前設置好的鬧鐘,鹿安才發覺天快暗了,遙遠雲端熨出來淡淡溫絢的霞,洇着餘暖絲絲的襯在烏藍上。

  這一天還是準時下班。

  靠着那會醉酒的記憶努力分辨,所幸找到了,雖然天色尚亮,樓道裏卻漆黑的不見底,磚塊翹着角,一踩一響的偶爾滲上水意漫了鞋尖,她不在乎地摸上樓去,頭頂的燈泡暖暗的懸着,照到樓梯逐漸微弱,人也摸索着越走越輕,停在了生朽的木門前。

  辛香濃烈。

  這一層好像是打工仔羣居的寢室,無端由的,她感覺自己坦然搖晃的尾巴一頓,從尾巴尖開始蜷起,緩了緩,抱緊了蛋糕盒輕手輕腳地把門推。

  穿過漸寬的門縫,立即膠凝住了對面鼓鼓的棉被上。

  看起來他在休息,鹿安更小心,像害怕吵醒了她的小獵物,幾步的路,有一剎那,捕捉到露出被沿外一雙楞楞的眼睛,門廊暈黃的燈照進去,溼潤的卻無法凝固,總是流淌,眼眶一圈泛着潮。

  在哭?

  鹿安一驚,匆忙將蛋糕撂桌上跑到牀頭捏他被沿,往下壓了壓,露出男人整張臉,那眼尾洇着水打溼了睫毛,彷彿承不住重量,垂下茫然而厚重的翳影,定定地將她黏凝,從她走近牀邊再坐那,每一個動作,始終不落地在他眼裏浮動。

  被他這樣的眼神纏着,終於看清了他眼底深處。

  鹿安手一顫,驟然一線寒氣穿刺過胸口,呼吸間冰冷凝固,來的太急,急的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就被破了塵封的鐵銹,又銳又冷的腥氣,深入骨髓的喚醒以往熟悉的驚心,然後,洶涌地捲進急沸的氣血。

  ——太像了。

  昏黑的暗光裏,一閃而過母親的眼睛,淚流滿面,在對她囁嚅着,淚水一大顆一大顆沿着下巴掉落,撲面而來的血腥味道刻在骨子裏。

  她額頭的血管突起來。

  一時間,天花板下靜的凝成死寂,密不透風,網得人窒息。

  良久,響起窸窣的動靜。

  鹿安發着怔,他已經垂下眼,氣息隱忍的支離破碎,扯過被子重新躲進裏面,於是等她回神,他髮梢也已經悶在了被子裏,轉了個身面對着墻,只指骨修長發白的手攥着枕頭的一角,隱隱嶙峋。

  “……阿竹。”她嘆了聲氣,這回冷硬地,直接把被子一抱甩旁邊去,轉而欺近半伏在他胸膛上,制住了他的動作,輕輕一碰他的額頭,相互抵着,眼睛忽而一亮:“阿竹。”

  男人的左眼角下面有顆痣,很小,在她叫第二聲時,因爲離得太近,輕軟的拂着那一顆痣和睫尖同時輕顫了顫,血色蔓延,反應青澀地紅了耳根,襯得五官純然的要命,木木怔怔的,與深邃輪廓形成勾人的矛盾感。

  遭不住。

  鹿安目光一暗,壓制着只顯細細碎碎的溫柔:“是不是覺得很難過?一直在否定自己?”

  快溢出房間的巨大低落好比海水,他在微光照不到的暗處,失去氧氣的窒鈍由骨子裏生生地反覆發作,雖然災源是他,但遍體鱗傷的也只有他。

  被她一語戳中,江默又心跳震動,恍恍惚惚的,感受到掌心一暖,柔軟的指腹交織着微甜的暗香,他以前從來沒想要過什麼,現在隱隱的,逐漸紛亂的躁熱自心跳間不可抑制地迸發,他不懂得這種衝動,唯有眼皮酥的發燙,指尖一股股細電蝕咬着尾椎漸漸熱麻堆積,被扣在她的手裏,纔是唯一真切的感知。

  欣喜如狂。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還沒親上,小竹子裏外熟透了,呼吸急促的不成樣子。

  對他的反應愛不釋手,鹿安嚥了咽,掩飾地使勁揉了揉他頭髮,繼續抵着他前額輕聲的笑:“還有哪不舒服,嗯?”

  他皮膚很熱,帶着眼裏的水份蒸乾,留下衝刷後的明亮,聽了話,凝睇着她屏息沈默了一會,不敢動,嗓音發啞:“……頭,好疼。”

  真的疼,頭骨裏有筋在跳。

  “那就起來,出去呼吸下新鮮的空氣。”江默聽她尾音一落,下一秒,胸口突如的襲來空冷,見她起了身,就算再不捨得,也只能起牀去拿眼鏡。

  註視着他的背影,還在牀畔坐着的人兒瞇了瞇。

  阿竹並不健康,表現出的癥狀還跟母親有一定相似度——顯着且持久的低落悲觀,而且他這狀態,明顯是陷在了她不知原因的死角。

  江默渾然不知她的心思,捏着鏡架戴上,擡頭正好掃見偌大的蛋糕盒,不敢相信多看了看,旋即轉身,猶豫地微動動嘴角,得到肯定答覆:“是買給你的。”

  又聽她解釋說:“上次看你牀頭放了個糖盒,你應該很喜歡喫甜的。”

  鹿安向前,仰起臉來端詳他,擡手小小地揉他軟熱的臉頰,成功讓那片薄皮泛出充盈的紅,他實在乖,靜默地低着頭任她碰觸,特別老實,只迎着她的註視眼眸越亮,顯得很有些愜意,脣線的微弧向上深了深,努力壓住。

  見狀,鹿安心裏微微鬆了氣,還好,她的小竹子情緒好轉的挺快,應該不會有其他異常。

  “安安。”

  鹿安楞住。

  “安安。”沒能得到迴音,江默又試着叫了一聲,溫柔的失了少許勇氣,夕陽薄薄的餘暉垂落,籠着她瞳仁烏瀅瀅的睜大了許,彷彿十足訝異。

  忐忑着,眼前小臉忽嫣然,軟軟的引誘:“乖,再叫一遍。”

  心口鼓譟的要勃發出來,瘋涌而至的全是在無聲的喚着“安安”,幾乎電光火石,將要脫口而出的聲音給硬生生地咽回去,怕表現的太明顯會惹她厭煩,強扼着貪婪,江默舌根發苦,磕磕碰碰的低聲:“安安。”

  頃刻如嚐到了蜜,一聲一聲,一點一點,濃稠的蓋過了在叫囂的疼。

  “安安,安安……”最後的音裏泛出了小心翼翼的意味,他嘗試着想捏她衣襬,終究只捏住自己的,反而是她,自然而然地揉了下他頭髮安撫,“走,出去喫飯。”

  發覺自己有點收不住,鹿安想點到即止,不想嚇到他,讓她意外的是這小竹子出門前唯一做的居然是藏蛋糕,就關在櫃子裏,還上了鎖,看得她在旁邊樂壞了,不得不叮囑:“今天睡覺之前就得喫完,不然會放壞了。”

  江默跟着她出去,低低應。

  地點選在粵式餐廳,鹿安特地來喫蝦餃,點了兩籠,待服務生走了,她轉回頭來,發現小竹子在認真地翻看菜單。

  他身形清瘦,腰背挺拔,滿室的明光傾瀉流轉,將他原本的冷白呈現無遺,一身寬大褪色的短袖衫,袖子鬆鬆地掩蓋了小截上臂,往下肌理起伏柔韌,好看的恰到好處。

  烤了那麼久燒烤,還能這麼白?

  驚奇的暗忖中,騰地他起身,紅着耳尖帶着菜單找不遠處的服務員,點了菜便直接結賬,她也只是看着,這裏裝潢簡約,性價比同樣的實惠,所以不用擔心他會破費。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蝦餃上來之前,不知不覺問了他許多問題。

  “你是哪兒的人?”

  男人腕骨上有明晰的筋,被她的橡皮繩襯着,替她倒水的過程裏便凸顯的分明,“……福城,江止村。”

  盯着他的手,鹿安不覺恍神地揚揚眉,沒有問下去,轉而擡頭:“那爲什麼會來這裏打工?”

  “幫親戚。”他垂着眼簾,不知怎的漸漸難安起來,微繃着有意強調:“也賺得不少。”

  他一本正經,撓得鹿安沒法不忍俊不禁。

  趕在他誤會自己是取笑他之前,撐腮的手挪挪,剛好遮實溫軟脣角,捏了捏他指尖,“給。”將事先妥放的門票放他掌心裏,有點輕飄:“這週末哪天都可以,你把班調好了,再打電話我。”

  被她捏的那瞬,江默眼皮一跳,下意識地想勾回來,動了動及時清醒,連忙拿起門票看。

  又看看她。

  體內某個陰黑的角落,遍佈的尖銳荊棘“咔”的一聲,迎着龜裂破出縫隙,他頭一次,覺得自己是能正常地走下去的,他能做的很好,他不想讓安安失望。

  夜深了起來,目之所及的矮樓零星亮着燈火,溺在瀰漫的霧氣裏,比市中心越顯光怪陸離。

  她送小竹子到路邊,下了車,他遲遲地還不肯走,看着她欲言又止。

  鹿安反應了有兩秒,很快了然,走到他面前,擡着臉,摘掉他眼鏡就摟過他的後頸壓下來,蹭蹭他的眉心,聽他呼吸放輕,眼瞼下的痣嵌在眼睫的陰影裏,她聲線暗啞,淺淺的惑:“喜歡這樣?”

  他這次回的快:“……嗯。”

  到家時將近夜裏十點,不同於路畔,走廊的光線亮極,鹿安哼着小曲,解掉皮筋散了彎軟的長髮,曲調輕快只持續看見門的那刻。

  門鎖被撬了,亮黃的燈正大放光彩,明晃晃的橫上眼皮。

  她臉一沈。

  那人眸色暴怒,面容就更甚寒凜,慢慢從沙發裏起身,靠背上還搭着一件西裝,他穿着的襯衫領口則鬆開兩顆,便在欲來的風雨及無邊際的陰戾間走向不可控,眼底沈沈:“你去哪了。”

  “……”

  這人到底怎麼回事?

  鹿安將找着的鑰匙重新捏緊,徐徐挺直了背,清冷的夾帶不耐,乾脆直接:“你是有病嗎,林書文,居然私闖民宅?”

  不知道觸到他哪一根火線,他太陽穴越繃越緊,整個人一點一點溢出錯亂的戾氣,勃然而起的強忍着不發作,唯有寒氣凍在半空傾塌,男人擡腳走過來,“有病?對,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心理或人格有障礙的人,你厭憎他們,就像厭憎十二年前的伯母。”

  “可就是那個時候,在你最難過的時候,是我陪着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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