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風雨欲來
政和二年,秋。
顧朝雲照舊轉過長亭,繞過林蔭,來到了甜水巷。
陰雨連下半月,卻也衝不散這裏的鶯鶯燕燕之聲。自當年白牡丹在此因一曲雨霖鈴,豔冠京華,名動天下之後,數不清的文人士子留戀此間,哪怕是當今的皇帝,也不能免俗。
如此,便造就了“甜水巷”前所未有的繁華笙歌。
雖是勾欄瓦肆、煙花巷柳,但這“甜水巷”每日僅是收到的賞錢都已非斤兩可以算計,豪擲千金的大有人在,這麼一塊肥肉,自然引來羣狼爭搶。
若要細說,這裏原本是“迷天盟”的地盤,可惜自關七走火入魔之後,又遭蘇、雷二人蠶食,昔日名震武林的第一大幫,而今又有幾人記得。
不過,眼下這“甜水巷”卻是無主。有人曾試過伸手,結果不出半月便消失的無影無蹤,蓋因此處雖明面無主,可蘇、雷二人卻在暗中交鋒,都想咬下這塊肥肉,自然容不下第三者覬覦。
《極靈混沌決》
微雨,風中傳來一陣陣澹澹的桂花香。
顧朝雲來的匆忙,臉色微白,嘴裏咳着,活像是個落魄的寒門書生,腋下還夾着一副棋盤。
可走了不多時,他忽的停住,站在一角雨檐下,看着街邊雨中賣藝的男人。
周遭人來人往,不是嫖客便是酒客,能駐足觀望的寥寥無幾,更有人自一旁的酒樓裏扔出幾枚銅錢,然後趾高氣昂的讓其翻幾個筋斗。
那人手持一杆長槍,渾身盡溼,神色默然,也不多言,只是低頭彎腰,將滾散的幾枚大錢自雨中拾起,而後果真當街翻起了跟頭,惹得樓內衆人哈哈大笑。
居然是分別不久的顧惜朝。
顧朝雲瞧的嘆了口氣,當真嘆的五味雜陳,複雜極了。這麼個文武雙全本該名動天下的人物,如今卻淪落到爲了幾文錢在街邊賣藝,命運二字委實一言難盡。
本有鴻鵠之志,心比天高,奈何忍辱陷於污泥。
他費盡了心思一心想要成名,顧惜朝也同樣如此,可二者不同之處就在於他從不會計較成名的方式手段,善名也好,惡名也罷,只要是大名。但顧惜朝從始至終卻只願意走正道,自薦投書,不知道敲開了多少權貴的大門,一心想要堂堂正正的博取功名,可惜換來的只有鄙視和侮辱。
而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顧惜朝原本高中探花,卻因賤籍被除去功名,只因他是妓女之子。
可這些他居然都奇蹟般的忍受了下來,哪怕在街頭賣藝,受人譏笑,也還沒放棄投書揚名之心。
九文錢,九個跟頭。
顧惜朝翻完之後也看見了檐下的顧朝雲,看着顧朝雲比自己還要落拓的模樣,不禁生出一抹同病相憐的苦笑。
“藥喝完了?”
聽到這麼句話,顧朝雲揚揚眉,只當是忘了與人約好的棋局,彎眼笑道:“喝酒?”
“好!”
二人轉身消失在雨中。
“是他麼?”
只是顧朝雲卻沒察覺到,就在他們轉身離去的同時,身後的“甜水巷”裏,一扇綠窗背後的屏風前,正半掩半露的坐着一位身穿藍衣的灰髯老人。
老人年逾花甲,按膝端坐,面淨清癯,聽着樓裏的曲聲,他輕叩着白淨的食指,狹眸微闔似沉醉其中。
“回相爺,就是此人,若非親眼所見,恐怕誰也不相信天底下竟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
回話的,居然就是數天前給狄飛驚擡衣撐傘的四人之一。
“呵呵,風起雲涌之際,居然憑空多出來這麼一個人。”老人灰髯灰眉灰髮,氣態從容,只是簡單坐着,竟已有一副迫人之勢,說的話卻有條不紊,慢條斯理,“此人來歷如何?”
“此人一年多以前初次現身是在金陵,僅是月餘便建了個幫派,名爲“金錢幫”,可很快就被其他大小幫派蠶食一空;然後又經商,結果被人勒索一空;接着又去投軍,可軍餉被貪,溫飽都無法滿足,便詐死離營;後又着書立傳,前前後後寫了幾首妙詩,算得上名噪一時,但書中曾有暗諷當今聖上之言,被關進大牢……”
漢子一字不落的說着,說到最後連他自己的表情也逐漸變得古怪起來。
老人更是聽的連連發笑。
“哈哈哈,文武雙全麼?還真是時運不濟,有夠倒黴的。”
他望着面前跪着的手下問道:“在我看來,他做這麼多事情,無非是兩個字,你可知哪兩個字?”
漢子低頭恭聲道:“屬下不知。”
老人笑道:“一曰名,二曰利。如今他入了京城,又想以棋藝嶄露頭角,怕也是白費功夫,怪只怪他長了這張臉。”
“你,退下吧!”
笑完,老人又吩咐道。
待到手下退去,老人又瞟向窗外的雨中,笑道:“你怎麼看?”
“我怎麼看不重要,重要的是相爺如何看。”
一個生硬的嗓音冷不防的自角落的陰影中響起。
原來屋中從始至終還另有一人。
那人立在陰影中,露着一雙黑靴,看不清形貌,只能勉強看見是一個極瘦很高的身影,肩頭好似還揹着個包裹,半低着頭。
老人道:“儘管說。”
那人想了想,擡起一雙陰厲冷冽的眸子,“都說雷損是‘六分半堂’最可怕的人,可在我看來,狄飛驚纔是最令人忌憚也最深藏不露的危險存在。眼下蘇、雷相爭,倘若這個時候,狄飛驚這個大堂主被李代桃僵,屆時只需等到蘇、雷鬥到生死存亡之際……”
話到這裏,陰影中的人沒再多說。
老人呵呵一笑,站起了身,“這是枚前所未有的絕妙暗棋,用的好,京城大勢唾手可得,用不好,也只是個無關輕重的小人物。問題是,我該如何掌控這枚暗棋?”
樓下的曲聲已經停了。
老人邊往外走,挺拔的身姿忽的一彎,笑容裏已多了幾分恭維和諂媚。
他這幅模樣當然不是對着屋裏的人,而是對着屋外的人。
“既然是枚暗棋,那知道的人自然就不能太多,要是可以,我希望連狄飛驚自己也不知道。”
老人邊走邊說。
陰影裏的人聞言沉吟片刻,“我明白了。”
語出話落,半掩的的木窗倏然掩住,桌上的燃燭輕輕扭動一晃,再看去,屋內只剩老人。
老人笑的像是個狐狸,理了理衣袖,拉開了門,門外正有一人含笑步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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