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撇開市中心的霓虹,四合院回着陣陣小南風,廊下的燈搖曳似豆。
這兒其實是傢俬房菜館子,鹿安來得既遲,嫣然接過一杯酒喝下去,入喉火辣,燒的心底直冒出火,面上莞爾,想着這幾位人物是好興致,一開瓶便是五十度的老白乾。
酒氣慢慢轉暖,化着胸腔的寒,蒸騰出來轉成一聲喟嘆。
戲臺一般的熱鬧,穿過月洞門,穿過小院,她慵懶的說笑絮絮入耳,一點一滴,院門前駐足的長身靜止,許久,挪了腳,從入口慢騰騰退出去。
四合院的門外蹲着兩座石獅,齜着獠牙,此刻要是有人路過,就能見一隻獅子邊背光的角落,清瘦緘默的影子,也跟石雕似一抹,看着卻乖,僅有手指啪啪地戳着手機把弄,輕車熟路,便翻到市一高中的論壇,好幾年前那播報市區狀元的帖子上。
鹿安的照片。
不安靜的心定了定,又靜靜的出神,鼻樑近光的一側清晰,暈着光影淺淡。
遠遠的看,他的身影有點暖和。
像迫切需要汲取點暖意,不動聲色地一隻綿團樣的小東西,往他身邊一蹭,伸展前爪在他鞋面一撓,最後蜷了蜷,繞起嫩又細的小尾巴。
他所在的地方也是條巷子口,江默沿着那打顫的尾巴尖一擡頭,巷子裏黑乎乎的,它應該是從那出來。
他半天沒有動,什麼念頭也沒有,手搭着膝蓋,出神的盯着它毛茸茸的頭頂瞧,直到那貓耳朵一顫,撲着風,波及着他低垂的睫毛扇了一扇,纔想到了什麼,猶豫再三,試着摸上它兩耳間,等它舒服地不自禁昂起下巴,嘴角翹翹地,打着呼嚕“喵”了一聲。
小竹子怔怔,脣角微動,低低的學着叫了一聲。
咪嗚起伏的聲裏,秋風越過墻,拂動了小院一樹的枝葉。
酒酣耳熱的勁過了,鹿安送走了那幾位,便在路邊站了站扶上滾燙的額,等着滿腔淤積的酒氣讓寒意激散,神思清明瞭點,有窸窸窣窣的貓叫漸顯擴大清晰,她聽得一頓,循聲靠近。
幽暗的巷子。
夜霧沒過腳踝,貓叫越來越近,沒待她再走幾步,有一隻小貓撒歡似地奔了過來,巴巴地來蹭她的腳,她撲哧一笑,伸手去揉它的腦袋,然而揉了半會,整個人忽的楞住。
巷口處的一點橘黃的光,照進去所剩無幾,就餘暈洇着一羣奶貓的輪廓,包括蹲在奶貓旁,格格不入,又奇異和諧的一隻竹。
男人蜷成了模糊的影子,雙手握着膝頭,向着腳前喝奶的小貓觀察,聞聲稍擡起眼睛來。
這場應酬持續了至少兩個鐘頭。
他不吵不鬧,等在這裏,擡起眼睛的時候,藉着暗沈的亮能看清他脣上的顏色,凍得有點淺。
“阿竹?”
當抱到了人,意料中摸到阿竹肩背披着的涼,而他遲遲不願意抱上來,只垂着頭,依偎她臉頰上,手則反覆地蹭他自己的衣襬,就覺得手臟。
彼時,被她摸過的小貓也跟了來,逮着她腳踝歪頭蹭了把,那癢意不及臉邊,被她浮出的酒氣交織,一雙黑湛的能溢出水的眸,咫尺之近,用他的臉龐輕輕來到她腮畔拱着,學着小貓的動靜,格外的撓着心尖。
“安安。”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他聲落的輕,耳尖先紅:“……安安。”又不自在地垂落眼皮,抿了脣瓣,轉而抵埋她肩頸,嚥了剩下的話。
終於酒意達了峯值,鹿安腦中是霧茫茫的,攪作了一團漿糊發酵,越是醉的深重,頭腦發熱帶着他就上了車直奔別墅,只覺得自己的小竹子受了委屈,要好好順一順他的竹葉子,一路攥着他不放。
她並非是個喜歡拖沓的人,記着他沒說出口的話,也記着大排檔那會,紅色棚子下他軟怯的樣子,再瞧他身上的正裝便怎麼也瞧不順眼,偏偏挪開目光都不能。
其實她是醉的深了。
步子是虛的,讓他扶着仰面一倒跌進了深軟的絨被,壁燈的亮圈着牀頭,不給他起身的機會,鹿安拽住了他襯領猛地翻身,撐在他胸膛上,解開了他領襟的第一顆釦子,便是喉結滾動的一幕,映入她眼簾。
她還在執着,瞇着眼找了找,怎麼阿竹的眼眸成了一團柔糊的光澤,在眼前晃着,越想要看得清晰,越覺得腦袋發重,一低頭,壓着了他眉骨支撐:“你說……剩下的那句,你爲什麼不說了?”
明白這竹子性子多倔,不想說的絕不會說。
目標轉移,擒住了那雙薄抿的脣,一經觸上,她迫不及待想將嘴裏苦澀的酒味過渡,掠的烈又深,全然不講究從電影學來的吻技,汲着他胸腔裏剩的呼吸,慢慢發覺手心下的震動,繃着腔膜窒息般,一下跳的比一下急,又因爲暖和起來,他脣面出現了乾涸的小紋路,由着她拿舌尖潤溼,深了血色,還無限蠱誘着人。
氣息沈了沈,反倒清明瞭一兩分,準備徐徐圖之。
結果,小竹子被她轉變的態度嚇到似,以爲她要離開,脣息抽着顫,一伸手把她抱回了原位箍緊,親了親她的嘴。
鹿安便等待着。
慢慢阿竹眸底的水汽散開,漾出明碎,抵上她額頭:“安安。”
想着小貓躲在她腳邊取暖,而她溫柔揉在貓兒的腦袋上,江默就扣了她的手,放到他頸間來,再環着她一攬,髮梢輕掃過她耳朵,聲音含着啞,裹着露骨的貪。
“……我也冷。”
別墅裏的時間彷彿流淌很慢,窗簾垂掩,看不見的窗外漫是雲。
蔽着星子,已經起了風。
林書文走下車去,衣襬被吹得拂了拂,他是如約到了傅老暫歇的酒店,只見一個年輕人,一面引路,對他很客氣的解釋道:“老先生休息得早,託我來招待林先生。”
他迢迢趕過來,沒想連傅老的一面都見不到,右手脫臼覆位的疼,更是一簇闇火,燎的他眼底的神色變幻,跟着便進了茶室。
那年輕人自是替他又斟了茶,望着輕晃的茶麪,他左手稍微一動,端穩垂眸品茗。
不僅苦,竟是濃到舌根的苦鬱。
略略一頓,他一盞茶喝完,年輕人才有了新的動靜,拿出包裹完好的紙包,放桌上推給他。
林書文順手接來,拆開。
起初,他那臉上尚且沒有變化,拿起其中的照片,照片背景是一所鄉間的小學,一羣年輕的人在小學前搭背合影,平常不過的留念,於是翻轉照片,赫然一下,臉色微一震,掠過了驚疑。
擡眼朝對面的那人懾去目光,又接連翻看了餘下的資料。
終於確定。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他輕捂住脣角,實在忍不住便無聲笑了一笑,眼底的暗色亢奮,甚至下顎緊了一瞬,呢喃自語:“原來江連洲,跟他是父子關係……果然如出一轍的垃圾。”話音剛落,意識到旁人在,只得暫時斂住了神,帶着很淡的愉悅:“傅老先生還有要吩咐的嗎?”
年輕人點頭道:“老先生與林總的外公是舊識,老先生希望,林總回去之後,代他向您外公轉達他想同老友敘舊的這一心情,至於地點和時間,明天我會告知林總。”
林書文應下。
所以一上了車,第一件事是讓祕書空出明天的日程。
他這一出酒店,漆黑的車廂他眸色熠熠,不見先前的戾氣,祕書眼尖,很快察覺他心情不錯應是那紙包的功勞,自打發現那紙包在他手上,趕到鹿卓江的別墅前,他一直沒放下過。
鹿家正燈火通明。
電視的聲迴盪的正是熱鬧,張姨做了夜宵,路過時林書文剛巧進來,她不由得一笑:“少爺回來了,我這才煲好的湯,馬上給你盛一碗。”
他解了大衣,便答應着跟在她腳後,往沙發另一頭一坐,鬆了鬆衣釦:“爸。”
電視的光打在鹿父興致盎然的面上,分不出心來,草草“嗯”了聲,端起碗來吹拂熱氣,嚐了口。
見狀,林書文摩挲着紙包,漫聲平緩的問:“江連洲,您還記得嗎?”
他低沈的聲線,在某一個吵鬧囂停的空隙,清楚無比。
鹿卓江身形一頓,嚥下了湯把碗擱了回去,抽紙巾拭嘴,面容上暫看不出那般晦澀,甚至是平和:“怎麼不記得。”電視中的吵鬧恢覆,嘈嘈切切的聽入耳中,添的胸口發堵。
乾脆關了一切雜聲,鹿卓江把他望住,想他以前聽自己講過這些,以爲這回他又是臨時興起,沒好氣:“怎麼能不記得,我看你這記性倒是還不如我。”
頓了頓,慢慢地說上,只是說的時候得抽上一縷氣,彷彿知道等會襲上來的是什麼樣感覺,他太熟悉:“小時,當年安安的哥哥,小時,被拐到了蘇江一帶,一個很偏僻的農村,這江連洲是當地的小學老師,也是當年,我們認定的兇手。”
“其實,根據他說的,當年他是單純的想救走小時,想帶着他去鎮上求救……”
鹿卓江眉頭扯動:“他說,小時生了很嚴重的病,村裏的衛生所條件太差,耽擱下去,小時會沒命。”頓頓,似乎還是有愧疚:“那時候,我不知道整個村子,只有他想盡辦法報了警。”
話語一轉,指腹掐緊地泛白,“雖然到頭來才知道兇手不是他,可你外公覺着,如果不是這江連洲,帶着小時跑出來,小時至少還能撐着,撐到我們帶着警察找過去。”
所以——
林書文無聲地一笑,再努力收斂——所以外公,是非常厭憎江連洲的。
想着,揭開紙包翻出那一沓證明材料,在鹿卓江眼皮下遞近,“江連洲的兒子,也叫江默。”
鹿卓江先是一怔,接過了材料當望見小孩照片時,一下明白了,眉頭皺起露出疑惑:“這你是從哪拿到的?”想着又不太重要,轉而問:“他真是江連洲的兒子?”
猜到他會生疑慮,林書文沈着聲:“是,我找人驗證過了,上面蓋的章都是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喫竹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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