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當小寶提出要玩的時候,林書文微皺着眉,第無數次想着乾脆派人接走這磨人的小東西,可是又明白,小寶一走,她決計不會留下,於是買了票進場地裏,側了側身。
她倚在護欄上,倒沒有躲避他註視的意思,望着他,那小小的梨渦浮着柔光,是秋陽曬不化的一片霜花,比庭院過霧的花枝清軟,像是能見底,其實隔着許多的東西,藏在了日影裏。
薰風溫涼。
她離得這樣近,也這樣的遙遠。
再一次,他想將身旁的小東西直接扔掉。
當體驗全了小孩喜歡的項目,小傢伙謹記着他們商量的計劃,腳底一快,轉而去牽了她的手,拉着朝鬼屋的方向去。
“姐姐,我想去那個鬼屋看看,聽說有殭屍,會咬人。”小包子說着,不清楚是興奮還是害怕,瑟瑟貼緊了她的手背,一邊拽着直直奔過去:“你要牽緊小寶,不能鬆。”
“不能鬆?”鹿安抿了三分的笑,作勢要抱他:“那姐姐抱着你。”
“小寶。”
一聽那低沈的聲,小包子一抖,趕緊順着哥哥蹲下的姿勢讓他抱起來,穩穩坐他臂彎上,覺得好險,心裏舒了一口氣,要是剛纔被姐姐先抱着了,那一會她害怕,就沒有空出的手讓哥哥扶。
鬼屋前排着隊,有人側目,就見似一家三口搶眼的搭配,英俊年輕的男人抱着小孩,褪去溫和,眼神堪稱沈狠,幾個正打量着他們的人猝地一嚇,尷尬挪開了眼。
走進鬼屋,光線轉暗,紅綠交間的明滅。
人聲漸漸的稀疏了,兩條出口,林書文刻意選了最難的一條,不清楚繞了有多遠,後背傳來寒意。
以爲是跟先前一樣的殭屍演員,他想也不想準備避開,就是一霎那,呼吸猛窒。
被勒住了脖子。
他還抱着小寶,倉皇凌亂地只來得及撒手,擡起手準備應對,風聲掠過,凌厲的拳風擊中顎骨,猝不及防襲來的劇痛,又捶的他錯愕,接着所有的劇痛聚集在手腕一片,那人竟然是攥着他敲擊在地上,氣力奇大。
顯然是粗活做了多的。
地面是水泥的材質,刻意做出砂礫起伏,扎進皮膚裏,骨骼悶響,如同一門心思想要毀了他右手,疼的幾乎沒剩了知覺。
狹長過道,亂而急促的腳步聲,是鹿安自己的,抱着啼哭的小寶疾走,找不見出口,黑黢黢的透着悶熱,悶到心底裏抽出一絲悸,捂着小孩的眼睛索性停在原地,將他小心放下。
轉過身,再也不動了。
熟悉的身影從陰影出現,眸黑的,令她心驚肉跳般安靜的病態。
小寶看不見人,哭得更大聲了。
看她攬着孩子,還是個男孩,他這纔有了知覺,慢慢握上她手臂捏了一捏,她還是不理,擺明在兩人間畫了一條明晰的線,他沒有辦法,垂放下手,漸漸,整隻竹巍巍地探着葉子,仍然想沾沾那條線。
紅色的暗光在她眼前流動。
白襯打底,修瘦的骨架,眉骨慣常靜雋,浸着低潮,凝了越發濃的鬱氣。
隱隱急了起來。
燒烤小哥傷的最重的地方是喉嚨,因爲他不想小哥告密,告訴她曾經他自殺過,適才他重擊林書文的右手……哪怕是一報電擊之仇,這隻竹,也一定,看見她吃了林書文做的甜品,那包裝用的是保鮮袋,加上小傢伙讚不絕口,誇林哥哥手藝好。
他離她很近,鹿安眨眼,目視他快壓抑不了的情緒。
出口其實就要到了,走進了光,視野豁然開敞,過山車的場地高峭,樹尖上掠過一陣陣尖叫,在排隊時見過鹿安和小寶的幾人,看着他們出來卻驚呆。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她身邊,好像換了人?
看上去半點不可怕,只覺得清澈,然而他眼皮一擡,不動聲色,瘮的人心裏打突。
鹿安渾不覺,回身後阿竹正靜靜看着她,深底發亮,她走上前一步,如常地理起他頭髮,聲音不自覺放柔:“你現在趕緊去忙你要做的事,我馬上就回家,回我們住的地方,等你好了,我去接你。”
一鬨,他就忍不了,眼尾肉眼可見的開始泛紅。
不像林書文在時,她笑容隔着一層虛的,現在比秋光瀲灩。
江默心頭滯緊,摸到她的手,如願交扣,不開心,又舒服地忍不住翹起一個角,吻在她脣上無聲應答——好。
最後,軟軟依賴她脣,有一下,沒一下地用力,站得直了:“粵菜餐廳……”
掐着她指尖揉又揉,覷見她沈思,半晌一閃靈光,笑了出來,尾音上翹的裹着溫柔情感,真情實意:“好,等你忙完了,我帶你去我們約定好的遊樂場……約會。”
約會。
她叫來的計程車上,江默一直惦着這個詞,當初她送自己的遊樂園門票,迄今保存在一本書裏,書上寫着約會的常識,他沒讀完,又想,她說她馬上會回去,點亮手機摩挲。
沒有短信,機殼被他捂得熱了,到了飯店前,迎候多時的年輕人上前來,替他拉開車門,並負責引路。
“江先生,請。”
出了電梯,走廊垂瀉的流光生輝,散碎鋪着屏幕閃閃的亮,他摳着按鍵,默默想着距離她說回家已經過去了半小時七分鐘,機身就震動,她發來了短信和照片,證實已經在臥室,但不是他們住的小別墅。
江默放下手機,方擡頭,陌生的年輕人推開他眼前的橡木門。
茶室恢弘而精巧,能讓視線一路無阻,穿過寬窗眺望江岸。
江波灩灩,紅樓船影都被灑上了浮金明碎,越南芽莊的沈香飄蕩,有一種百年前商埠的繁華,說起商埠,通商的十五岸城市裏包括了這一處口岸。
他看向桌上燃的香,香爐是明朝萬曆年。
再怎麼想,遲遲的目光沒有向着人身上去,桌後的老人反而饒有興致,在他所認識的鑑古人中,如斯端整,毫無心機可言的,鮮少見過。
老人一身唐裝,帶着浮事新人換舊人之感,慨嘆出聲:“坐吧。”話落轉去砌茶,杯盞遞給他,見他坐得亦是拘謹,不輕不重牽了個由頭,笑:“這是雨前茶,葉身薄短,香氣張揚而味苦,雖不及清明前的茶葉細嫩,但人有所好,這雨前茶一泡,鮮濃耐久,氣味香烈先於奪人,這才讓我註意到了它。”
既想贏人,便需要有貴人提供這個契機,試上一試。
不然,誰人能知這葉身浸後,氣味是香烈,或是平庸無奇。
聽傅老先生娓娓而談,江默眨眨,端起茶盞,垂首淺嘗,入口的瞬間嚐到滿滿當當的苦,青瓷上凈長的指節捏的發白,小竹子暗自地發起勁,忍到苦澀過去,放下茶盞,再也不碰了。
熱氣繚繞,蒸出一線清霧。
他坐不住:“我……”
傅老先生邀請他入職一家公司,工作內容是鑑定古董,雖然老人家沒提其它,可是他隱隱約約猜到,除了安安說的房產證券,傅老個人應是有家能賺取暴利的古董拍賣私營。
“江先生。”
聲調微嘆,老人擱下茶盞,側目向着江水蜿蜒的白練,似乎所有心事盡藏在眼角皺紋,彎的溫藹:“這一盞雨前茶出自湘西,據我所知,離你們江止村並不遠。”
那很輕的笑聲,似乎下一句,便要牽到風土人情上。
然而話音一轉,老人的眼皮略略擡起,從容不迫的回來:“江止村是你出生的地方,後來你跟着你父母搬了家,去了絡田鄉——”伸手撫上香爐,輕拭着不存在的臟污:“遇見了被拐賣的鹿家孩子,鹿時。”
“江先生的父親亡故何由。”他輕笑:“我這一查,查出來是跟鹿時有關。”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沈寂一陣,茶湯變涼,老人家賞着這明萬曆的青花爐,輕輕揮去斷了繚繞的煙,細細半截繞過他的手,彎出虛柔的痕跡,往上煙線纖細。
老人的指甲整潔。
“你時間不多,我何嘗不是。”
江默一震。
那些話清清楚楚,太陽穴炸出空白,受着排山倒海的跌宕,窗外有風,涼涼的捲過,勾着冷膩如噩,僵在桌上的手虛地要握住什麼,握緊了片刻,一分一秒,那氣息漸轉,解了力道。
拿出帶來的錦盒,他起身,從中取出傅老讓他今天帶來的金剛菩提,同樣是屬於安安外公的那串念珠。
果然,老人家見了它一把按緊了桌沿,挺起背,直勾勾盯着他動作。
彷彿視不見對方越來熱切的神色,江默兀自:“安安說過……”
軀殼是空的,被一日覆一日的執欲填滿,才覺得能活下去。
眼睫壓下,黑氣欲流,濡深了投影將明光隔絕:“我們不會分開,她不會騙我。”把着每一顆他修好的菩提子。
手串的線錚然被他扯斷,不止菩提,配珠都一水的翡翠,水頭極好,一顆一顆,水盈地掉落到他手心,被他收握,再擡目,老人兩邊的頰皮憤然抽搐着,氣的要閉氣過去。
“這串念珠只有我能修好,傅老先生不如斟酌好了措辭,我再來。”
踩着燈光離開,腳步匆忙漸漸地遠去了。
門沒有關,不久前被他吩咐下樓接人的那小年輕進來,恭敬的躬了身子,問道:“老先生,要不要我找人把他截住。”
氣還不順,傅老紫着臉拍撫胸口,良久吁了一口,想了想,覺得有趣:“植類之中,有物曰竹,不剛不柔,非草非木,不要小看了他,這芯子裏比林書文那小子還要狠。”便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出了酒店,車流駛往的喧囂,在她電話打來的一刻失了聲,只能聽見她話語間的軟:“看來你是出來了,我馬上過去接你,那串念珠已經送給傅老了嗎?他怎麼說?”
他脣息顫起來,小聲:“……安安。”
氣音從齒縫變亂,低而糯,眼眶澀的疼:“我想看醫生,安安……”知道她有認識的心理醫生,在招待所走廊上,他曾經隔着門板偷聽到她的電話,而蘭城離這較遠。
想跟她一起,就他們兩個人,躲一躲都是好的。
此時,遠在蘭城的心理診所。
日頭正好,客客氣氣送走了來覆檢的霍家小夫妻,現在許初年改姓了霍,醫生想着,以爲能鬆口氣,冷不丁竄上毛骨悚然的奇妙預感。
作者有話要說:前面好幾章時,鹿安給了阿竹一張遊樂園門票,新建的,還沒開門
許初年是另外一本書《他又炸毛了》的男主,本姓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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